林嬤嬤有些擔心,他看了看方瑾淩。 後者乖巧地說:“嬤嬤去吧,我歇會兒。” “哎,少爺且安心歇著,有事兒讓丫鬟來稟。” 方瑾淩點了點頭,林嬤嬤囑咐了舒雲院上下一圈,這才離開。 待她一走,方瑾淩喚了一聲:“紫晶。” “少爺。”紫晶是方瑾淩身邊的大丫鬟,服侍他日常起居,是個穩重不多話的。 方瑾淩吩咐道:“你派人去鬆竹院看看,有什麽情況,立刻來報我。” 鬆竹院是正院,侯爺和夫人居住之地,顯然方瑾淩不放心他娘。 紫晶沒有多問,應了一聲:“是。” “再去把長空叫過來。” 長空是方瑾淩跟隨進出的小廝,隻是他常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以長空在他身邊的日子不多,一直苦於沒機會表現,如今一聽到召喚,立刻就來了。 長空興匆匆地行了一禮,抬起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便問:“少爺,您找小的?” 聲音清脆洪亮,方瑾淩瞧著他黝黑的臉,躍躍欲試的神情,是個機靈活潑的。 方瑾淩輕輕頷首:“前院你熟嗎?” 長空回答:“熟。”他想了想問,“少爺,今日楊家來人,您是要我去盯著嗎?” 果然機靈,方瑾淩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你去看看侯爺接下去有什麽動作。” “是。”長空臉上沒有任何為難,也沒有多問,立刻就下去了。 這整個舒雲院上下都是尚輕容精挑細選才送過來伺候,方瑾淩並不懷疑他的忠心。 安排之後,方瑾淩就起身按著記憶往書房走去。 不管願不願意,他這末後世孤魂終究還是在這具身體裏紮了根,今後大概率是要在這個朝代,頂著這個身份過一輩子。 昨日他才醒來,身體虛弱難以動彈,隻能躺著睡著,今早用了些粥,倒是有了些力氣。 雖然他有原主的記憶,隻要小心便不會露陷,可畢竟記憶有時候也會欺騙人,按著他的性子,必然要盡快弄清楚所處環境,將原主的喜好,習慣,包括一切盡數掌握手中,好在原主的人際關係實在簡單,倒是容易一些。 書房離臥房並不遠,隻隔了一個耳房,顯然為了照顧他的體弱,才如此布置,不過幾步路就到了。 書房很大,裏麵的東西也不少,畢竟是原主唯一打發時間的地方,除了書桌之外,周圍打理得整整齊齊,這一切都歸功於身後的紫晶。 方瑾淩繞到書桌後坐下來,麵前正攤開著一本字帖,以及半張寫好的大字,可見在昏迷之前,原主正在臨摹。 方瑾淩對照著字跡,發現除了因為原主體弱使得筆鋒力量欠缺之外,字跡與字帖相去無幾。他拿起字帖打量,沒有署名,看著墨跡和紙張,還是新的,他心中一動,仿若隨意地問了一句:“紫晶,我的字是不是有爹的幾分神韻了?” 紫晶聽著,眼裏帶著不忍,輕聲說:“少爺日日臨摹,奴婢瞧著已經分不大清。” 果然,原主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對父親不喜歡自己這件事,卻無法釋懷。雲陽侯自詡探花郎,文采書畫斐然,對兒子的要求必然也是如此。原主投其所好,臨摹他的字,便是為了讓雲陽侯高興,可惜後者並不在意。 書桌一角還放著幾本書,方瑾淩拿過最上麵的一本,卻是《禮記》,原來原主也想過出人頭地,金榜題名嗎? 書的邊沿已經卷起,紙張軟化,可見時常翻閱,下麵則是幾本相關注疏,看著上麵的字跡,竟還是雲陽侯的。方瑾淩看到這裏,長長一歎,心下湧現一股股酸澀和委屈,為原主感到不值,他忽然很想問問雲陽侯知不知道究竟失去了什麽。 一個崇敬他,孺慕他,真正以他為榜樣,並且極力想要追逐他腳步的兒子,死了。 現在活著的方瑾淩,他若出人頭地隻為自己,為母親。 而以這具病弱的身體,以武藝是不可能取勝的,那麽隻能謀求科舉了。 讀書嘛,來自後世寒窗苦讀二十載的莘莘學子,這還是會的。 想到這裏方瑾淩將書本緩緩合上,對紫晶吩咐道:“把這些科考的書幫我找出來,從今往後,我照常讀書習字。” “是。” 路過書桌旁的字缸,上麵插著幾個卷軸,他知道這些都是臨摹的書畫,是方瑾淩較為滿意的,一直等著機會讓雲陽侯點評,可是他總是鼓不起勇氣,而雲陽侯也甚少到這個舒雲院來,便一直留在字缸中。 方瑾淩駐足看了許久,腦海裏是原主一邊咳嗽一邊作畫的畫麵,那臉上是充滿期待和開心的。 見此,紫晶心中頓時一酸,想到雲陽侯對方瑾淩一向冷淡,昨日又瞧見對那私生子的愛護,眼眶不禁跟著濕紅起來,安慰道:“少爺,侯爺不值得您這般費心討好,少爺在奴婢心裏一直是最好的,是侯爺不識金鑲玉,錯把魚目當寶珠,他會後悔的。” “我知道。”他對雲陽侯沒有任何期待和情誼,就是對一片赤忱的原主感到可惜。 方瑾淩在書房沒有留多久,因為身體不允許,紫晶看出了他的疲倦,便勸著他回去歇息。 方瑾淩沒有拒絕,想要做再多的事也需要一副好身體,急不來。他又喝了一碗藥,躺下,不一會兒就睡沉了。 隻是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之中,他感覺到有人在推他,朦朧地睜開眼睛,便聽到紫晶在而他身邊喚道:“少爺,鬆竹院來消息了,夫人和侯爺起了爭執,說是吵得很凶。” 作者有話要說: 提問:原主的死,究竟是哪些人該負起責任? ……第8章 平妻 “啪” 清脆響亮的一個巴掌終於落在雲陽侯的臉上,深深的五指白印很快淡出轉為了深紅色,接著傳來火辣辣的一片疼,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然而神情如此狼狽,可這次雲陽侯的臉上並無難堪,反而往前兩步到了的尚輕容麵前,紅著眼睛,快速道:“老師獲罪之前一直主張新政,當時皇上棄之不用,可如今朝廷缺銀,內亂動蕩,不得不重新重用他老人家,老師必然在年後入閣中樞,以此推廣新政,給朝廷尋找出路。” “他流放十多年,當初身邊一批擁躉即使還在,也已經去了七七八八,一同主張又一同獲罪的高自修大人還死在了流放之地……輕容,如今老師正是用人之際,而我在工部已經八年了,至今未曾一動,這便是機會啊!” 他的眼中帶著野心的光,因為疼痛臉龐有些扭曲,變得猙獰起來。 “楊兄說了,隻要讓瑾玉入了族譜,將楊氏……抬為……平妻,全了楊家一份體麵,給了老師一個交代,他必會一路照拂,讓雲陽侯府發揚光大。” “輕容,你知道的,我飽讀詩書,寒窗十年,一心為國效力,苦於沒有機會……”雲陽侯眼睛發紅,步步緊逼,忽然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扯住尚輕容的衣袖,苦苦哀求道,“文成豈是無心之人,夫人對我的情深似海,我銘記於心,今後做牛做馬必不辜負,還請夫人有納海之量,成全為夫這一次吧!” 尚輕容覺得自己幻聽了,她呆呆地看著麵前的男人,隻覺得皮子還是同一個,可內裏卻已經被惡鬼所占據。 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無恥之人,她聽都不想聽,這人竟有臉說的出口? 她心下隻覺得冰涼刺骨,下意識的動了動手指。 雲陽侯一直看著她,發現這個動作,他直接執著她的手對著自己已經火紅麻木的臉道:“千錯萬錯為夫的錯,是我顧念舊情,不忍心看她流落風塵這才抵擋不住誘惑,犯下那般錯事!夫人若是願意,盡可以消氣。可是輕容,淩兒身體體弱,你又難產傷了身,你我百年之後,他豈不是得孤苦伶仃,有兄弟照拂,不是挺好的嗎?” 一提起方瑾淩,想到那麽大的私生子,尚輕容終於怒不可遏地開口道:“你還敢提淩兒?還兄弟照拂,做你的春秋大夢,呸!”她一把掙脫雲陽侯的手,抬起腳狠狠地踹了下去,“衣冠禽獸!還知道禮義廉恥怎麽寫的嗎?平妻?他楊慎行有本事到我麵前親自說,否則休想!懦夫!” 尚輕容那一腳是發了狠的,雲陽侯竟被她直接踹翻在地,半晌捂著胸口站不起來。 然而尚輕容又何嚐不是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仿佛心肺都跟著移了位? 雲陽侯看著麵前猙獰狂怒的妻子,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憤恨,額頭青筋蹦跳,太陽穴一突一突,最終他放開膽子,怨憤道:“我本無意這麽做,可昨日你如此恐嚇楊氏,欺負她們母子,惹怒了老師,如今的楊家豈是今非昔比……楊泊鬆親自來與我分說,這才有此要求。夫人你逞一時之快,卻惹了禍事……” “啪”青瓷茶盞砸在雲陽侯的額頭,接著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尚輕容嘶啞著聲音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成全你,方文成,你我和離!” 雲陽侯聽著一陣頭暈目眩,他緩緩地抬起手摸了一下額頭,入眼是刺目的鮮紅。 “侯爺!” “夫人!” 如此大的聲響,自然驚動了外頭守候的人,文福,拂香一同闖了進來,後麵跟著林嬤嬤和清葉。 碎瓷一地,茶水正從坐地上的雲陽侯身上不斷往下流,更何況還有額頭紅腫滲血的傷口,這個場景,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天啊……侯爺,您受傷了!” 文福連忙扯過一條帕子捂住那傷口,一邊將雲陽侯給扶起來。這一看就知道是尚輕容砸的,連同臉上清晰的巴掌印,有些觸目驚心。 什麽事竟逼的尚輕容下這麽重的手,文福膽戰心驚。 而林嬤嬤並兩個丫鬟則圍在尚輕容的身邊仔細檢查,好在沒有傷,可是卻失魂落魄,心灰意冷,似乎並沒有比雲陽侯好多少。 每個人都在心底疑問,究竟發生了什麽。 “侯爺,要不要請個大夫?”文福小心翼翼地問。 雲陽侯捂著傷口,“上點藥就好,請什麽大夫?” 被妻子打成這樣,說出去的確沒什麽臉。文福訕笑,“那請侯爺先去上藥?” 雲陽侯這下沒有反對,他的頭的確還有些暈眩,心說尚輕容真下得了手,他回頭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妻子,後者並沒有看他。 他一股鬱氣上來,抬起袖子頓時一甩,抬腳踉蹌地離去。 等方瑾淩拖著慢吞吞的步子,在舒雲院上下簇擁著來到鬆竹院門口的時候,剛好與捂著臉走出來的雲陽侯撞見。 主院名為鬆竹,自是栽了一片鬆濤竹海,此刻皚皚白雪壓著青鬆枝頭,綠竹蒼勁指天,層層竹節染著白,頗有嚴冬再寒,傲骨淩然之氣。 青石路上,脆弱的少年全身裹在白裘中,隻露出半邊精致的眉眼,卻在這鬆竹雪景的畫卷中,成為點睛之筆,帶來一絲冬去春來的清新生機。 文福一瞬間看呆了。 方瑾淩見到雲陽侯,笑著喚了一聲:“爹。” 少年的嗓音本該清脆響亮,不過他因為染病,則多了一層鼻音,變得軟糯起來,像春天的綿綿潤雨。 天氣寒冷,他沒有將手從白裘中伸出來行禮,可這乖巧的一聲喚讓向來挑剔的雲陽侯忽略了他的敷衍。 “嗯。”雲陽侯低應著,一邊側了側臉,被兒子看到臉上的巴掌印顯然不是件有麵子的事。 不過方瑾淩卻沒有假裝看不見,反而震驚地問:“天哪,這是娘打的嗎?” 雲陽侯見他一副難以置信又心生不忍的模樣,本不想多說,可是忽然間他想到尚輕容對這個兒子當眼珠子看待,關在府裏不諳世事,便放下按著額頭的手,露出上麵的傷口,苦笑道:“何止,你看還有這裏,用茶盞砸的,胸口被她踹得至今還疼……淩兒,你娘如今對我像仇人一樣,下手沒個輕重,縱使之前我有錯,這未免也太過了吧。” 方瑾淩看著那滲著血的傷口,高高凸起一個包,滑稽又可憐。不過對此他隻是挑了挑眉,視線一掃而過,重點卻落在那巴掌印上。 雲陽侯長相俊美,麵容白皙,自詡風流,如今卻被這個完整的巴掌印給毀了,浮起紅腫,可見尚輕容下手之狠。 “她居然還要跟我和離,真是胡鬧……”雲陽侯想起來就有些生氣。 方瑾淩聽此立刻揚了眉:“娘要和離?” 額頭的傷勢固然嚴重,可巴掌卻是在麻木過後,更是疼痛交加,牽動嘴角讓雲陽侯覺得連說話都困難,不過這次他難得有耐心與這個兒子多說話。 “是啊,不過淩兒別擔心,這隻是氣話而已。爹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我要是答應了,她怕是更生氣,淩兒待會兒好好勸勸你娘,讓她別再鬧了。” 他知道不管因為外室私生子的事方瑾淩對他又失望,可終究他是父親,還是乖巧聽話的嫡子從小孺慕的父親。 這語氣感覺倒是尚輕容在無理取鬧一般,方瑾淩簡直要裝不下去露出嗤笑來,也不得不用匪夷所思的目光重新打量麵前的男人,這究竟是有多自信,才會覺得妻子離不開他? 方瑾淩見雲陽侯嘶嘶地抽疼,不禁低聲問:“肯定很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