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個份上,葉氏也不好再追著問。她沖王嬸一笑道:“你是妥帖的人,有你安排自然差不了。”


    從楊家出去,王嬸就一直在想葉氏的話。


    她知道村裏有人在編排楊桃,雖說沒人敢明著說,可到底也影響聲譽。要說讓兩個孩子定下來,倒也是個主意,反正喬安的心在楊桃這兒,成全了他們也好。


    王嬸回去和喬康成商量,喬康成卻一口回絕了:“安兒在哪裏還不知道呢,著急定什麽親?”


    他語氣不好,神色也不歡喜,王嬸知道他是不願意。


    “咱家也不似以前了,楊桃那孩子,有情有義的看著也不錯。”王嬸將喬繡才送來的藥湯吹涼,然後一勺勺餵到喬康成嘴裏:“這次要不是楊桃,咱家那鋪子保不住,你們在公堂上也要多吃好些苦。”


    喬康成悶頭喝藥,好半天才悶著聲道:“欠她情咱們慢慢還,無論是銀子還是旁的,隻要我喬家有,都給了她也行。但喬安不行,絕對不行。”


    王嬸將空碗放在一邊,坐在床邊看了喬康成很久,而後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無非是權勢地位、金錢利益。沒經歷這一遭,我也覺得咱們安兒該是人中龍鳳,就該位極人臣,顯赫富貴。”


    “可經了這事,我覺得平安喜樂才最是重要。楊桃醫術好,咱家又開著鋪子,隻要好生經營,雖不能大富大貴,卻也少不了花那倆錢。孩子們相愛,肯風雨同舟,能共患難同富貴,不比什麽強?”


    “婦道人家,你懂什麽?”


    “我是什麽都不懂,可我有心。遭這一回難,親爹娘都避著咱們,唯獨楊家沒有。楊家主動給咱們銀子,楊桃豁出一切支撐我們,保護鋪子。這樣的情義咱們不珍惜,鐵定要後悔一輩子。”


    喬康成將頭悶進毯子裏,半天也沒吭聲。


    王嬸捏了捏他露在外麵的手道:“康成,你就準了吧。咱倆一輩子製藥賣藥,日子不也過得和美?”


    “就因為咱家是個賣藥的,所以才能讓人這樣欺負。”喬康成從毯子裏露出頭來,他仰頭看著王嬸,眼中有霧氣氤氳:“你知道我和老趙在牢中過的什麽日子嗎?”


    “一天三頓鞭子,嵌著倒刺的蛇皮鞭,一回五下。若是安知遠來看,就不能咬牙忍著痛。你越不叫喊,他就越打你,你什麽時候叫得慘不忍睹,肯跪求饒了,他才肯高抬貴手放你一回。”


    “傷得重了,也有大夫來瞧,抹了藥然後接著打,接著看我們像狗一樣跪在他麵前,毫無尊嚴的求他。”


    好似想到了當初的場麵,喬康成背脊弓起,額頭上青筋凸現。


    “那幫畜生!”王嬸聽著也眼淚花花,她猜到他們在牢裏會吃苦,也知道他們受了刑,卻 不知道安知遠這麽不拿人當人:“你先前怎麽不說?”


    喬康成想替王嬸擦淚,可一動就牽動了傷口,疼得他直抽涼氣。


    “你別動!”


    喬康成搖了搖頭,眼中的氣憤實難消散:“在牢中,一碗餿米湯配半個黴饅頭就是一頓。這都不算啥,進了那地方原本也沒奢望吃好吃飽。”


    “可他們拿你們送的好飯好菜吃給我們看啊。每次你們送東西進來。衙役就在我們的牢門口分東西。若有吃的,就擺在我們麵前吸溜著吃。一邊吃還一邊笑話咱們家的人傻,出大銀子賄賂他們,求著他們糟蹋東西。”


    “遇到他們實在吃不下的時候,就當著我們的麵將好東西餵貓餵狗。然後看著我們的饞樣兒,攛掇我們爬到門口和貓狗搶食。”


    喬康成將拳頭緊緊握氣,他想自己有一回撿了塊狗吃剩的紅燒肉塞嘴裏。他當時病得虛弱,又餓得太狠,看見牢門邊有一塊狗糟蹋剩的紅燒肉,實在沒忍住就撿起來吃了。


    他是哭著吃完的那一塊肉,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份屈辱和卑賤。


    王嬸趴在喬康成手邊哭,一聲又一聲的罵衙役不是人:“收了咱家那麽多銀子,做的都是什麽豬狗不如的事兒……”


    喬康成憋在眼中的淚也滑了出來,他伸手撫著王嬸的頭髮,好半天才嘆出口氣來:“說起來,安知遠會這樣,也是因為楊桃。”


    他嘆了口氣,搖頭道:“上次秦夫子講學,楊桃賄賂了廚師,廚師又沒辦事。事情鬧出來,安知遠臉上不好看。所以他這回才要我們都瞧瞧,他的人就是光收錢不辦事,誰又能拿他怎樣?”


    王嬸抬起頭來,瞠目結舌的看著喬康成。


    喬康成便嘆了口氣,大手蓋在王嬸手上一捏:“楊桃這孩子是好,可不適合咱們安兒,算了吧。”


    王嬸雖說心疼丈夫,可也覺得楊桃委屈,她哀求的看著丈夫,勸道:“當今世道,不花銀子哪裏能辦得了事?楊桃塞銀子也是沒法子,廚子收了錢不辦事就該……”


    “我不是那個意思。”


    喬康成又捏了捏王嬸的手,示意王嬸餵了他一口水之後才又接著道:“若說是配喬平,我絕沒有二話。可安兒不行,他今後走仕途,沒有背景怎麽能行?”


    “當今重門第,四品以上的京官哪一個是平頭百姓?咱們喬家沒出息,他能指望的隻有嶽家。如今早早的定了楊桃,豈不是斷了他的路?”


    “安兒連個秀才都還沒中,哪裏就能想那麽遠?就算他才情好,能順順利利的走出去,可權貴人家,未必就肯將閨女嫁給他。”就是肯嫁,安兒又如何能去當那攀龍附鳳的人?


    “隻要中了狀元,娶公主都不是妄想!”


    王嬸看著喬康成,板著臉不說話。


    喬康成認真的看著王嬸的眼睛,緊著又捏了捏她的手:“我問過二弟,安兒可以的,隻要他肯花心思,總有高中的一天。”


    “咱們這兒不是來了個秦夫子嗎?他是名師,有威望在京中肯定也有門路,咱們想法子讓安兒拜他為師。至於秀才,改明兒咱給安兒捐一個就行,他的時間該用在考舉人,靠狀元上。”


    越說,喬康成越興奮。關於喬安當官,他幾乎快魔障了。


    王嬸想勸,可看他情緒激動又有傷在身,最後也按了下來:“那就再說吧,左右安兒也還沒回來。我如今啊,就盼著他平平安安,咱們一家子都平平安安。”


    又說了兩句閑話,王嬸便要出去做飯。


    喬康成一把拉住了王嬸的手,他認真的看著王嬸的眼睛,一張臉嚴肅得嚇人:“去斷了楊家 的念想。我的安兒一定要走仕途,一定要位極人臣,若是有生之年看不到他剁了那姓安的,我死不瞑目。”


    王嬸眼中全是眼淚,她站著沒動,不肯扭頭看喬康成也不肯點頭答應。


    “你難道願意白散了家財,願意讓我們白受了欺淩,白遭了不是人的罪?你就是肯認,安家又肯不肯罷手?這次有驚無險,那下次呢?若是朝中沒人,咱們早晚再被人踩在腳下。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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