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可真是……” 桃娘微蹙眉。 她的耳朵敏銳地聽到了莫驚春的字眼。 這人就不由得駐足停下,走近了些。 這微末的距離,就讓那聲音更為清楚了些。 “聽說當年譚慶山的事情,可是莫驚春造的孽。” “這話怎麽說?” “那夥子賊人,壓根就不是衝著陛下去的,他們本意,可還是莫驚春!” “什麽?” “是啊……” “這是瘋了吧?陛下當時,可是險些出事,你們……” 桃娘瞪大了眼,為著自己聽到的內容。 她下意識倒退了一步,然後更覺得不對,為什麽這麽巧合? 皇宮之內,怎麽會有人敢於冒陛下的皇威,來說這些話? 這難道不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嗎? 偏偏是在此處,偏偏是在她來的路上? 桃娘下意識地看向女官菏澤,隻見她也是神色蒼白,驚恐萬分。 “桃娘。” 一道低沉略顯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仿佛撕破了這份凝滯,讓桃娘倉皇地抬起頭,看到了正沉著臉色走來的大皇子。在他的身後,赫然跟著劉昊等人。 大皇子在桃娘的身後站定,一掃菏澤,她撲通就跪了下來。 劉昊朝著桃娘欠了欠身,然後就帶著人徑直入了園子。 那小園中驟起尖叫聲,桃娘隻聽得一二句,就被拖著離開。 菏澤慘聲叫道:“女郎——” 桃娘欲要回頭,卻被大皇子牢牢地把住胳膊,朝著她搖了搖頭,“你來此地,並非意外。” 桃娘也猜到這個,卻忍不住黯然。 她入宮這些時日,菏澤一直對她很是照顧,她萬萬沒想到,這份算計,居然是她帶來的。 直到他們遠離了那處,站在光華門外,大皇子嚴肅的臉色才逐漸恢複,歎了口氣,“此事事關莫尚書,劉昊私下早就在查,隻是沒想到還是到了你的麵前來。陛下隻要事關莫尚書的事情,都會做得果決,如果你非莫尚書之女,眼下,也是離不開那裏的。” 桃娘想笑,卻是笑不出來。 好半晌,她才說道:“她們說的,是真的嗎?” 大皇子定定看了眼桃娘,沒有說話,帶著她繼續往景陽宮走,直到抵達景陽宮,推著她坐下,然後又親自給她端來熱茶,捧到她的麵前來。 “是。” 大皇子嘶啞著聲音說道。 他近來正在變聲,所以其實不是很喜歡說話。 大皇子在桃娘的邊上坐下,歎息著說道:“譚慶山的事情,外頭自有公論。但其實此事,從一開始,確實是衝著莫尚書去的。如果說,陛下是替莫尚書擋槍,某個角度來說,也是對的。” 可旋即他盯著桃娘的眼,“之後的話,我隻說這一次,桃娘聽了,決不能讓陛下知道,你清楚此事。” 桃娘茫然,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情,值得大皇子如此謹慎。 大皇子吸了口氣,“當初你在譚慶山看到我,並非偶然。我在譚慶山現身,會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也會攪渾這趟水。實際上,陛下早就做好了十足的準備,依著他備下的力量,陛下絕不可能會出事。” 桃娘微怔,陛下絕不會出事? 絕不會出事的陛下,卻偏偏出事了。 這是為何? 桃娘的心裏有無數的念頭擠壓到一塊,話到了嘴邊,最後變成喃喃的一句,“……他在算計,誰?” 這句話輕飄飄說出來的時候,桃娘冷不丁打了個寒顫,猛地看向大皇子。 “陛下算計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是那些賊人,更不是譚慶山,也不是滿朝文武。他算計的人,是我阿耶!” 電光雷火間,桃娘將大皇子說的話出串聯了起來,身體卻哆嗦得更厲害。 到底是誰瘋了? 陛下? 還是他們? 怎麽會有人,怎麽會有人…… 桃娘猛地站了起來,手裏的茶杯摔在地上,她卻仿若無所聞,直接跑出了景陽宮。大皇子一驚,也急忙追了出去,可是桃娘出身莫家,雖然沒有特別錘煉過,可是在輕功上特別有天賦,三兩下就消失在眼前,盡管大皇子知道她去往了何處,卻更是焦急。 那正是禦書房。 莫驚春眼下在那裏。 可是正始帝更在那裏! 桃娘知道她不該如此衝動,可是一時間,她的心裏亂糟糟的,隻剩下一個瘋狂的念頭。 她想見到阿耶! 也不知道她的祈求真的得到上天的回應,還是真的如此巧合,在桃娘重新回到光華門的時候,她正撞見了從那裏出來的莫驚春。 莫驚春的身後跟著德百,顯然是要送他出去。 桃娘急忙停下來,急聲說道:“阿耶,女兒有話要同你說。” 莫驚春微蹙眉,留意到桃娘隻身一人。 但他什麽都沒說,請德百在邊上稍作等候,就跟著桃娘走到遠些的地方去,這才輕聲細語地問道:“你身旁怎麽沒跟著永壽宮的人?” 桃娘抿唇,想起菏澤的事情,仍然心情不好,她道:“阿耶,此事不重要,我有一事,想要與你說 。” 在開口前,桃娘莫名覺得嘴巴裏的舌頭像是千斤重。 可她終究還是張開了嘴。 “阿耶,當初陛下在譚慶山出事,或許並不是意外 。” “這本就不是意外。” 莫驚春淡淡地說道。 桃娘著急起來,“阿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她心一狠。 “我是說,此事或許,從頭到尾,都是陛下自己的算計。他從一開始帶去譚慶山的人馬,就不可能出事。陛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譚慶山有埋伏!” 莫驚春沉默。 “陛下為何要故意讓自己在譚慶山出事?譚慶山的事情,本來是衝著您來的,如果陛下為了此事而受傷,甚至為了此事而險些死去,對您來說,豈非是無法回報的恩情?”桃娘越說,臉色越是蒼白,隻覺得這世上怎會有人瘋魔至此,瘋狂如此! 正始帝就不怕自己真的死了嗎? 莫驚春歎了口氣,“我知道。” “您不知道!”桃娘都要急瘋了。 莫驚春拍了拍桃娘的肩膀,輕笑著說道:“相信阿耶,我是真的知道。” 桃娘愣住,茫然地看著莫驚春,“您……真的知道?” 她就像是隻可憐的小狸奴,被狂風暴雨澆濕了,無措得很。 莫驚春本想安慰她,卻見大皇子已經焦急趕來,緊張地將桃娘護在了自己身後。那小心謹慎的模樣,透出了少許難以掩飾的保護欲。 莫驚春沒有上前,隻是對著大皇子點了點頭。 就給他們留下獨處的空間。 莫驚春想了想,沒有立刻出宮,而是帶著德百,又原路回到了禦書房。 禦書房內的正始帝得了通傳,高興地抬頭,笑吟吟地看著重新回來的莫驚春,“是什麽風,將夫子有給帶回來了?”他剛才讓莫驚春留下,夫子可是千不肯,萬不肯。分明他們已是一家人,可莫驚春對外界的眼光多少有些在意,在宮中留宿的時間還是少,姬府幾乎成為他們第二個家。 莫驚春慢吞吞地說道:“是一陣打西邊來的桃風,讓臣想起了一樁久遠的事情。”正始帝挑眉看向莫驚春,手頭的毛筆丟到一邊,自座位走了下來,抱住莫驚春。 “到底是何事,如此神神秘秘的?” 莫驚春忽而主動抱住正始帝,抬手摸上他的腰腹,淡淡說道:“此處,可還疼?”手掌按著的地方,正是當年帝王所受的幾道致命傷。 正始帝緩緩抬頭,撞入莫驚春的視線。 良久,帝王咧開嘴,饜足而快意地說道:“當然,不疼。” 他就像是一隻華美豔麗的巨獸,正趾高氣揚地站在他的財富堆上,露出的猙獰牙齒還帶著嗜殺之氣,瘋狂地流露出霸占和瘋狂的野望。 莫驚春頷首。 他收回手,後退一步。 正始帝的神色微沉,仿若鮮活的神像一下子變得肅穆而冷漠。 莫驚春揚眉一笑,“以防陛下不記得,臣還有個項圈寄放在您那裏吧?”正始帝凶煞之氣未成,就已經被莫驚春這輕飄飄的話給打散。 帝王身上自然還佩戴著莫驚春從前送的項圈。 隻是那項圈已經有些磨損,畢竟過去數年,總歸是逐漸破舊。 莫驚春不等陛下回答,又自顧自地說道:“臣已經私下請人做了十來條,預備著往後為陛下更換,所以……”他的話還沒說完,正始帝已經抓住莫驚春的胳膊,狠狠地咬住他的下唇。 這一下可真是凶狠,生生咬出血來。 血色與唾液糾纏在一處,正始帝幾乎要生吞了莫驚春。 正始帝那與生俱來畸變瘋狂的怪物還未醒來,就被莫驚春三言兩語再度安撫下,簡直是將帝王的心拿捏在手中,肆意玩弄,偏生他還甘之如飴,巴不得莫驚春也生出那樣瘋狂的欲望,渴望吞噬他才好。 他終於…… 公冶啟在笑。 他終於徹底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