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娘回到莫家後,她曾經先後兩次提起這件事。  第一次,是因為她剛回到莫家,心中惶恐,生怕他這個做父親的,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爹。為此,莫驚春曾許諾自己不會這麽做。而第二次,則是桃娘的關切,她已經沒那麽患得患失,更希望阿耶不要獨身寂寞,若是有人能陪伴,便不會再有那種疏離的錯覺。  可是那會,莫驚春也同樣拒絕了。  莫驚春並不希望再娶。  莫驚春“桃娘,阿耶從前與你說過,並沒有打算再娶。這話,並不是權宜之計,也不是用來哄騙你的。”他緩緩說道。  桃娘垂下頭,停下腳步看著自己的腳尖。  “您,有喜歡的人嗎?”  桃娘鼓起勇氣說道,“方才那話,是在說您,自己嗎?”  方才那話,那肯定不是上一句。  莫驚春明悟,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他的手指縮在袖口裏,那樣就看不出來那時不時的顫抖和隱忍,他剛想搖頭,但在看著桃娘單薄的背影時,還是長長歎息了一聲。  “沒錯。”莫驚春平靜說道,“我有過意中人。”  桃娘猛地抬頭。  莫驚春不疾不徐的嗓音溫和從容,像是這不過是不起眼的小事,“不過,我與他無法結合,也無法嫁娶。所以,桃娘,不必再記掛此事,我也不會再想起此事。”  意中人?  於莫驚春而言,能用這樣幾個字描述的人,必定是他真心喜歡的,異常看重的,無法忘懷的人。阿耶也會有那樣炙熱的時候嗎?  桃娘下意識這麽想。  但在心裏某處,桃娘不知為何鬆了口氣。  不可以嫁娶……那至少說明,阿耶曾想過嫁娶的事情,罷了,阿耶不想要為此事上心,那就遵從阿耶的意思,往後,她也不會再想這些。  …  深夜,看起來靜謐的皇城內,正有巡邏的士兵在城根腳下來回巡查。除了更夫,和這些巡邏的官兵,其他人等都不得在街道上走動。  這已經到了宵禁的時間。  在城東那片非富即貴的地盤上,有一戶富貴的宅院落座在街尾,門房正半睡半醒地看著外頭,一個不小心就差點睡著了。  他嘟噥著摸了摸臉,自言自語地說道“等回頭還是得準備些暖身的東西,不然這實在是太冷了些,手指都要凍掉……”分明到了初春,卻是冷得驚人。  他搓著手,無知無覺地看著一牆之隔,完全不知,身後那條道上,有個管事打扮的那男人,正帶著一個人匆匆地往裏麵走去。  後麵的那個人看起來極其低矮,不知道是從哪個地方進來的,至少不是從正門。他跟著管事不知道經過幾道門,最後走到了這座宅院最深處的地方,然後就看著管事低下倨傲的頭顱,輕聲細語地說道“郎君,已經將人帶回來了。”  不多時,這道門被打開,身後跟著那個身高低矮的人立刻就竄了進去,而管家的卻沒有跟著進去,而是站在門口將門合上,而後就站在那裏,像是在戒備其他人的竊聽。  即便是在自己宅院,這院落的主人,還是表現得異常謹慎。  “收到什麽消息了?”  說話的這個人看起來不太年輕,他的頭發有些稀疏。  透著花白的鬢發正梳得整齊,沒多少人能看得出來臉上的皺痕,那雍容華貴的氣質出現在他身上,倒也看得出來他的身份地位。  他的眉心緊蹙,像是時常擺出這副模樣,眉角和眼角更是連一點皺紋都沒有,想必平時都不愛笑。  在這樣的初春時節,屋內溫暖如夏,他卻仍舊穿著異常厚實的華貴衣袍,看起來非常怕冷。  這是鄭家的主事人,也是鄭雲秀的父親。  這進來的低矮的人匆匆看了一眼,便跪下來說話,“主子,魏王說了,此事太後已經否了,往後的事情,他不打算再插手其中。”  鄭天河的臉皮抽搐了一下,陰沉沙啞地說道“魏王殿下倒是跑得快,分明已經覺察到了危險,這才想著早早退出吧?”他的聲音陰沉沙啞,倒不是因為情緒,更像是身體不適,長期患病導致的鬱鬱。  鄭天河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打算得到回應,那更像是一種大聲的自言自語,那個探子早就知道鄭天河的脾氣,壓根就沒打算說話。  等到鄭天河將可能的推斷盤算完後,他才緩緩頷首,“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從太後那裏來看,魏王這一步棋是走不通了。或許,也不能再走。”  如果是真的,那太後這樣的態度,就很耐人尋味。  幾年前,太後可還是最希望陛下納妃的人,如今這轉變,或許說明,順其自然才是好事。強求……他一想起正始帝的所作所為,忍不住咳嗽起來。  “還有呢?”  鄭天河抽回心神,不緊不慢的說道。  那個人匍匐下來,繼續說道“康家還有其他那幾家,似乎有些不滿……尤其是康家,康雨佳在明照坊意外出事後,他們恨不得要找上焦氏去,不過,暫時都被勸住了……”  鄭天河嗬嗬說道“不滿?他們還有什麽不滿?能活下來,不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嗎?這一個個倒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可不想剛出來,就再被拖回泥潭。”  康雨佳出事,確實讓人意外。  和那件事有關的人,不管是在世家內,還是那些在天牢裏的人,其實明裏暗裏都已經被處決。至少在鄭家內,鄭天河已經確保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此事。  這是為了隱秘,也是為了承諾。  不管正始帝到底是怎麽想的,他們接到暗示,各退一步後,勉強算是相安無事。之前挑撥著莫驚春和朝官的行為也暫時停了下來,免得惹得陛下不高興。  畢竟……  眼下正始帝不動,是另有打算,卻不是真的動不得!  鄭天河長長出了口氣,感覺手指即便是抱著暖爐,還是非常冰冷。  他的身體自打出生就不太好,尤其是冬天更是得呆在屋內,嚴重的時候,甚至起不來身,就準備一腳踏入閻羅王殿。  這些年,鄭天河能活到現在,除了良醫好藥溫養外,正是因為他能屈能伸,知道命的寶貴。  不然,就跟那林氏……  想到這裏,鄭天河的臉色也忍不住陰沉下來。  鄭家,其實算不上特別出名的世家。  潁川林氏的名頭,更在他們之前。  從前,林禦史等人在朝中也算是輝煌。可是不到幾年,經過這兩次清洗,這林德喜和林德明兩兄弟,倒是都前後腳沒了。  而且帝王采取的手段和措施非常正當,想要找出破綻,也不容易。  在失去了林德喜林德明後,林家想要再起複,可就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  鄭天河想了想,“我記得那一日,康雨佳出事後,聽聞康家在私下有找人去驗屍,嗬嗬,結果如何?”這不是世家會承認的事,也不文雅,所以康家在明麵上,是絕對不會承認此事的。  那人低聲說道“結果出來了,確實是被溺死的。”  “溺死,而不是凍死?”鄭天河蹙眉說道。  “是的。”  那溺死,可就不一定……  鄭天河不是不能理解康家的憋屈。  畢竟康家這一代,就隻剩下康雨佳這麽個女兒,兒子倒是還有,但都是扶不起的爛泥。  他們原本是打算給康雨佳好好挑選,讓她能有個好人家,在以後,多少還能夠幫襯到康家。不過,這也是康家家主一人的艱苦,他的兄弟倒是有不少傑出的後輩,正在蠢蠢欲動,欲要謀求家主的位置,也難怪眼下的康家會有些亂。  “焦氏不會插手這些事情,我看不出他幹預的可能。而且他頂著壓力在那個時間開宴,多少是為了善堂。這倒是焦氏的風格……隻是這募捐的東西倒是有趣……康雨佳是意外撞見了什麽人?”  鄭天河的想法異常跳躍,短短的時間,他就已經聯想到了幾個可能,不過這些都無法得到驗證,尤其是康家的事情,誰也無法保證繼續查下去,會不會跟他們自己有關。  所以鄭天河並不打算摻和康家的追查,甚至打算和那幾個蠢貨切割,免得繼續被他們拖下水。  “除了這兩樁,應該沒有別的事情了吧?”鄭天河的臉色已經平靜下來,那語氣像是認定已經沒有其他的事了。  那人欠身,“還有一樁,是跟五娘有關。”  鄭雲秀,就是鄭家五娘。  鄭天河不自覺改變了一下姿勢,沉聲說道“什麽事?”這個人是被他派出去查相關特定的東西,那他回稟的事情,隻可能和這些有關。  可鄭雲秀,又是怎麽跟這些東西扯上關係的?  “五娘在康雨佳去世後,表現一直有些奇怪。起初是以為,五娘和康雨佳的關係很好,所以才會心情激蕩,情緒低落。但是昨日,卻看到五娘偷偷外出,在城外給兩人燒紙。”  兩人?  鄭天河低聲說道,“不是隻有一個?”  畢竟,隻有一個康雨佳。  “除了康雨佳以外,另外一人,是曹劉。”  鄭天河沉靜地看著那個人,像是在消化他剛剛說的東西,然後不自覺地移開眼神,盯著門口的位置。  “先去外麵等著,”鄭天河歎了口氣,“把管事給我叫進來。”  “是。”  這人退出去後,守在外麵的管事立刻就走進來,欠身說道,“郎君,有何吩咐?”他身後,那扇門警惕地關上了。  鄭天河的臉色沉悶,“將剛才那人殺了,然後,再將五娘叫過來。”  那個管事欠了欠身,沒有說話,轉身就走。  …  鄭雲秀睡眼惺忪地跟在管事身後,幾個侍女包圍著她,提著燈籠,更是在小心謹慎著路上的情況。雖然白日裏都掃過雪了,可是這開春的時節,並沒有立刻化雪,晚上還飄落了雪花,將道上遮蓋得看不分明。  這大晚上的,也不好叫那些侍從去掃雪,隻能踩著厚厚的雪層,一步步往這最中間地正院走去。  鄭雲秀的侍女扶住她,“五娘,這地上的雪滑,可莫要走了心。”  本來就困頓不已的鄭雲秀隻能勉強提起心神。  她本來就已經睡下了,再被匆匆叫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發蒙的,隻能任由著侍女匆匆打扮,然後攙扶著出來。  這些時日,鄭雲秀總是睡不安穩,侍女時常能夠聽到女郎在半夜尖叫著醒來的慘叫,不得不在屋內多留了兩個人,就是害怕沒留神出了事。  等走到了父親的正院外,鄭雲秀才算是勉強打起了精神,邁開步伐往裏麵走。  她不經意地打量了一下院內的情況,忽而眼神微頓,在燈籠的照耀下,雪地都反射著瑩瑩的光,可是在這院落裏,唯獨有一處,卻像是深沉的黑,又或者……是暗沉的紅,有點像是,有點像是……  鄭雲秀剛要再看下去,就聽到管事有意無意地說道“五娘,小心這邊。”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後扶著鄭雲秀往邊上走,像是要避開太厚的雪層。  隻是這麽一動,管家就輕而易舉地擋住了那詭異的痕跡。  鄭雲秀的心裏有些茫然,在這管事湊上來時,她敏銳地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就像是……  血味。  鄭雲秀認得這個管家,他是父親身邊最得信任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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