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壹:“郎君,您可莫要小看了這車夫的位置,雖然確實都是些重複性多的事務,可是隻要掌握了車夫,就能輕易知道您的來往行蹤。我和墨痕將此事攬下,也是希望能稍作掩飾。” 莫驚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沒再說什麽。 衛壹舒了口氣,小心翼翼駕駛著馬車。 他剛才說的話當然是真的。 可是在這番真話之下,卻也不可否認,衛壹還是有些私心的。 他和墨痕如今相處得還算不錯。 肉眼可見,莫驚春身邊暗衛開始逐步得到他的重用,擺在明麵上的衛壹和墨痕看著有用,其實也有別的拖累。 在此時,若是再多加一個車夫來分擔,時日漸久,他未必就能夠得上格了。 嘿,這人除了做事要有天賦和能力外,要經常在主家麵前晃悠,也才是正理啊! 衛壹當然猜得出來郎君看透了他,但郎君這不是沒說什麽嗎! 他美滋滋地駕駛馬車,波登波登地朝著皇宮去。 陛下醒來,已有二三日。 這個消息借由許伯衡等人的口中傳遞出去,再有當日在長樂宮殿前旁觀到的那十來個官員作為佐證,到底是塵埃落定,再無人質疑。 而這些天,朝廷重臣頻頻被召集入宮,這無疑又是另外一個證據。 即便這天下有所謂的人皮麵具,這些朝臣都篤定無人能夠模仿得了正始帝的三分真諦! 莫驚春入朝的時候,便覺察到了不少視線。 這裏頭,多是飽含著濃濃的惡意。 經過前頭的事情,莫驚春得罪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 他目不斜視地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莫驚春來的時間不早不晚,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哼,他那清高的樣兒,就好像真的是這般脾氣似的!” “這幾日陛下頻頻召見重臣,卻是沒有他……” “大權在握,逾越皇權,他這是死到臨頭了。” “晦氣!” 這樣的竊竊私語在四處流竄,莫驚春卻像是聽不到,正慢吞吞捋著袖口。 他剛剛匆匆下了馬車時,不小心將袖口夾帶在車門上,便有些皺褶,這是有些失禮的事情。 蒼白溫涼的手指捋了捋袖子的痕跡,然後滿意地看了兩眼。 正此時,有人大步從殿外進來,那速度有些快,筆直地朝著莫驚春走去。那腳步聲沒有半點掩飾,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原以為是有人要挑事,結果盯緊一看,那人是袁鶴鳴。 登時,就有不少人無趣地移開眼。 誰不知道袁鶴鳴和莫驚春的私交不錯? 從前莫驚春都不怎麽參與私下的聚會,他在宗正寺那幾年的時間,和左右少卿出去的次數寥寥無幾,光用五根手指都能數得明白。 可唯獨張千釗和袁鶴鳴這兩人,卻常常是莫驚春的座上賓。 袁鶴鳴在莫驚春的身旁站定,他的眼底還有些黑色的痕跡,昨晚像是熬了個大夜,看得出來滿臉的疲倦,“昨夜沒睡?” 袁鶴鳴:“剛眯了兩刻鍾。” 莫驚春了然,那就是沒睡。 袁鶴鳴困得要命,不過他還記得這是什麽地方,不敢肆意胡來。站在莫驚春的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著他說話,順帶提神。 莫驚春看得出來,袁鶴鳴的狀態比前幾日入宮的時候要好了不少。 看來正始帝的蘇醒,不管是對誰來說……至少絕大部分的人,都是好事。 不多時,正始帝就穿戴著冠冕朝服,出現在文武百官的麵前。 隻見正始帝俊美的臉上比往日蒼白了些,可是那含著淡笑的唇角和淡定從容的神情,卻是和從前沒什麽差別。劉昊雖然跟在他的左右,卻沒有伸手去攙扶,而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帝王,護送著他在龍椅上坐下。 劉昊清了清嗓子,平靜地說道:“開朝——” 正始帝坐在龍椅上,嘴角掛著一抹微笑,掃了一圈底下的朝臣,漫不經心地說道:“怎麽一個兩個都呆若木雞?難道覺得寡人是假的?” 韋言官高興地說道:“陛下洪福齊天,臣下們是心中歡喜!” 內閣中,也有閣老笑著說道:“陛下,臣可是喜不勝收,難以形容心中的喜悅。” 正始帝懶懶地擺了擺手,倚靠在龍椅上說道,“這些虛話就不必說了,也不要在送上來的奏折裏說這些沒用的套話。寡人雖然清醒,不過身體到底虛弱,最近的朝事,多是依賴內閣處置,晚些再將重要的事情交由寡人複核。” 他的視線看了一眼底下神色各異的朝臣,雙手交叉,合十放在小腹上,“至於寡人遇襲一事……” 正始帝故意拖長著聲音,慢吞吞說道:“此事,夫子做得不錯。” 此話一出,當即就有人忍不住。 戶部侍郎許冠明出列說道:“陛下,雖說非常時行非常事,可是莫尚書的所作所為,無不觸目驚心,若是置之不理,豈能讓其他朝臣安心?” 嚴禦史也忍不住搖頭,“陛下,莫尚書這些時日獨攬大權,頗有攝政之態,這無疑冒犯了皇威!”他在林禦史之後接任了他的位置。 禮部侍郎看了眼黃正合的臉色,隻說了兩句於禮不合雲雲。 “還望陛下重重懲罰莫驚春,他操縱著京郊大營的士兵,任由著他們遊走在京城中,甚至還破壞了宵禁法條,肆意讓人上門詢問,這無疑是極大的恥辱。” “陛下!” “陛下……” 馬敏就在朝中,聽得那叫一個汗津津。 隻他頭也不回。 這時候,他不管說什麽都不合適。 當初他聽從莫驚春的命令,是因為正始帝在昏迷前給予的授予,可誰也不清楚陛下醒來後,究竟是怎麽想的。 正始帝的手指敲打著扶手,他的額頭還冒著薄薄的虛汗,那是身體太虛的緣由,他漫不經心地側頭,讓劉昊擦拭額頭的薄汗,然後才慢吞吞說道:”都說完了嗎?“帝王的聲音不高不低,聽不出來他的情緒。 見無人敢應,正始帝點了點頭,“這是寡人允許的。” “陛下!”嚴禦史揚聲。 莫驚春清楚他這個人看著針對莫驚春,可實際上他隻不過是針對一切不合禮數規矩,和薛青有點相似。 但比薛青古板倔強得多。 正始帝按著額頭,緩緩說道:“當初太祖製作太祖令的時候,說了什麽來著?” 嚴禦史的臉色微變,像是吃了什麽酸不溜秋的東西,眼睛都有些睜不開,幹巴巴說道:“見太祖令,如見太祖。” “哎呀,你們這不是都記得嗎?”正始帝笑眯眯地說道,“既然記得,那何必要來同寡人要個說法?” 他手裏把玩著一樣物什,漫不經心地將其上下拋。 坐在前頭的許伯衡定眼一看…… 那不是虎符嗎? 許冠明的語氣陰沉,“陛下,太祖令乃是莫大的恩賜,這最後的一塊太祖令,為何會出現在莫驚春的手中?” 他這話雖然直白,卻也是合理的質疑。 如果當初不是許伯衡確認這是真的,那莫驚春獲得的質疑隻會比現在還多。 正始帝坐在皇位上,往下掃射,擦過許冠明的時候,頗有種睥睨天下的矜傲,他的語氣傲慢而冷漠,“寡人這條命,難道還不值當一塊太祖令?” 正始帝的命? 朝臣們心中不期然閃過各種猜測,尤其是近些年陛下對莫驚春的寵愛和偏信,難道與這有關…… 正始帝冷冰冰地說道:“爾等想要寡人懲處莫驚春,那寡人昏迷的時候,爾等又是在作甚?他莫驚春的作為異常粗暴直接,侵犯了不少人的利益,但也將首惡都抓捕歸案,壓在天牢審問。他確保了京城的安穩,保證了百姓的日常生活,打壓了試圖提價的商家,確保了糧食的價格和最近京郊的安全。 “這是他和幾位嘔心瀝血的臣子的功勞,那爾等這些,那時候在做什麽呢?” 許冠明一時語塞。 壓抑糧價,平衡京城中的價格,確保下一批軍糧的安全,這當然也是戶部的功勞。 但是光看著彭懷遠的眼神,他是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出來招攬功勞的。 而這話勉強要說,本來也是戶部的分內之責。 上頭,正始帝卻是沒在乎底下異樣的寂靜,將虎符猛地握在手心,淡漠地說道:“昏迷前,寡人將京郊大營和宿衛交給了莫驚春,寡人本以為諸位會齊心協力做事,如今看來,卻都是狼心狗肺,各有各的算計。如果不是莫驚春和許伯衡力挽狂瀾,等寡人醒來的時候,諸位是想讓寡人看看什麽叫做千瘡百孔,破爛不堪嗎?” 正始帝這一場長串話下來,沒有之前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更顯得平和安定,像是要和百官將道理似的。 可陛下越是這般,就越是讓人心生惶恐。 那無名的威壓讓人喘不過氣來,像是在半空形成鋒利的巨刀,懸掛在諸位的頭頂上,更是岌岌可危。 莫驚春歎了口氣,出列說道:“陛下,諸位說得也有道理。事急從權,不過臣也多有出格之處,確實該罰。” “嗬嗬。”正始帝冷笑了一聲,“若夫子是錯的,那豈不是任命夫子的寡人,也是錯的?” 那雙漆黑冰冷的眼眸掃射全場。 “寡人不想再看到任何關於莫驚春的彈劾,也不想再看到任何關於此事的議論,聽清楚了嗎?” 嚴禦史執拗地說道:“陛下,言官暢所欲言,方才能讓陛下以正視聽,分辨清明。您即便堵住了言官的口舌,也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嚴禦史這話一出,莫驚春便心知要糟。 正始帝這個人,有時候也是吃軟不吃硬的。 果不其然,聽得正始帝嗤笑了一聲,手指攥緊了虎符,黑沉冰冷的眼眸盯著嚴禦史,而後鬆散地倚靠在背椅上,“嚴禦史這話,倒也是沒錯。莫驚春的作為,確實是師出無名,這樣,不如寡人便授予莫驚春並肩王的封號,爾等說如何?” “陛下!” 這可不隻是嚴禦史,順帶著滿朝文武,都覺得正始帝在發瘋。 這也包括莫驚春。 忍不住叫出聲來的,自然也有他。 莫驚春急急思索,捏著朝板欠身說道:“陛下,這萬萬不可。如今朝中本就打算削弱諸王幹涉地方的權勢,而明春叛軍又是借由此事而起兵,若是陛下在這個節骨眼上,卻又另封異姓王,隻會惹得那些原本就心不甘情不願的宗室再起亂子!” 正始帝會不知道這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