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道招搖的猩紅撕裂著空中的白,每一麵旗下都立著一個肅穆的侍衛。 唯獨一人站在那麵大旗下,望盡山河。 他仿佛是覺察到了有人步來的動靜,幾乎無聲地抬頭,透過無數風霜看到了莫驚春。 那雙冷酷傲慢的黑眸裏倒映著他小小的身影,麵無表情的臉上是冷若冰霜的殘暴,仿佛隻看著那一雙眼,就能覺察出那潛藏其中的幽暗波濤。 已然失控的黑海,再無歸途。 莫驚春猛地驚醒過來。 莫名的心悸讓他喘息得厲害,就像是他的夢境,是什麽古怪的征兆。 邑西山,沒有雪。 至少山下,不該有雪。 可在莫驚春的夢中,那卻是一座渾然天成的雪山,仿佛冰封的陰鬱埋藏在底下,隻剩下……紮根而生的怨懟。莫驚春在夢境的最後冷得有些發抖,可是如今卻是熱得在發顫,他的手指撫著喉嚨,指尖些許躁熱。 他…… 莫驚春猛地意識到,床上有人。第九十三章 深夜有人來訪, 這是一件會輕而易舉嚇到旁人的事情,可是在莫驚春跟公冶啟之間,這卻仿佛是一場趣事。 莫驚春視若無睹這其中的扭曲, 將之平常對待, 這樣的態度, 倒是很好地安撫了公冶啟無形的焦躁。 莫驚春早就摸索出了跟公冶啟相處的法子。 即便陛下有時會有惡劣的興趣,莫驚春往往從容麵對。 可是這一次卻是有些太過。 莫驚春對上帝王上挑的眉眼, 他們如今這姿勢, 這模樣, 還有公冶啟自下而上看著莫驚春的豔麗模樣,都異常淫靡。 莫驚春:“陛下!” 莫驚春說話的聲音急促又短暫, 透著薄怒和羞惱。 公冶啟卻像是絲毫沒有感覺到莫驚春的情緒, 欺身而上,吻住了他的唇舌。那奇怪的味道讓莫驚春的臉色發紅, 兩人糾纏在一處,卻不能忽視莫驚春那敏感的觸感,他的手掌抵在公冶啟的肩膀上, 無奈地說道:“您這究竟是……” 公冶啟卻委屈地說道:“夫子花了這麽久的時間才反應過來, 著實讓寡人好生著惱。”可是他在這麽說的同時, 注視著莫驚春的眼神又異常詭譎,仿佛透著無饜和窺視,讓莫驚春不太自在。 莫驚春慢慢坐起身來, 下意識將被褥扯到自己身上,以此掩蓋一些……不是太好的跡象。他的涵養讓莫驚春到眼下都沒有發火,反而沉穩地說道:“如果陛下……叫臣起來的話, 也無需偷偷摸摸……” 公冶啟慢悠悠地舔舐著莫驚春的耳垂, 像是一隻懶洋洋的巨獸壓在莫驚春身上, 若無其事地說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學生隻是在侍奉師長,怎敢讓夫子勞神費心?” 即便莫驚春麵上鎮定,可實則公冶啟還是發覺了莫驚春那躲躲閃閃的眼神和下意識挺直的腰身 ,還有小心翼翼僵持在身旁的手指,僵硬的聲音……莫驚春實則羞惱不已,恨不得就這麽暈過去,卻又因著虎視眈眈的公冶啟,而不敢有太多異樣的動作。 分明是早就習慣的關係,可是在驚覺帝王的夜間來襲時,莫驚春不知為何驀然升起了一種久未麵臨的羞恥和僵硬,就像是許久之前,他和陛下的關係還未到眼下這地步的時候。 或許是因為莫驚春對於失控的抗拒。 睡著時的自身會做出怎樣的反應,莫驚春是半點都不清楚的。 而他恰恰最不喜歡失控。 那會讓莫驚春覺得不自在。 他別過頭去,避開公冶啟的注視,想要下床的時候莫名一個踉蹌,有什麽東西……莫驚春僵持在原地,即便是在暗色中公冶啟看不見,卻也清楚地知道莫驚春的耳根必定越來越紅,以至於他逃開的身影都透著倉皇。 公冶啟舔了舔手指,將上麵屬於莫驚春的氣息都吞噬幹淨。 他沒有尾隨莫驚春而去,隻是靠在床頭注視著莫驚春清洗的動作,他敏銳的感覺仿佛能夠覺察到莫驚春的一舉一動,那嘩啦啦的水聲,讓帝王逐漸閉上眼,仿佛突突直跳的青筋也蟄伏下來。 不多時,公冶啟感覺到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剛沐浴完的莫驚春手指碰了碰帝王的眼角,“頭疼了?”他謹慎避開了任何會引起剛才的場麵的對話。 “有些疼。” 公冶啟索性靠在莫驚春的肩頭,肆無忌憚地展露出自己的身體。 莫驚春無奈將被褥扯了扯,蓋住公冶啟的腰腹,低聲說道:“陛下,如果……”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帝王打斷。 “焦明香死了。” 莫驚春微愣,這是個猝不及防的事情。 他剛知道焦明香出事,眨眼間他就死了? 莫驚春:“有人留意到我們在查?” 公冶啟平靜地說道:“再是厲害的人,都不可能看透皇室暗藏的力量,不然,這些年豈不是白活了?隻是出謀劃策的人想必異常高明,他們未必覺察出寡人在查,隻是非常、非常謹慎。” 焦明香就是一枚很好的棋子。 誰會注意一個普通貴女呢? 用過就丟,也沒多少人就會發現這痕跡。 莫驚春:“陛下查出來什麽了嗎?” 莫驚春一直謹慎地將自己和陛下分開來,不會讓自己過多插手正始帝的事情,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詢問。 公冶啟看了眼莫驚春,淡淡說道:“焦明香死了反而是好事,她要死,必定要有人下手。隻要有人動手,總會留下痕跡。” 總比他們之前漫無目的地搜查更好。 “動手的人,應當就前幾日那些被焦家招來的大夫中。” 那一日,京城泰半的大夫都被焦家請了過去。 當然,焦家內部的人也有可能,但是那些人都早就被盯住,若有異動,早就被發現了。 莫驚春蹙眉,卻沒想到這反而成為焦明香的催命符。 不過莫驚春查了這段時間,心裏卻隱約有了一個念頭,不管京兆焦家的陰謀是什麽,都跟莫驚春有關。 如果莫驚春死了…… 他不經意看了眼正始帝。 莫驚春:“臣今夜做了個夢。” 公冶啟:“夫子甚少做夢,可是個美夢?” 莫驚春:“臣看到陛下登上了邑西山。” 公冶啟微微訝異地揚眉,淡笑了起來,“看來夫子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以後的寡人。” 莫驚春無視了陛下這信手拈來的口花花,溫和地說道:“說明陛下能夠順順利利活到那時候。” 公冶啟揚眉,笑著將莫驚春扯入懷中,“夫子這話可是令人傷心。” 莫驚春不緊不慢地說道:“難道不是?陛下最近睡了多久?”皇帝每夜來回皇宮和莫府,盡管武藝再高強,可是來回是需要時間的。 莫府和皇宮的距離並不算近,就算快馬加鞭,足夠花費不少時間。 如果隻是一兩次還好,可是陛下所表露出來的,卻是漫長的偏執和扭曲。 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次陛下在暗夜裏觀察著他的模樣,可是就從他在半夜醒來的次數,那絕對不算稀少。 莫驚春能感覺到的次數就那麽多,那那些沒有感覺到的呢? 莫驚春決定這個問題,等到公冶啟離開後,要跟精怪再聊聊。 公冶啟的手指停在莫驚春的心口,淡淡地說道:“寡人隻是想在,既然那精怪隻出現在夫子身上,卻是為寡人而生。那是不是意味著,隻要寡人活著一日,它就會存在?” 這話題有些跳躍。 莫驚春微愣,他隻想過這精怪會在最終任務完成後脫離,卻沒想想過這個問題。 莫驚春蹙起眉頭,“陛下,您想作甚?” 公冶啟道:“寡人能作甚?”五指攤開按住莫驚春的心口,幽幽笑起來,“寡人應該感謝那精怪,不是嗎?” 不然,也不會把莫驚春送到他眼前來。 “陛下有古怪。” 在公冶啟小睡了一會,在清晨離開後,莫驚春坐在床邊說道。 【公冶啟一直有古怪】 精怪中肯地說道。 莫驚春:“……陛下除了整宿整宿不睡覺,還有偶爾的頭疼外,一直顯得很冷靜。他沒殺了陳文秀,還留著焦明香和焦世聰,行事比從前隱忍許多。但是我總覺得……”那就像藏在暗處的毒蛇,透著懾人的光芒。 莫驚春總覺得陛下在忍耐著什麽。 昨夜他看著莫驚春的眼神,尤其是趴在他身下,抬頭往上看的瞬間,莫驚春仿若覺察到了黑沉濃鬱的暗色,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獸。 豔麗到不可方物,美麗得鋒銳逼人。 ……是忍耐衝破了束縛? 他下意識摸上喉嚨。 指尖劃過的時候,有些惱人的刺癢。 莫驚春最近經常有這個動作,卻一直以為隻是自己下意識的舉動。但是今晨他再看著自己做出這個撫摸的動作時,莫驚春微微一頓。 他沉默了片刻,驟然從床榻起身。 一步,一步朝著屋角步去。 那裏有一麵鏡子。 莫驚春隻會在每日整理衣冠的時候看一下,卻是甚少特地去打量鏡中的自己。等到他在鏡子前站定,他的手指試圖重複那個動作……是從正麵摸上去? 不,不是。 莫驚春微頓,溫涼的手指摸上側邊。 再往下,耳根。 按了按。 有點刺痛。 隱匿在表皮下的淤痕似乎頭一次浮出水麵。 莫驚春僵住,循著耳根下的刺痛,下意識側過頭去,在一個極其難以發現的角度,他看到了耳根下密密麻麻的紅痕,就像是……無數次重疊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