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非常敏銳地留意到,在那中間,正有一碟奶香糕。  莫驚春“……”  他的眼神已經表露了一切。  正始帝笑著說道“隻是有些懷念這味道,夫子不會不喜吧?”  莫驚春沉默了一瞬,默默取了一塊來吃。  好吃,倒還是好吃。  依舊是那個味道。  不是變新就是好事,一如既往的味道,卻是不變的好。  莫驚春在吃著糕點配茶的時候,默默將精怪所說的事情告訴陛下。  他在涉及到精怪的事情都是如此,不會多說,但也不會隱瞞,尤其是正始帝這脾氣略顯古怪,他就像是從來都不好奇這精怪究竟是哪裏出現的。相較於陛下認定的精怪……或許莫驚春更符合。  尤其是在莫驚春前後長出了兔尾巴跟狸奴尾巴後,有一段時間,莫驚春都懷疑正始帝的眼睛就黏在他的尾骨上,像是一直在遺憾為什麽莫驚春沒有尾巴。  ……人本來就是沒有尾巴的!  話罷,莫驚春已經再吃另一塊香芋糕。  這應該是宮中的手筆。  宮內的糕點總是會做得比較甜,不知什麽時候起,正始帝對於甜口的糕點,卻是有著不一般的喜好。越是軟糯甜香的糕點,便越是得他的喜歡。帝王對於食物的偏好,自然也會影響到禦膳房的口味,久而久之,這糕點的口味,就也變得越來越甜。  莫驚春吃了一塊,便感覺黏在喉嚨,忙灌下去一杯茶。  “陛下,您不覺得這糕點,有些黏糊過頭了?”  他不經意地說道。  正始帝“這樣不是正好?”  莫驚春就看到陛下將一塊糕點丟入嘴,鋒銳的眉峰透著是似笑非笑的曖昧,“夫子不覺得,這些糕點,很像夫子嗎?”  莫驚春轉而開始觀察這些糕點,這究竟哪裏像了?  看起來一個個都軟乎乎,胖嘟嘟,如果說這便是像的話,那莫驚春怕是要開始懷疑起自己在陛下的心目中,究竟是何模樣。  正始帝的眼底黑沉,望著莫驚春的眼神異常詭譎,像是暗色裏獨留下來的一盞燈火,因著過於珍貴,所以便看到異常入神,仿佛一個不經意間,燈火便會熄滅,頃刻會有無盡的恐怖籠罩下來。  甜味。  莫驚春當然是甜的。  每次舔舐皮肉時,正始帝都要壓抑著衝動的欲望,怕自己一個失控,便真的要將莫驚春給吞下去。他站在殿上怒斥虛懷王時,心裏的惡獸卻是在低低嘲笑,他何嚐不是這樣?他想對莫驚春做的事情,或許更恐怖,或許更加失控。  ……尤其是在莫驚春感受不到他的此時此刻。  不論正始帝如何觸碰莫驚春,都沒有辦法讓莫驚春有所感覺,甚至因著那一頭熱的舉動,讓莫驚春在那些時候,都仿佛是在無奈看戲一般。  他確實親眼看到了莫驚春在那之後的失控沉淪,然而這其中所付出的代價,卻是屏蔽了莫驚春對他的所有感覺。  ……這究竟是對莫驚春的懲罰,還是對他的懲罰?  莫驚春或許以為,正始帝從來都不在乎他身上的精怪是從何而來。  然正始帝並非不在乎。  他隻不過是看透了莫驚春對於此事的恐懼。  從一開始夫子苦苦隱瞞,到後來被迫在帝王麵前袒露,從始至終,莫驚春都懷揣著一絲難以辨別的恐懼。  如此荒謬的事情降臨在了莫驚春身上,獨獨他一人。  可是起初,正始帝是卑劣地歡喜著。  歡喜著……莫驚春無法逃開的束縛。  這精怪存在一日,便說明莫驚春永遠無法離開他。  那便是精怪,妖怪又如何?  如果莫驚春要吸他的精氣,那便給就是了。  正始帝“昏庸無道”地想著。  可是兩人當真有了情愫,再到今日這樣的密切,正始帝對於精怪的存在,卻有了另外一種陰鬱的破壞欲。  他不喜歡莫驚春被人掌控的感覺。  即便這精怪是為了幫助他,卻也無法遏製帝王心裏湧起來的扭曲惡念。  正始帝的手指還停留在莫驚春的後脖頸,牢牢地把握住那裏,他知道莫驚春毫無感覺,所以做得愈發肆意,一下一下搔動著莫驚春那異常敏感的後脖頸,一邊漫不經意地說道“既然那女子是這般重要,那便殺了她。”  莫驚春斂眉,思忖了片刻,忽而恍然,“當時明春王離開,您雖然並未覺察出他的異樣,卻還是派人跟上去了?”  正始帝懶洋洋地說道“寡人雖在那之後,並未真的下令封禁諸王離開,但是敢於提前離開的人,隻在少數。要麽便是膽大至極,要麽就是另有緣由。不管是哪種,跟上去都是沒錯。至於明春王給出來的理由,倒是十分之熨帖,說是老王妃身體不適,需要提前家去。”  莫驚春“……這是他屬下楊天和的理由。”  正始帝笑了笑,“自上而下罷了。”  明春王身邊還跟著陛下的人,那緊迫感便好了些,隻是莫驚春在沉思了片刻,還是說道“陛下,臣記得礦山開掘,都需要得了朝廷允許,並有私人礦場的數量也不多。依著這東西的模樣,若是要大量製作,所需要的原料必定許多。這是京城這個點無法滿足的,所以……”  “所以需要徹查礦業,循著輿圖,挖出他最可能藏住這熱火朝天的製造所在。”  正始帝接了上來。  莫驚春頷首。  陛下該正經的時候,卻是非常正經。  兩人相聚半個時辰,莫驚春離開的時候,心裏的小算盤啪啪啪打起來,如今他的倒計時時間倒是好看了些。  16:12:54  如果跟陛下多……兩三天的話,這懲罰,倒也不是不能熬過去。  畢竟就連身體擁抱的時間,也是算數的。  莫驚春心裏鬆了口氣。  待莫驚春離開後,正始帝的臉色卻是徹底陰沉下來,露出森然的恐怖。精怪,後世,意識,奇怪的弓弩……他拍了拍手,將暗衛叫了出來。  帝王露出個極其可怕的微笑,笑意裏沒有半點暖意,卻像是煉獄裏才有的扭曲瘋魔,輕聲說道“加派一隊人手過去,將明春王妃捉回來。  “扭斷手腳,斬斷哪裏都可以,無需完整。”  他沒在莫驚春身上動用的手段,卻未必不會對明春王妃用。明春王這般心性,或許有可能在被劫掠前便狠心將這得用的人給毀了,可是正始帝卻是不在意。  隻要活著,能對話,便是足夠了。  至於帶回來的是個人,還是半個人……有何區別?  眼下,正始帝心中正翻湧著無數殘暴的念頭,在緊隨著莫驚春離去後逐漸散開消逝的氣息裏,愈發難以遏製。  他閉了閉眼,詭譎地自言自語道“再這般下去,怕是夫子要發覺了。”  劉昊站在不遠處,輕聲細語地說道“陛下,可要……”  正始帝一擺手,劉昊立刻噤聲。  近些時日來,正始帝對“靜”的苛求,已經到了極致。  宮道外,正護著莫驚春往外走的德百,卻看到宗正卿停下來,回眸望著身後逐漸被拋開的宮殿,轉而看向他,露出一個異常和煦的微笑。  “德百,我有些問題,勞煩你解答。”  德百看著莫驚春的笑容,不知為何突然打了個寒顫。  怎,怎麽太傅的微笑,看起來如此奇怪啊啊!  ……莫名有種陛下附體的錯覺。第八十七章   正是夏日炎炎,庭院中開滿了盛夏的嬌花,隻可惜在這日頭的暴曬下,顯得有些倦倦,那尖尖翹起的花瓣瑟縮成一團,像是缺水一般。在綠意叢生裏,有一座亭子掩蓋在諸多植株裏,顯得異常小巧。  德百戰戰兢兢地站在裏麵,而莫驚春就在他左近幾步的距離。  莫驚春淡笑著說道:“不必這麽擔憂,我隻是有些不解。”他背著手看著庭外的花紅柳綠,瞧著氣定神閑。  “長樂宮近來,可是有什麽變動?”他不疾不徐地說道,盡管莫驚春的語氣很溫和,但是德百不可避免從中體悟出了少許威壓。  莫驚春不是個會高高在上的性格,待人甚是體貼,如這種較為直白的話,已經算得上逼問。  德百斟酌著說道:“其實都是先前的那些人……”  莫驚春淡淡說道:“陛下跟前,除了劉昊外,就連你都不敢入內。”  德百驚住,沒想到莫驚春都好些時日不來宮內,來這麽一次,便對長樂宮內的細節觀察得一清二楚。  他猶豫著說道:“其實陛下這些天心情一直不錯,隻是越來越喜靜,不喜歡活人的氣息出現在身旁。原本依著那些暗衛的氣息,已經是足夠。但是……陛下身手不凡,最近,已經是不能夠再忍。故,眼下陛下身旁貼身伺候的,唯獨師傅一個。”  莫驚春沉默,背著手立在亭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德百小心翼翼地看著莫驚春的臉色,輕聲說道:“這都是無關大雅的事情,陛下不與您說,是怕您擔心。”  莫驚春:“陛下不說,我便看不出來?”  他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沒再繼續說什麽,對德百道了聲謝。  德百躊躇了一會,低著頭說道:“太傅,奴婢覺得,您可以多多入宮來。”  莫驚春淡淡說道:“我入宮又如何,德百,我不認為這會有多大的作用。”誠然從前數次,確實與他有關,可是陛下眼下的病情,他又有什麽用?  德百:“您在的時候,陛下會快活些。”  莫驚春笑了,“德百啊德百,快活這樣的事情,隻要遇到喜歡的事務,總會如此。這隻得緩解,卻未必有用。”  德百的神情有些焦急,上前一步說道:“這還是有所不同的,太傅。陛下就是連窗外落雪,都可以被驚醒。可是您在的時候,翌日醒來,陛下總是精神飽滿。再則,陛下這小幾個月,脾氣可比之前好些了。”  莫驚春微蹙眉頭,像是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細節。  “你說什麽?陛下這小幾個月,比從前好些了?”  德百:“從前陛下喜怒無常,但是近來,卻是沉靜了許多。”  莫驚春抿緊了唇,臉色顯得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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