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即便宮人們天不亮就起來清掃,可是白雪皚皚,就連日頭都不分明,盡數遮擋在寒冷雲層裏,就連一絲天光也不曾透出來。  朝臣們都是冒著大雪前行,等到了殿前,肩頭都滿是落雪。  許是因為這般,莫驚春的神色也比常時要冷得多。  他的神色漠然,凍得透白的臉上甚至有一絲病態的紅,手指靈巧地解開大氅,隨後才步入殿內。在殿內等候的人已是不少,倒是有幾人看向莫驚春,便又移開眼。唯獨張千釗在看到莫驚春時,不自覺有種被燙了一下的錯覺。  子卿平時,有這麽淩厲的氣息嗎?  來不及多想,正始帝已經到了。  帝王今日卻是比往常要早了些,坐下的時候,還有一二人未到。等他們急匆匆地走到殿外,正看到陛下坐在殿堂上,嚇得險些一個哆嗦。  劉昊唱了一聲開朝。  平時這個時候都會冷上一冷,畢竟不是誰都想在最開始便說話。可劉昊沒想到,他卻是看到了一個萬萬想不到的人步出了行列,捏著朝板欠身行禮的紫袍官員。  ——是莫驚春。  幾列朝臣似也微微騷動,對莫驚春要說的事有些好奇。  莫驚春淡淡說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正始帝的臉色有些古怪,說是有趣,卻透著少許幽暗的色彩。他的手指敲了敲扶手,平靜地說道:“說。”  莫驚春:“臣想請陛下徹查當初許尚德販賣私鹽貪汙一案,內裏是否有隱情。”  莫驚春此話一出,登時無數雙眼睛如同釘子一般紮在他的背上,那些目光或是驚疑,或是惡意,或是擔憂,或是好奇,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正始帝低沉地說道:“夫子,當初許尚德在牢獄內已死,有些證據並不完全,依著夫子這意思,這是手裏有證據了?”  莫驚春神色極冷,“正是。臣誤打誤撞救下了許夫人,從她的手中得到了許尚德關於此事的一應線索。”  此話一出,滿殿嘩然。  當初多少人希望許尚德最後能死在牢獄內?  他死後,陛下也正如一些人想象那般,將所有事情都封存起來,像是不打算再徹查下去。這讓不少心裏有鬼的人鬆了口氣,自此夾著尾巴開始做人。  可是如今莫驚春一句話,卻仿佛要將所有隱藏在底下的醃臢再次掀開。  正始帝微蹙眉頭,看著莫驚春,“夫子的新證據在哪?”  莫驚春緩緩抬頭,兩人對視了一眼,透著隻有他們彼此才知道的訊息,旋即莫驚春從懷裏取出來兩份厚厚的東西。  劉昊看了眼正始帝,忙下了台階將東西接了過來。  再轉交給陛下。  正始帝將最上麵的東西掀開來,原本還算平靜的臉色突然變得陰鬱下來。  正始帝的氣勢太足,也從不掩飾。  一般來說,他若是生氣,便是誰站在他麵前,都能覺察得到。  正始帝的神色變化雖然不大,可是眼底卻是暗沉,手指一頁頁翻開,仿佛要將那裏麵的東西全部都刻進去。  莫驚春呈上去的東西,絕不是那所謂的賬本。  此事不管是莫驚春,正始帝,還是劉昊都心知肚明。  當初莫驚春壓根沒有插手此事,就直接讓衛壹將東西交給宮內,還是劉昊親自送進去的。所以劉昊才好奇,莫驚春交上來的究竟是什麽東西,會讓正始帝的臉色難看至此。  正始帝還未看完,顯然已是怒極。  他將東西蓋上,驀地看向莫驚春,良久,才緩緩地看向林禦史,那視線冷漠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人殺了。  帝王幽冷地說道:“薛青,下了朝來禦書房一趟。”  正始帝除此之外什麽都沒說。  莫驚春欠了欠身,然後退回行列。  等下了朝後,莫驚春還未離開,劉昊就已經急匆匆地趕到他身邊,不知說了什麽,就也將他叫走了。原本有好幾個想要跟他說話的官員慢了一步,不得不看著莫驚春跟著劉昊離開。  許伯衡的眼神微眯,不知想起了什麽,踱步往外走。  黃正合走在他的身旁,低聲說道:“莫驚春是瘋了?”當初的事情跟他沒有幹係,但是暗潮湧動,就算是他們這些置身事外的高官卻也是心悸。  如今莫驚春貿貿然在朝堂上將這件事捅破,盡管他身後就是莫家,卻也不是小事!  許伯衡笑著說道:“誰知道呢?或許是有人觸犯了他的逆鱗罷。”  許伯衡的話不輕不重,距離近的人都聽得見。  林禦史的背後一僵,匆匆離開。  這朝中隻是細微的舉動,都容易掀起驚濤駭浪,更勿論朝堂上陛下的一眼。  已經有不少人留意到林禦史的異樣。  許伯衡才再說道:“兔子急了還咬人,更何況,子卿其實,也不是那麽好性。”  長樂宮內,正始帝看著莫驚春,也正如同一頭惡獸看著兔子一般狡詐陰狠,他背在身後的手不緊不慢地敲著脈搏,似乎是在數著自己的心跳。  “夫子,為了區區一個墨痕,你當真要涉及險境嗎?”  莫驚春交上來的東西,雖然跟林氏沒有關係,卻是另外一個重要之物,一旦揭開,不亞於此刻林氏之事。  而莫驚春親手將這東西交上來的理由很簡單,如果沒辦法從許尚德的事情下手,莫驚春便會主動挑開這件事。  反正同樣會牽連林氏。  左右都是不得好死。  不管是哪一樁,對於引爆的莫驚春來說,都是危險。  而這最根本的緣由,隻在於一個墨痕。  這值得嗎?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墨痕雖是下人,卻救過臣一命。如今更是為臣的好奇險些赴死,不為他做點什麽,臣不甘。”  正始帝的臉色變得尤其古怪,聲音透著壓抑和克製,“偏要如此?”  莫驚春微微蹙眉,像是覺察出陛下情緒的不妥,遲疑地說道:“陛下……”他沒有立刻應下,卻也不肯否決。  正始帝何止是生氣?  莫家人也便算了,就連一個墨痕,在莫驚春的心裏也能占據一席之地?  帝王心裏的暴虐瘋狂恨不得剛才就將林禦史當場殺了。  正始帝心裏的劇烈活動並未表露在臉上,可是莫驚春像是覺察到了般,主動朝他步了過來,神色擔憂地說道:“陛下?”  正始帝猛地看向莫驚春,眼底的暗色與瘋狂扭曲一處,是將要癲狂的前兆。  莫驚春雖是驚疑,卻是主動抱住公冶啟。  手在攏住帝王肩頭時下意識一顫,但緊接著,又抱得更緊。  公冶啟身上淡淡苦澀的氣息侵蝕著莫驚春,讓他仿佛一瞬間都被帝王籠罩在內。  正始帝沉默許久,方才慢慢說道:“夫子對旁人的關切,我不喜歡。”  莫驚春微愣,卻是沒想到陛下發怒,居然是為此。  他也隨之沉默,良久,才慢慢說道:“陛下,這並不相同。”  他側過頭去,略顯羞赧地親了親公冶啟的耳骨。  於是他自己的耳朵也變得通紅。  這便是不同。  正始帝沉重的力道壓在莫驚春身上,陰鷙詭譎的視線卻是落在殿外,直勾勾地看著劉昊。劉昊被那氣勢壓得彎下了腰,隨時恭候陛下的命令。  莫驚春不知背後的糾結,正輕輕拍打著陛下的背脊。  一下,又一下。  許久,正始帝的眼神才從劉昊身上移開,收攏了一切的惡意。  如同惡獸趴俯下來,倦怠地倚靠在莫驚春的肩頭上,如同懶散華貴的大貓,卻是棲息了無盡惡意與瘋狂。  罷了。  劉昊好似聽到陛下這麽說,總算安了心。  他整個人險些軟了下去。  陛下的偏執瘋狂已經至此,便是一絲一毫的偏寵都不許。  劉昊真不知道,要是陛下真命令他去殺了墨痕,事後太傅知道,會是如何天崩地裂。  好險。  劉昊咽了咽口水,好險。第七十章   墨痕一直沒醒。  宮內派了太醫, 再換過藥,但說的也是盡人事知天命。  莫驚春的心情不是很好,等回了家, 再看著院子裏空蕩蕩的模樣, 神色更不好看了。墨痕話多,有時候在屋內都能聽到他咋咋呼呼的聲音,如今少了一個人, 就連秀華他們幾個都提不起勁。  衛壹端著茶水過來,輕聲說道“墨痕有您這麽關切他, 是他的福分,您可莫要為他急壞了自己的身體。”  莫驚春斂眉,輕歎了口氣, “他是為我才如此, 怎可能不著急?”別說什麽奴仆不奴仆的,這麽幾年下來,感情也都處出來了。  衛壹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您確定是林家動的手嗎?”  畢竟那一夜莫驚春回來, 什麽都沒說, 隻是將自己關在書房一宿,等到來日大朝,就已經掀起此事。  衛壹是其中接手過的人,甚是清楚這內裏的分量,那問題可不單單在林氏, 或許會牽連到更多人。  即便陛下有心要找人來戳破此事, 然動手的人必定是如同薛青柳存劍這樣的人物, 要麽就是一枚可以隨意拋棄的棋子……絕不會是莫驚春。  若是棋子便可以隨意把弄, 如果是薛青柳存劍之流, 他們就勢必隻能做獨臣,若是不能一心隻忠誠於陛下的話,他們可未必能夠活下來。  可莫驚春不同。  正始帝是決計不許任何人將莫驚春置之險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莫太傅說他不答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孤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孤生並收藏莫太傅說他不答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