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啟不說話。  他仍然抱著莫驚春,雙手在被褥前扣緊,像是懷揣著什麽大寶貝。  莫驚春又叫了幾聲,公冶啟都沒給出反應。  莫驚春猶猶豫豫,遲疑了很久,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公,公冶啟?”話剛說出來,莫驚春就忍不住顫了顫。  就在這一瞬,猛然爆發的氣味籠罩著莫驚春,讓他幾乎軟下腰去。  不,不行。  昨夜已經胡鬧了一宿,莫驚春實在熬不住。  那氣息如同攻城的將領摧枯拉朽地破開莫驚春一切的防備,瘋狂地在他的領域裏肆虐,幾乎無往不利。  公冶啟撫弄著莫驚春的墨發,貪婪地吸食著上麵的氣味。  又變成醺濃暗香。  喉嚨古怪地滑動了兩下。  “子卿,再叫一聲。”  他不叫他夫子,而是叫他子卿。  莫驚春茫然了片刻,大片大片的燒紅從被褥裏看不見的皮膚蔓延開來,一下子飛撲上他皙白的後脖頸,將那一處也染得一片嫣紅,整隻耳朵更是紅通得可怕,幾乎再看不到其他的色彩。可憐莫驚春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被稱呼,卻是第一次被人咬著耳朵,低沉的嗓音貫穿了耳朵轟隆隆般,暗昧折磨。  “陛……”  話還沒出口,耳朵被咬了一下。  莫驚春驚顫,他今日可還要上值,要是耳朵留下痕跡,那可就麻煩了。  “……公冶,啟……”  他咬著牙說道。  可是帝王猶不滿足,他哄著莫驚春,“別說姓。”  莫驚春的眼底滿是水霧,“……啟,啟……”疊聲叫了兩下,他眨了眨眼,水汽順著眼角滑了下來,如同一滴淚。  帝王仿佛這才心滿意足,抱著莫驚春躺了下來 。  莫驚春有些疲倦。  要說陛下沒有意識,可是他卻會得寸進尺;可要說他有意識,這感覺卻也太奇怪了。  “子卿在憂愁什麽?”  公冶啟的聲音近在咫尺,貼著莫驚春的背脊低低說道。  還沒等莫驚春說話,他又道。  “我去殺了他。”  莫驚春:“……”  果然不對勁!  莫驚春:“您來這之前,是不是吃了藥?”  這問題,昨夜沒有得到回答。  公冶啟:“老太醫送來的新藥。”  莫驚春狐疑,真的不是之前香料裏提取出來的藥?  公冶啟慢吞吞地說道:“我銷毀了全部的香料,隻留了一塊存底。老太醫是自己從古方裏找到的藥方,不過看來並沒有用。”  頓了頓,倏地,他又說話。  聲音透著極致的幽冷。  “不,其實也是有用的。”  公冶啟古怪地笑起來,眼神濃黑到猶如鬼魅,“這不是刺激著我來找你嗎?”  莫驚春敏銳覺察出帝王這語氣的不對。  隻是禁錮在腰間的手實在太過用力,莫驚春隻能勉強側過頭,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到陛下的臉色,他被公冶啟強行地壓在了身前。  公冶啟:“之前數次發病,劉昊都曾勸我來找你,可是除了長樂宮那一次試藥被他偷了空子,之後的每一次……”  都是莫驚春主動靠近。  不管是不是在精怪的驅使下。  公冶啟低低笑著,他一邊笑著,莫驚春都感覺到勒住腰間的力道都更緊一分,占有貪婪的惡念讓人掙脫不開,“子卿是不是覺得,當初那兔尾實在有趣,乃是醫治我的良藥?”  莫驚春一顫。  他從未和公冶啟泄露過他這番心思。  當初之所以會主動送上門去,未嚐沒有這樣的念頭。  帝王的笑聲更加古怪惡劣,透著幾分愉悅。  “錯啦。”  他笑嘻嘻地說,“是你,莫子卿,你才是寡人的良藥。”  低低的,凶殘的惡語撲了出來。  “我不讓你來,是因為……”  發狂時的公冶啟,是真的可能忍不住狂躁的惡欲,將莫驚春也折磨成瘋子。  他不讓莫驚春來,是因為,發狂的瘋子是沒有顧忌。  每一次無事,不過是巧合。  公冶啟五歲前一直跟著永寧帝住在長樂宮,五歲後挪到東宮,而後鬧出第一次瘋疾,第一次發瘋的時候,確實與張哲有關。  那也是永寧帝第一次的試探。  他自然察覺到了親子的與眾不同,但也知道自己可以幫助他控製,搬到東宮,是想確定太子可不可以遠離這份影響。  然事實證明確實不能夠。  公冶啟七歲時,一次狂態複萌,七歲的孩子,幾乎如入無人之境地滑進了長樂宮,直到最後殿門前,才堪堪被攔了下來。  長樂宮和東宮為此全部換過人,最後永寧帝看著昏迷在他懷裏的公冶啟,決定讓宮中暗衛帶著公冶啟一齊訓練。  公冶啟本就擅長武藝,然發狂時的他,更像是天縱奇才。他的身體輕盈得像是空氣,踩在線弦上,幾乎沒有任何動靜。  他那一身狠厲的功法,也與這段經曆有關。  所以當初帝王和莫驚春說,隻有寥寥幾人知道他的症狀這句話,其實還少了一批人,就是皇室暗衛。  隻不過這批人活得不像人,也不能行走在陽光下,就好像不存在一般。  最為失控的一次……  公冶啟低低在莫驚春的耳邊說道,“是又一次刺殺時。”  莫驚春愣住,因為朝野上下,都隻知道當初在圍場出過事情,何嚐再來一次刺殺?  每年冬天,永寧帝都會抽幾天時間去西山泡溫泉。  西山是個溫泉密布的地方,皇室在那裏修築了行宮,正是美輪美奐,金碧輝煌。潺潺的流水繞著整個行宮,正是源源不斷的活水。  那一年去往西山的隻有皇帝和太子。  原本預備的時間不過三四日,可最終停留了超過半月的時間。  因為那一次遇到了刺客。  行宮一直有專人守著,刺客潛伏替換了這一部分人,最終在永寧帝浸泡溫泉的時候發難,那人數遠比當時守在先帝身邊的人數要多。  暗衛且戰且退,護著永寧帝退進了暗道裏。  就在這最是著急的時候,永寧帝猛然想起了太子,慌得幾乎要重新出去,卻被僅剩的幾個暗衛攔住。這暗道關上後,外麵就再打不開,除非有人敲暗號,不然暗衛是絕對不敢讓皇帝出去冒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靠在門邊的暗衛聽到了外麵的動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安全的暗號。  暗衛鬆了口氣,將永寧帝往身後再掩護了一些,方才由著兩個站在最前麵的暗衛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卻不是任何一個暗衛,而是星眸劍眉,俊美非凡的太子殿下。  他才十一歲。  可這位太子殿下卻是裹著凶煞的血氣而來,他的袖口,他的衣裳,他的靴子,他整個人,都像是剛從血海裏闖了出來,令人窒息的恐怖。  在太子身後有人急呼“趴下”,幾個暗衛想也不想地就地一滾,避開淩厲的殺招。  太子竟是毫不猶豫地朝著剛剛拚死保護永寧帝的暗衛動手。  提醒暗衛的,正是外麵的暗衛。  永寧帝見勢不妙,厲聲叫道:“啟兒!”  太子的動作慢了點。  永寧帝見有用,便又叫了一聲,“啟兒。”  太子收了招式,如同遊魚一般竄進了這暗道,血糊糊的手攥緊永寧帝的衣裳,“父皇,兒臣將那些刺客都殺了,您高興嗎?”  永寧帝何嚐被這麽多血味撲過來,險些要吐了出去,但是忍了又忍,好懸沒真的吐出來。他青白著一張臉,牽著公冶啟滿是血氣的手出了去,才發現原本素雅漂亮的殿宇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模樣,地上的肉塊,牆上的血沫,殿外蜿蜒的血跡,還有如同戲耍般的屍體堆在一處,身上捅開的血洞正在往外流血,積成一小灘血泊。  外麵還活著的暗衛跪倒在血泊裏,為首的人慘白著臉說道:“太子原本在清宮安睡,但是聽聞刺殺的動靜,便提劍參與其中。在聽聞陛下出事後,便……”  他吞下“發狂”兩字,“這裏,大半是太子所為。”  永寧帝原本被公冶啟一身血色驚得臉色微白,但是聽得暗衛這話,卻連忙扯著太子的衣裳檢查,焦急地說道:“你出來作甚,身上可有傷勢?傳太醫!”  永寧帝一把將太子抱了起來,就急急入殿去檢查。  渾身血糊糊的太子提著劍趴在永寧帝的肩頭上,想了想,撒開了手,將劍丟了下來,然後用血糊糊的另一隻手抱住了永寧帝的脖子。  他閉上眼,眼底的猩紅似乎也退了些。  那一次,永寧帝用了十來日的時間,才讓公冶啟恢複了平常。  莫驚春聽著公冶啟講古一般,心裏不祥的感覺越來越重,沉甸甸得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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