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讓女官過去,隻不過是為了提點一下皇帝,至少記得他還有這麽一個兒子。 女官行禮,“太後娘娘,奴婢去的時候,禦書房正有宗正卿在與陛下商談要事,故而是劉昊進去說話。”劉昊與她是平級,倒不必稱他的官職。 “陛下聽聞此事後,說是想要將大皇子挪去景仁宮,不過後來被宗正卿勸住了,說是等到六歲之後再做決斷。” 女官沒有添油加醋,隻是非常平鋪直敘,將對話內容說了出來。 這也是太後喜歡派這個女官過去的緣由,她和皇帝的關係有些微妙,偶爾有些交流並不能直接對麵,那就需得轉述的這個人不能有太多自己的情感。太後深知他這個兒子的宿疾,許多事情對他來說都是一個禁忌,為了不再刺激他,這兩年她也逐漸養成了習慣。 “宗正卿?哀家記得上一個是慶華公主的駙馬吧?”太後自言自語說道。 前朝的官員職位輪換,太後是不怎麽上心的,畢竟那是前朝的事情,隻不過宗正卿這個位置對宗親來說接觸交道比較多,上一個,她還記得是個喜歡和稀泥的老好人。 慶華公主要強了這麽多年,最後選擇了一個與他兄長脾氣有些相似的人下嫁,是當時許多人都預料不到的。 太後還記得當年她曾經問過慶華公主的意見,生怕她受了委屈,可是這位小姑子卻難得柔和了脾氣,拉著她的手說話,“嫂子,我如今這身份,天下要什麽沒有,我何須娶一個和我脾氣不對味的夫婿呢?” 太後當時怎麽說來著? “……你是嫁的那個。” “哈哈哈都一樣,”慶華公主淡笑著搖了搖頭,“他也不需多有能耐,待我好就足夠了,旁的事情我是不想再多沾。” 想到這些陳年舊事,太後忍不住歎了口氣。 說著不想再碰皇室陰私的慶華公主,到底還是因為長公主的關係又踏入了此局。正始帝最終放過她,也是為了先帝和太後的緣故。 當時皇帝還有些不情不願,太後笑罵了他幾句,“你本也不打算對她動手,何必在母後這裏作態?” 正始帝從一開始就是放縱慶華公主,若她真的協助那兩位皇子踏入皇宮,他當然會毫不留情,可既然她最後沒有動手,那這事兒便也算了。 正始帝就是這個脾氣。 對於他不看重不在乎的人,他是更是冰冷的漠然,就如同大皇子。 “似乎是莫家的人。” “莫家?” 太後花了點時間倒是想了起來,畢竟莫家父子三人同朝為官,有兩個在外打仗,餘下的那個還曾經做過帝王的太傅,也還存著些記憶。 “哀家記得,當初陛下想起莫驚春的時候,回來還同哀家說,這人呆板古怪,著實沒趣,這好幾年過去了倒是又不同了。” 這兩年她也是知道皇帝寵幸的那一批人與先帝並不相同,也聽說宗正卿時常入宮的消息,此前平定是五皇子叛亂的事情,就與莫家有關。 太後隻是沒將莫驚春和宗正卿的位置聯係在一起,所以才有些驚訝。 女官:“陛下待莫家總是有些親厚的。” 太後慢慢說道:“莫家兩位將軍如今正在外頭為朝廷拚死作戰,陛下善待莫驚春也是正常,更別說他有曾經是陛下的太傅,也有著有師父的名義。” 不過此刻太後倒是記住了莫驚春的名字。 畢竟她知道帝王執拗起來是一樁多麽可怕的事情,他方才既因為大皇子生病的消息而打算將他挪到景仁宮那邊,說明正始帝當時是一定要這麽做的。 他是頗有些言出如山的意味。 既然能夠被莫驚春勸回來,此人在陛下心中總歸是要緊的。 那頭剛剛出宮的莫驚春要是知道太後的所思所想,必定是要駁一句。 陛下什麽時候言出如山了? 正始帝可常常是自食其言! 身為最深的那個受害者,莫驚春表示他有話要說。 今日朝上的風波被帝王摁住之後,之後的發展也正如莫驚春預料的那樣,除了抓住幾個為首的禍頭子陛下並沒有再多做什麽。 雖然事情解決了,但是席和方來還是深感愧疚,過了兩日之後就決定搬出去,隻不過莫驚春想了想,最終還是饒出了一家屬於名下的院子租給他。 不租也不行,不然席和方也不能接受。 席和方對此感激不盡。 他知道莫驚春是為了他著想。 事到如今,他們還不能找出幕後的主使究竟是誰,而當初曾經在客棧襲擊他的那個人被扭送官府之後沒多久,就已經在官府裏服毒自盡了,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在牙齒的縫隙裏藏了一顆毒藥。 正因為那個人的死訊傳來,所以莫驚春才覺得就算席和方出去了,也不一定安全,那住在莫家名下的院子裏,多少也是個震懾。 薛青也曾經上門來找過席和方一回,不過席和方當真是想不起來,薛青在問過後,也沒再說什麽。 畢竟薛青那一雙眼可真是銳利,尋常人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他認為席和方說的是實話。 眼下快到四月,席和方已經被被點去翰林院修習。 這對於科考進去的學子來說,可謂是一種榮耀的事情。 翰林院裏麵不知藏有多少書籍,而且大儒尤其之多,在那裏讀書,可比席和方當初在族學裏的時候要學到更多。 倒不是說世家的族學就如此拉垮,隻是因為當時席和方的身份尷尬,有些不通不懂的內容也不敢找師父再教問一遍,隻能靠著一股勁兒死讀。 要說他的天賦也實在是好,這樣也能讓他得中。 他已經讀了大半月,逐漸熟悉了這樣的日子,莫家還派了個小廝幫忙,尋常衣服做飯的事情不用他管,如此他在讀書上花費的時間也就更多。 這日出了翰林院,他不緊不慢朝著西街走去,他要買些筆墨紙硯,然後再去書店交上這段時間謄抄的書籍。 他來帶的盤纏已經花費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他租下莫家苑子所需花費,如今身上雖然不算身無分文,但也沒幾個錢。抄書,正是他的一條出路,當然等月底考試,他要是能夠考中前三,那自然還有獎勵,就無需再為錢財奔波。 隻是還沒到西街的時候,他就先遇到了自己的族兄。 竇原。 席和方臉色微變,揣著手站到了一邊朝著他行禮。 長幼有別。 他作為弟弟,見到兄長是需要側身行禮的。 “哼,我差點以為你都不認得我這個兄長了!”竇原臉色不大好看,“我問你,你在方歌樓出事的時候怎不與我來說?” 他那模樣,更像是來尋仇的。 席和方苦笑:“族兄已經助我良多,總不能事事都勞煩您出麵。”他這一回能夠入京趕考,其實多少也是族兄幫忙,他才能出得了門,不然那家裏頭可有幾個巴不得他困死在族內。 族兄入京是另有要事,家裏頭對他的安排並不在仕途上。 竇原:“那你也得看清楚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那莫家是你能夠招惹的?你可知道陛下對此人信重非常,你去他府上難道是想和家裏頭對立?”他的聲音透著幾分奇怪的緊繃,席和方聽在耳中,隻覺得頭皮發麻。 他們說話的這個地方地處偏僻並無什麽人來往,不然竇原也不敢說這麽直白。 世家心裏頭對這兩年正始帝的一些舉措,有些不滿。 永寧帝還在的時候,至少會為了安撫世家,而將太子妃的位子給了焦氏。而正始帝登基之後,遲遲不將太子妃立為皇後不說,甚至後來還廢棄了太子妃焦氏,這豈不就深深打了世家的顏麵? 焦氏可是世家之首。 說到底世家是異常看重聲名的。 焦氏出了這樣的事情,盡管其他世家對他心裏很是同情,可是這幾年他們家的女子要出嫁,就顯得難了些。 這個難處並不是說沒有人敢娶他家的女兒,事實上想娶焦氏女兒的人趨之若鶩。但是對於同為千古世家的那些子弟來說,這幾年他們會優先選擇其他的姓氏出身。 倒是可憐了他家的兒女。 席和方:“族兄不必擔心,如今我已經從他家裏搬了出來,宗正卿也隻是怕我再次出事,方才伸出援手,我與他並沒有什麽關係。” 他話裏話外都是在撇清他跟莫家的關係。 竇原以為他是在跟自己表明態度,這才臉色好看了一些。 竇原並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清傲之氣的小郎君,看起來歲數並不大,而在他們兩人身後還跟著幾個侍從。 竇原:“說到這個先前事情亂糟糟,我也沒來得及問你,你到底招惹到什麽人了,為何方歌樓的人說你被人追殺?” 當時接到消息趕去方歌樓的時候,席和方人就已經不見了。 席和方苦笑著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說給他聽,當竇原聽到他在通天樓昏迷在二樓的時候臉色大變,“是誰對你出手?”當日將席和方帶去通天樓的人就是他,而且還是被他勸說了幾句後,席和方才跟著他出去的。 通天樓出事後,竇原是在留春堂找到的席和方,還以為他是自己跑出來,就也不曾多問過這件事。 如果隻是一次,那還可說是巧合或者弄錯人,可是接連兩次都對席和方動手,那必然是有緣故的。 席和方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我要是知道的話,如今就不會仍舊住在莫家的院子裏了。” 他猜得出來竇原之所以找到他,多少也和莫驚春有關。所以思來想去,他也隻能將自己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合盤拖出。 因為席和方覺得……這事兒可能扶風竇氏會知情。 宗正卿不知世家內部,不知親情淡漠,所以不至於想到這裏去,可是席和方不一樣,他是在這裏麵掙紮出來的,對於血緣關係遠沒有莫驚春那麽看重。 不過方才他試探了一下,族兄應該不知此事。 席和方到底放下心來。 要是連竇原都是惺惺作態的話,那他這一生可真是太倒黴了。 竇原想要席和方跟著他離開,但席和方並不願意,竇原也沒有強求,任由他離開。等到席和方的背影在看不見的時候,那個冷著一張臉站在身後的小郎君才開口,“為什麽不將他強行帶回去?” 竇原:“帶他回去作甚?他心裏要是不願意,強扭的瓜也不甜。” 那冷傲的小郎君哼了一聲,“他有什麽本事不樂意,他當年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我扶風竇氏的東西,等學成才了就想脫離?倒是笑話。” 竇原淡淡說道:“他可不姓竇。” 小郎君語塞。 席和方一生所學都是出自扶風竇氏,小郎君的話卻也是沒錯,但時人對姓氏多麽看重,他既然不姓竇,那跟腳上就有點站不穩。 小郎君恨恨說道:“今年這裏頭,倒是沒幾個出挑的,居然讓他一個外姓人拿了頭籌,當真可恨。” 他們兩人雖然不參與科舉,可是這一次跟著扶風竇氏一起北上的,還有幾個是精心培養出來,就是為了下場考試的。但是在那幾個人中隻有兩個進了殿試,而其中一個還被罷免不用,另一個倒是進了名次,可是排行在後,壓根進不了翰林院。 “這東西都看本事。” “什麽本事?我看那幾個確實不中用,但是若非皇帝突然改了形式,也未必就能讓那席和方站在前頭。” 他們都是一家裏出來的,自然知道席和方讀書寫字的功夫到底有幾層?席和方或許本事有一些,腦子也不錯,但是他寫文章卻還欠缺了幾分火候。那種駢賦優美的文章,他隻能寫得幹巴巴,吃下去隻有框架卻沒有添肉,實在不是美觀。 所以他進士考的時候,其實排名靠後,險之又險,擦了線過的。 要是他那時候就表露出他在殿試的功夫,那扶風竇氏也不會拖到現在才來找他。 “好了,人也見過了,也確實是沒事兒,他要是現在不想回來,那就再過兩日再想個法子讓他回心轉意便是了,家裏頭出來的人,難道你真以為能脫離得了不成?”小郎君甩了甩手,懶得再說席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