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閔犯下的過錯可謂嚴重,但某種程度上,也算不得嚴重。翻開宗正寺的記載,並著每年各個王府傳到京城的記錄,便能知曉這些高高在上的宗親曾犯下的過錯。  有為了一己之私踩踏農田,以至於農家一年收入全無,顆粒無收拒不賠償的;也有鞭打當地官員,將人活活抽死的;還有強搶民女,鬧得整個封地內的女子都紛紛外逃……還有私下偷著養士兵,插手財政,攔下稅收等等的事情,或是牽扯人命,或是幹涉朝政,這些無不是出格的事情,可到底是在自己的封地內。  有時候查了出來,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些宗室身份不同,完全不理容易亂了朝政,可大肆觸發更會犯了禁忌,如果隻是同輩人便算了,在頂頭上還是有幾個如同老齊王老康王這些活了幾十年還沒去見閻羅王的,這些王爺聲名在外,根基牢固。  如果這一次老齊王不是為了泄憤殺了恒氏在京城這麽多人,他們壓根不會去管。  即便世家再如何自持身份高貴,也絕不會那麽昏頭要和皇室宗親幹起來,可偏生這一回卻涉及到他們切身相關的事情,尤其是當朝王爺都可以在京城腳下動手殺人,這無疑是讓世家大動肝火,隻認為被狠狠地下了麵子。  這些千年世家一旦結合起來不容小覷。  莫驚春的手指捏著微涼的茶盞,半晌才說道:“他們要的是齊王閔,還是劍指陛下?”  劉素驀然一驚,猛地看向莫驚春。  莫驚春淡淡說道:“恒氏在京的族人被殺,族內必然動怒,無論是哪個世家,在朝野中都有人為官。他們如今結合在一處,必定有足夠的利益。齊王閔可以是個由頭,卻不會是最終的目的。”  僅僅隻除了一個齊王閔,不夠。  劉素咬牙說道:“林氏今年回娘家,遇到了林禦史。”  劉素說的林氏,正是他的夫人。  隻不過不是潁川林氏本家,而是非常偏遠的分支,不然也不會嫁給劉家。劉家和莫家一樣都是上一輩才發家,在這些世家的眼中壓根不過是初學幼童,沒甚值得關注的。  其實這想法卻也是沒錯。  世家綿延幾百上千年,可不是這些三代而衰五世而斬的姓氏。  莫驚春:“林禦史是潁川林氏本家,他夫人正是直麵這一次禍事的案發者,他會參與此事也是正常。”他麵上雖是這般說,卻清楚不止如此。  許尚德聽說已經死了。  這消息是徐鶴鳴與他說的。  除了他家裏頭被發罪外,林禦史的女兒也被連帶著發落。聽說林禦史在剛入秋的時候就將他親女驅逐出族譜,為的是不玷汙族上的清白。此事也到此結束,並未幹涉到林禦史。可是那日許尚德與他說的話,卻始終停留在莫驚春的心裏。  世家們……再加上莫驚春的任務,還有最近幾月朝廷的動蕩,都無不說明風雨欲來。  劉素苦笑著說道:“不管他們所欲何為,林氏都覺出不妥。潁川林氏往年在京中不會留有那麽多人,再說起來,他們聯名,怕也是為了齊王的行為震怒。”  劉素言下之意,還是不敢想得太過深遠,寧願這些人是為了逼迫皇帝處置齊王。  “劉素,”莫驚春這般直接稱呼劉素的姓名確有不妥,一般隻為嚴正說話才會有這般稱謂,“你可知道,即便麵上諸王不能豢養士兵,可是就連慶華公主都有三千私兵,難道那些素有威名的老王爺,不會偷著養?”  每年各地王府的人口,土地,家仆等等,都要上報給宗正寺。  這其中必定有所隱瞞,更是胡亂寫就,但是與朝廷派去各地的封地官員的話一對照,多少能知道欠缺的內容。  至少莫驚春在宗正卿這位置上做了兩三年,他推測出來偷養私兵的,就至少有幾個親王。  隻不過這其中意思最張揚的,便是老齊王。  不然……為何偏偏這一次出事的是齊王世子?偏不是別的?  先帝真的能忍,也活生生將那些兄弟都熬到了暮年,再沒了精氣神。而再到下一代,能如正始帝這般霸道強硬的宗室子,卻也沒有幾個了。  可即便如此,要動諸王仍舊不易。  不然為何老齊王會有這樣的膽量,不顧正始帝的詔令直接回封地。  這便是有所倚仗。  而世家年後預備的聯名上書,便是壓迫。  他們要逼得皇帝對諸王動手。  而眼下朝廷邊關,春夏和異族還有一戰。西南蠢蠢欲動,另一個大將軍正坐鎮在那裏,除此之外,朝廷眼下並無大將坐鎮,如彭蘇,何權這幾個雖也是驍勇善戰,卻沒有足夠威嚴,若是真的出事……那朝廷就是幾麵作戰。  這樣龐大的軍費開支,能夠在短短一二年內拖垮一個王朝!  劉素聽完莫驚春的分析,整個背後汗津津,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原本隻是為了提醒莫驚春,才會在這時間上門,卻萬萬沒想到這麽深入,實在令人畏懼。  而莫驚春卻知道不止如此。  按著精怪的提示,二月的科舉會有舞弊的嫌疑。  莫驚春先前一直在暗查,卻查不出考官的動機與聯係。他一度以為這裏頭或許還有別的關卡,或是要按在考場與巡考上。然這最近一二月爆發出來的事情卻是連著大坑,世家和宗親的矛盾眼下一觸即發,兩者對皇室又未必懷著善意,如若在皇帝,朝野看重的科舉裏爆出如此大事,也能極大打擊科舉的公正與名聲,順便毀掉正始帝為這一年恩科的念想。無論從哪裏看,都有值得動手的機會。  這便是劉素不知道的事情了。  不過他已經感覺到年後朝堂的風波,再得了莫驚春莫要沾手科舉的暗示,劉素回家後思索了片刻,最終還是與劉父拿了主意,預備著上值便尋個法子避開。  再說莫驚春這頭,在細細分析完脈絡後,他抽絲剝繭地弄清楚大半的內情。  這便已經足夠。  餘下的,便剩下究竟要如何和皇帝分說,畢竟……  莫驚春驀然想起那夜除夕裏,陛下的癡纏,一時間他又有點猶豫。  莫驚春意亂情迷答應的事情,如今認真思索要如何辦,卻又是一樁苦心事。他這輩子都從未想過會和男子一起,再加上和陛下先前又是因為那樣的事情才發生的糾葛,再想慢慢來,一時間也無從下手。  這些事也不能與人說,要做,也須得是慎之再慎之。  即便莫驚春應了試試,也不能肆無忌憚。  畢竟在他身後還有莫家。  不過……  莫驚春嚴肅地坐在書房,認真地思索著這個“試試”究竟要如何試試。  相比較莫驚春在這邊認真嚴肅地思考他們兩人的關係,宮內正始帝卻是另一番做派。  他剛剛見過兩位郡王,正抬手捏著眉心,冷聲說道:“劉昊,下次這個再來,直接給寡人打出去。”  劉昊欠身,絲毫不因為這兩個是哪裏的郡王便有猶豫。  正始帝的臉色有點難看,屈指敲了敲桌麵,聲音冷硬,“寡人後宮空蕩蕩礙了他們眼了?一個兩個人送人都送到寡人頭上,當真是惡心透頂。還有那幾個老不死的今年都幾歲了,倒也還有臉拉著他們的小女兒來與寡人說客?”  他愈發不耐煩,頗有種要發作的錯覺。  劉昊:“陛下,今兒天氣好,不如去禦花園走走?”  “走什麽走?到時候正巧撞上太後那邊一堆不知什麽來路的女人嗎?”正始帝狠狠地瞪了眼劉昊,“你安的什麽心思?”  劉昊麵露苦笑,哎喲地說道:“陛下,好陛下,這不是您之前在太後那邊……這才讓太後心生懷疑了嘛!”  正始帝氣惱地坐在寬大的龍椅上,和太後賭氣的模樣倒是少有露出幾分鮮活意氣。他知道太後是故意在給他添堵呢。  估計是過了兩日回過味來,多少感覺到皇帝想要不納後宮的意思。  這可不是一年兩年,估摸著還是長長久久,這太後可就不樂意。  皇帝現在年輕,就是一年兩年,三年五年都沒生什麽想法,那到底還能容忍。可要是一直如此,豈不是皇室裏就隻有公冶正這個獨苗苗?  太後再一想最近朝堂上的渾水,並著之外還會有的危險爭鬥,如何能不上心?  正始帝和太後之間鬥來鬥去,彼此倒也還隻是母子鬥法,還沒到生氣的地步,他就是有點厭煩,而且除了除夕那夜見過莫驚春外,他就再沒碰到過夫子一根手指,如今卻是想念得很。  劉昊看著正始帝窩在軟塌上漫不經心,眉梢微蹙的模樣,哪裏不知道陛下是在心想莫驚春?  隻是眼下這時間確實是尷尬。  不過明日開大朝,屆時又能相見。  有時候劉昊想著他們兩人的幹係,也確實是古怪而別扭。  一個是君,一個是臣,如果不是皇帝的強求,未必會有今日模樣。可即便現在能成,這也切實麻煩,正始帝還能因著心裏念想而去見莫驚春,可是莫驚春又要如何來見陛下呢?  正始帝聽得劉昊的話,眼皮微抬起,“你對夫子倒是上心。”  這話透著幾分凶巴巴的獨占。  劉昊老神在在地說道:“陛下,奴婢是為了您著想。現在莫太傅是陛下心中所想之人,那奴婢自然也要多為他著想,畢竟陛下高興了,奴婢也便高興了。”他倒是活脫脫將這話擺在明麵上。  正始帝淡淡說道:“憑著夫子那個脾氣,倒還是有的磨。”  隻是言語的躍躍欲試卻呼之欲出。  正始帝覺得自己的耐心沒有之前好。  之前莫驚春躊躇不前的時候,他可以長達數月裝相,隻要忍得夫子稍稍放下戒備,轉頭又是得手。夫子便是這點不好,他總是心軟不說,又輕而易舉能被正始帝得了手去。  帝王這麽想,卻也不想想自己是多麽冷酷強硬的脾氣,過往的劣跡可謂斑斑,如不是之後逐漸品嚐到忍耐的必要,說不得現在莫驚春還不會應他。  正此時,殿外柳存劍求見。  正始帝臉上的柔情悉數被冷硬吞沒,隻化作純粹的陰鷙,“來得好。”  他正滿腔躁動無處發呢!  柳存劍每次帶回來的消息,便會登時將整個殿宇拉入肅殺的氛圍。  …  翻了年,再上朝,便好像莫名多出了幾分陌生。  莫驚春穿著朝服站在邊上,和幾位老臣打完招呼後,便看到正始帝頭戴冠冕,穿著冕服緩悠悠地步上台階,站在殿宇之上。  朝臣高呼萬歲,看似和美。  不到兩刻,新春的暖意一瞬間被絞殺幹淨,以林禦史為首,十數個朝臣一同出列,請求陛下嚴查齊王。  同時薛青也出列,為齊王行凶一事敲下確鑿的證據。  薛青並不站在哪一邊,他隻站在真相那一頭。  隻即便如此,莫驚春倒是為薛青捏了把汗。薛青這一出麵,便赫然站在了皇室宗親的對麵。即便此事與諸位王爺無關,可一旦齊王被嚴查,豈不就意味著他們的利益也要受損,如此,還在朝中的諸王卻是旗幟鮮明地站在另一麵。  初次大朝,便因著此事而不可開交。  正始帝並未在大朝上說太多,倒是在下朝後去了賢英殿,與內閣商議了許久。  內閣卻也是拿不出個統一的說法。  畢竟隻是處罰齊王也便罷了,可是方才朝上那來勢衝衝,可不隻是為了齊王的事情!能進內閣的哪一個不是老油條?  不過許伯衡卻說:“齊王抗旨出京,一路闖回封地,不論林禦史所欲何為,齊王此舉都必定需要懲處,不然陛下日後再想和宗親對話,便有此事哽在中間。”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正始帝,顯然在許閣老的心中,皇帝會隱忍至今本來就是不妥。  正始帝可不是那麽軟柔的性格,齊王此事一出,不少朝臣都以為皇帝會大發雷霆,卻沒想到陛下到現在都沒有發作。  正始帝:“許閣老說得不錯,齊王的行為到底逾距,自當處罰。至於林禦史的說辭,且先擱置,日後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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