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怪乎旁人能略看出他的怪異,莫驚春在今日戰戰兢兢,生怕露出任何馬腳,也正是因為今日是最難捱的一日。 那精怪也不知是故意折騰他還是作甚,越到後頭味道越濃鬱,就連布條束縛也再阻止不得,每日的擠壓也幾乎無用,隻要情緒稍稍波動,就徹底崩潰。以至於莫驚春需得生造出一副遠離旁人,寡欲矜持的模樣,就是為了避免任何引起躁動的可能,這才在最後幾日生生熬了下來。 謝天謝地,這幾日太子殿下並未出現。 隻是隱隱看朝上的廷議時,東宮鋒芒畢露,比往日更甚。 他將自己沉入水下。 好半晌,耳邊傳來叮咚的響聲,才把朦朦朧朧的莫驚春喚起。 【阻止針對張家的陰謀,任務四已失敗】 【原有懲罰產乳還未結束】 【產乳結束後,將抽選新懲罰】 如同石破天驚! 莫驚春破水而出,水麵驚起無數波瀾,濺落的水花甚至拍濕了邊上懸掛衣物遮擋的屏風,可他此刻也管顧不得,“這不可能!”他厲聲喝道。 有了他的提醒,有了京兆府報官一事的警告,再加上太子親至……此番種種,怎會破不開迷障! 【太子與張家不合】 莫驚春:“……你是說,太子刻意不管張家?” 可那也不對。 張家可是有幾個高官在朝,上下也並非蠢物,怎可能會麵臨這種局麵?雖然是被針對,可要破解也鐵定不難,還是說在旁處,張家也遇到種種陰謀? 而這與四皇子有什麽關係? 小國舅張哲在糕點鋪與四皇子的見麵未免太過兒戲,這其中可還有什麽隱情?張家和太子之間的矛盾是大是小,難道阻礙太子登基的勢力中,還有張家? 莫驚春沉默間,心裏飛快思忖,一個個念頭浮現出來。 他甚少這麽費心,說不得還是被這懲罰給嚇到了。 前些日子,太子那所謂趣味,就已經讓莫驚春神經繃緊,實在不敢再有下次。如今好不容易撐到最後一天,卻偏偏出了這種差錯,這簡直是活要了他的命! 莫驚春霎時間意料到一件事,他想的還是太輕巧了。 這世上,多得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隻要有足夠的利益,都是有可能的。 他頭很痛,重新坐回木桶裏。 水已經漸漸冷了下來,隻餘下薄涼的溫度。 莫驚春的額頭突突發疼,許久才啞著聲音說道:“張家……是後族外戚,他們是不可能背棄太子。張家在朝中行事確實有些霸道,聽說小國舅手裏也惹了不少禍事,底下族人就更不必說,隻是都被皇後和朝裏那幾個壓下來了。 “陛下將太子養在身邊學的是帝王權術,他會不喜張家的做派也是正常,但按理說這些矛盾,在如今太子需要倚仗張家,張家也隻能靠太子的時候,頂多隻能算上摩擦,絕不可能嚴重。可眼下來看,太子對張家的戒備卻極深……這是為何?” 他自言自語。 莫驚春驀然想起那日在書房太子的話,他提到了許伯衡……許伯衡許首輔是大皇子的外公,而他偏生是太子太傅,可那番話……如此說來,這或許是許伯衡毅然決定支持大皇子的理由? 那問題,還是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出了什麽問題? 然從這些年永寧帝的布局來看,他對太子的重視與疼愛滿朝皆知,隻要永寧帝在一日,除非太子自己犯事,東宮之位不可動搖。 這些小打小鬧實在是奇怪,更像是……試探? 誰在試探? 大皇子還是四皇子? 莫驚春心裏的困惑多如牛毛,可最讓他頭疼的是“懲罰”,不管他的猜測是對是錯,任務四失敗了,他明日起來就要接受所謂新的懲罰,這第一個懲罰就已經折騰得他死去活來,這第二個又會是何等屈辱的局麵,莫驚春隻要一想,都恨不得暈死過去。 他帶著這種頹廢沮喪的心情從木桶裏爬出來,懨懨地讓人收拾了殘局,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方才睡著。 翌日起身,莫驚春開始感覺到胸前一直存在的那種鼓脹感逐漸消失,當真如精怪所說時辰快到了,按照之前的時間來算,等到下朝後,應當就會消失。 永寧帝是個勤奮的皇帝,他在朝時,小朝會是天天都有,大臣們也隻能舍命相陪。 不過今日朝會上的事宜多是口水戰,言官口誅筆伐之外,還帶有兩件各地受災的事情,等事了了要罷朝時,外頭又急急送來兩樁要緊的事務,一時間竟活活將整個小朝會拖到了午時左右。 永寧帝倒也慷慨,擺手就讓諸位大臣留在宮內用膳。 莫驚春卻是麵冷心苦,他已經能算得時辰將近,所謂產乳的懲罰已經消失,這下一個懲罰究竟是什麽? 這連吃飯都不能安心。 他隨便吃了幾口,便借口出去吹吹風,揣著袖子站在了殿門外。 風裹春寒,倒將莫驚春的困頓發悶吹去不少。 他望著宮牆屋簷,良久歎了口氣。 正此時,精怪的聲音出現。 【任務四失敗】 【懲罰:兔尾】 莫驚春:“……什麽?” 兔尾? 這是什麽? 隻是還未等到精怪回他,尾閭那塊肉不知為何突然升起一種敏銳的感覺,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包裹著異常憋悶難受。莫驚春下意識背過手去蹭了一把,一股奇異的顫栗感險些讓他彎了腰,忙扶住身旁的柱子。 兔尾兔尾,難不成他的後麵,真的長出了尾巴? 正在莫驚春心裏驚悚時,“夫子可是身體不適?”有把清冽熟悉的嗓音響了起來。 是太子! 他什麽時候在這? 莫驚春的呼吸猛地急促起來,身體完全僵住。 他本該躲開。 如果不是太子突然作勢扶住他,那手還一把按在他的後腰下方! 為了抵抗這一下突然躥升的熱感,莫驚春就已經花費了全部的力氣,不然他真的要軟倒在這殿前,發出難堪的聲音。 而且那一按,不知為何讓他有種被掐住後脖頸的詭異感覺。 這後腰尾閭上究竟長出了什麽玩意兒! 莫驚春的臉色都發紅,聲音都下意識帶著顫,“……勞,殿下費心,臣無礙。”他強忍了須臾才熬過那酸軟的勁,忙不迭往邊上走了幾步,方才能擠出話來。 公冶啟收回手背在身後,一臉平靜地說道:“夫子無事便好。” 劉昊站在太子殿下身後心裏瘋狂打鼓,莫看這一來一回很是正常,可殿下方才遠遠盯了莫太傅許久,盯得劉昊都生怕這一遭莫驚春要出事,沒想到殿下過來也隻是隨手幫了個忙……這,正常過頭了。 若是莫驚春知道劉昊心裏的想法,必定氣憤不已。 這哪裏正常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更何況他們有那所謂的師生名義,若是正常攙扶,就不該碰腰,而是扶著胳膊! 莫驚春止住步,站在一個適當的距離,“……殿下看著臣,可是有話要說?” 公冶啟黑眸幽深,“孤來給夫子賠個不是。” ……啊? 莫驚春挑眉,隻看那太子殿下當真不緊不慢地朝他行禮,那腰還沒彎下去,他三步並作兩步又跨了回來,忙攙住太子的胳膊,“殿下這是作甚!” 夭壽,這殿內來來回回無數雙眼睛,這下恐怕都直盯著他們身上。 隻剛才這一瞬,莫驚春都快被紮漏了! 公冶啟無辜地說道:“夫子近日對孤避之不及,想來是孤先前無狀冒犯了夫子,這禮,是夫子該受得。” 莫驚春扶著太子的手顫了一顫。 饒是他好性,眼下也忍不住磨牙,真想將這滿口胡言的殿下好一頓打。他可算是體會到之前那些個太傅的心理,太子這肆意妄為的德性,確實難磨得緊!第十章 “你甚時候招惹了殿下?”張千釗的眼底滿是驚訝。 莫驚春坐在他邊上的椅子,腰板挺直,異常正經,“隻是些許小事。”從張千釗看過去的方向,他甚至能夠察覺到他額角的薄汗。 這對嚴於律己的莫驚春來說有些許詭異,但是聯係到他們離開前的諸多視線,張千釗又覺得在常理。 張千釗:“東宮無小事,你可自己掂量著些。” 莫驚春謝過張千釗的提點。 翰林院要商議的事情也不少,等討論得差不離,老翰林散去後,莫驚春這才慢吞吞地從位置上爬起來。 他走得很慢。 比以前中規中矩的步伐要慢上三分之一。 等莫驚春回去後,汗珠滾落成串,砸在他的衣袖上。這不是寒冬臘月的時間,卻還是料峭春寒的時節,小吏擔憂地說道:“學士,可是身體不適?” 莫驚春依舊在冒汗,卻聲音沉穩地否決了他的提議。 等到重新落座後,他長長出了口氣。 “這懲罰什麽時候到期?” 莫驚春甚至都顧不上自己的語氣,在心裏發問。 其實他在精怪出聲的時候立刻就留意到了這點,如果不是東宮驀然出現牽走了莫驚春的注意,在忍過那古怪的酸軟感後,莫驚春就會立刻質問。 【到臨界點】 這是一個莫驚春聽不大懂的名詞,“何意?” 【您到時候會知道】 莫驚春:“……”他再一次湧起憤懣不滿的情緒,卻勉強被他壓了下去。 他敏銳地從精怪這幾次任務的引導中覺察到,對於精怪來說最重要的任務對象是太子公冶啟。而這諸多懲罰,其實是為了牽製莫驚春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