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主動獻上這份大禮,夜颯目的已經達到,自然見好就收。一出連台的好戲收場,薑氏對外宣稱以出言犯上的罪名被褫奪誥命夫人身份,貶為庶人,皇後朝歌擅寵驕桀,禁足椒房殿不得外出,雖未被廢,如此,便算徹底失寵。


    眾人各自散了,前朝還有大臣求見,夜颯先行離去。朝顏正準備離開,卻被楚仲宣叫住,“朝歌到底是你的妹妹,你何苦要把事情做得這麽絕?”


    朝顏慢慢駐足,卻是一聲不響,過了會,才聽她笑了笑,“她是你女兒,我也是你女兒,你疼愛了她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可我得到了什麽?你有沒有想過,我這些年的日子,是怎麽過的?”


    楚仲宣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怪當初我不出手救你們夫妻一事,當年也是被時勢所逼,可我若當真不認你,你以為你能在上陽宮平平安安活到現在?”


    “我不是一個從一出生就想著要害人的人,我步步後退,你們就步步緊逼,絲毫不曾給我留過一分退路,誰也不能怪,一切隻能怪你們自己。”朝顏冷冷說完就走。


    楊燁此時本還侯在殿外等著帶走一幹人犯,驀然瞧見紈扇墨黑扇柄挑開錦簾,而後便是一雙纖巧白皙的素手劃過眼前,他尚不及低頭迴避,已對上她微紅的眼眶。


    凡遇後宮內眷,外臣理應迴避,楊燁下意識極快地垂下眼,權作避嫌。朝顏撫扇側首,定定看他一眼,徑直往前走了幾步,經過他身邊時,卻用著極低的聲音說,“我又欠了你一份人情。”說完這話,宮女已經簇擁著她離去。


    註:1莪朮、紅砒,藥性寒涼,破氣破血,有催經墮胎之效。


    ☆、第九十五章


    外戚勢力從前朝董太後手上就埋下禍根,朝堂有外戚把持,後宮有皇後一手掌管,薑氏更經常出入後宮,與朝歌互通消息。


    朝歌被禁足後,夜颯將椒房殿一應宮人悉數調換,嚴旨諭令內外命婦此後無宣詔不得入宮,一舉切斷外戚勢力與後宮的聯繫。


    京畿兵防權被收回,皇後獲罪禁足,徹底失寵,外戚大受重創。夜颯趁機提出要肅清宮闈,為免楊太後出麵阻擾,諭令朝顏與蓮婕妤茉嵐共同協理此事,茉嵐宮婢出身,自然以朝顏馬首是瞻。


    如此一來,他便借著朝顏的一雙手為自己肅清在宮中的耳目。


    一番雷厲風行的舉措之後,後宮中先前依附皇後的耳目被逐個翦除,一幹老宮人被放逐出宮,餘下年輕氣盛、頑固不化的,皆被攆至浣衣所、內侍監等苦役之地,朝顏藉機提攜向自己靠攏示好的嬪妃與宮人,開始在後宮逐步培植起自己的心腹與勢力。而在前朝,她靠著表姨左僕射梁夫人徐氏的這層關係暗中籠絡梁澄,又促成梁澄長子與禦史中丞千金的姻親,成功將崔冀拉攏。在這權力場中,早就沒有什麽所謂的親情,利益才是最大誘惑,知道將要利用的人想要什麽,和害怕什麽,才能恩威並施,步步為營。


    殺伐決斷,酷刑苛製,毫不含糊。朝顏開始發現,自己變得與夜颯越來越像。深宮中隨時會到臨的危機令她迅速成熟、歷練。她開始學會深謀遠慮,學會為自己而活。


    四月裏,茉嵐產下一位皇子。夜颯雖登基已近三年,子嗣卻並不充裕,僅有兩位公主,唯一一位皇子出生不到一月也離奇夭折。所有人的心知肚明,隻要皇後沒有誕下太子一日,楚家就不會允許宮裏添丁。而今次茉嵐的孩子能平安出生,已是大幸。


    男人通常對自己第一個女人有著莫名的情感,即便茉嵐出身卑微,這些年聖寵雖不至隆厚,夜颯每個月卻也有那麽幾天會歇在她宮裏,如今小皇子出生,立刻就從美人晉了貴嬪,地位僅次於九嬪之首昭儀。


    麒麟殿今日熱鬧得很,宮中上下無人不來恭賀小皇子的出生。夜颯駕臨時,朝顏也陪在一旁,初為人母的茉嵐見他來,忙笑盈盈命辱娘將小皇子抱過來,“皇上抱抱皇子吧!他很乖的!”


    辱娘喜孜孜將小皇子抱了過來,原本乖巧的嬰孩一到夜颯懷裏,頓時呀呀哭起,他一臉的不知所措,笨拙的抱著哄著,表情僵硬,目光卻多了幾絲難得的溫情。


    朝顏在一側默默瞧著,心中似苦似澀。不錯,那是他的孩子,至親骨肉,父子親情,會承繼他的姓氏,連身體裏也流著跟他一樣的血。


    他微笑哄著自己的皇子,一旁的茉嵐則笑著引導他怎樣抱,眼睛裏流動著隻屬於女人的溫柔與幸福,這般看去,仿佛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朝顏平靜注視著,仿佛在一瞬間終於找到了活著的方向。


    原來,孩子對於女人而言,竟是那樣重要的一件事。他將是母親最親最親的人,他的身上會流著母親的血,更是母親生命的延續。


    ☆、第九十六章


    又是十五,月圓。祖製每月朔望日帝後同寢,夜颯今夜卻也任性一回不顧宮規,翻得仍是茉嵐的牌子,留宿昭陽殿。宴席上三杯兩盞淡酒飲下,回到昭陽殿時,夜颯依舊精神奕奕,朝顏心緒煩悶,難得飲了幾杯,有些醉了。


    酒醉的她,神采褪了淡漠,隻剩微醺的迷離,那是屬於女子的嬌媚。他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阿嫣,你愛不愛我?”


    朝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醉態迷離地笑,“嗯……我愛你。”她醉了,也不知是否真心。他聽了仍是十分高興,隻因這是長久以來,她第一次說愛他。


    夜颯看她的眼神漸漸濃炙,唇齒徑直霸道地覆了過來,舌尖向她口中渡入辛辣割人的烈酒,朝顏已經醉了,說不出話,隻能無意識地伸臂抱住他,任他肆意親吻。


    心頭難掩的自棄與羞恥,轉瞬又被莫名的快意蓋過。一生一世,若就這樣過了,也好。


    記不起自己是怎樣被他抱去榻上,神魂迷離之中,層層衣衫被人剝開,火燙的唇覆了上來,摻雜著酒氣的燥熱,讓她不由一分分放棄牴觸。


    那種從高處要跌下的巨大恐慌又來了,朝顏害怕跌下去,雙手無意識地試圖去抓住床帷,卻被夜颯猛地抱入懷中,慾念如潮水湧來,她的手指一陣陣痙攣,指甲在他肩上抓出一道道紅痕。


    她已經迷失,她把從前的自己弄丟了,也許她生來就是這樣放蕩的女人。


    身體、意識皆不是自己的,天地洪荒之中,所有皆是虛幻,沒有人來救她,她是風雨中的浮萍,無根無依,飄浮不定,隻能緊緊地,緊緊地抓住眼前這一人,隻能。


    卻又在頃刻間,他又倏然遠去,前一刻眼底的似水溫柔皆成幻象,再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


    “別怕,別怕……我在這裏……”夜颯貼在她耳邊淺吻低哄。


    她忽然低低哭出了聲,伸出手抱住他,卻握著拳,重重捶他的肩背,一下,一下。他便不動,任著她打。她還是哭,哭得那樣傷心,眼淚大顆大顆順著臉頰滾落。夜颯徹底慌了神,“阿嫣,別哭,別哭……你一哭,我心裏就難受,求你……別哭了好不好?”


    朝顏隻是哭,在他肩上又掐又咬,“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恨吧,你恨吧……”夜颯去擦她臉上的淚,她卻不讓,伸手拚命去推開他,他就是不肯放手,將她箍在懷裏,抱得死緊,什麽也不說,隻是抱住。


    很久很久,才聽到她的聲音,低低的:“我想要個孩子……”


    端午節將至,天氣也變得熱了起來。今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悶熱的天氣令她說不出的煩悶,整日貪涼呆在殿裏抱著冰碗足不出戶,人也變得愈發乏了。夜颯見她懨懨的模樣,也跟著無趣起來。還是馮順兒嘴巴伶俐,隨口說起端午時相國寺有廟會,城裏也格外熱鬧,街上買粽子、賽龍舟的……呼啦啦擺了滿條街。


    朝顏似乎來了興致,隻說幾年不曾出宮,想出去瞧瞧熱鬧。這兩年她回宮後,夜颯安插盯著她的眼線一直都不曾鬆懈,他到底還是防著她的,現下難得見她開口,猶疑幾番也準了,二人換了一身尋常百姓裝扮,出宮瞧熱鬧去。


    周朝民風保守,貴族女子自矜身份,除了每年上元夜有機會出來走動,平日裏都是閉門不出。除卻當年出宮求父親那次,轉眼進宮竟已八年,八年,她沒有上過街,幾乎沒有和宮外的人說過話,現在再麵對外麵熙熙攘攘的街市,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陌生。


    人群擁擠的街頭,他們與世間尋常夫妻一樣,他牽著她的手往前走,將她牢牢護在身後,但凡她多瞧了兩眼的東西,就命隨從一應買下。她被路邊為人畫像的畫師吸引豬,停步下來瞧著,民間畫師的畫藝堪絕,隻要給了銀子,當場就能照著客人的模樣畫出畫像來,見朝顏在瞧,便道含笑招呼他們,夜颯問:“畫一幅要多久?”


    畫師笑道:“公子和夫人稍坐片刻,很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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