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賭的爸爸,生病的媽,上學的弟弟,懂事的她。郭小麗並沒有這種“曆史”包袱。


    她隻是單純的不想和其他那些小姐妹一樣,在一個月休一天,每天14個小時的電子廠、服裝廠、帶小姨子跑路的皮鞋廠裏消耗著青春,靠著無休止加班才能拿到湊活的薪水。


    她想的是能夠多掙錢,過上不需要買一件好看衣服都要咬咬牙,精打細算的那種日子。


    可惜老天爺隻給了她六十分的長相,七十分的身材,一開始就少了走捷徑的本錢。


    中考不到200分的成績,也讓郭小麗認識到自己不是那種能靠讀書逆天改命的人。


    她隻是從小鄉村裏出來的,到大城市打工謀生的千千萬萬普通人中的普通人。


    幾年之後找個長相一般的男人結婚,回家生孩子,生完把孩子交給老家父母,當個留守兒童,再和男人一起,進個大廠上夜班。年紀大了做清潔工,打零工,存點錢。孩子命好是個讀書的料,命不好和自己一樣,進廠上生產線,當一個沒有情緒的消耗品。


    而自己,回老家,和父母一樣,再開始帶孩子的孩子。幾代人,驢拉磨一樣周而複始,除此之外,她幾乎看不到生活的其他可能性。


    做電子顯示屏的拉線上,不斷重複地在一個膠框上貼反射膜,貼一個1分錢,一小時貼500個,一個月貼20萬個,晚上加班到一兩點,一直做到手腕發疼,屁股發酸。


    僅有的一天兩次上廁所的機會,是郭小麗最開心的時候。去廁所的路上,有一扇大大的沒被瓦楞板蓋住的口子,站在底下,抬頭便能看到天空,偶爾還有風吹過。


    抬頭望的時候,郭小麗想起宿舍裏被派送的,印著“一分鍾解決問題,就找王主任”、“第二天即可上班”等無痛人流廣告語,內容都是帶顏色的笑話和故事的雜誌。


    裏麵有篇文章的一句話,最後,我們可能沒有賺到錢,慢慢的年齡也大了,等那個時候我們再去改變,好像什麽都跟不上了。慢慢的,然後就這樣的慢慢的輸了。


    所以,當有人告訴郭小麗,給點錢,就可以去國外,刷盤子都能月薪過萬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拿出了自己積攢和借來的五萬塊錢,在一個夜色裏,上交了所有的身份證件,用旅行團的名義,登上了去往被毀的一架飛機。之後便是一條船,顛簸的嘔吐,夜色裏的海灘,一輛滿是臭氣的廂貨車。


    等真正見到國外的陽光,才發現,所謂的月薪過萬,隻不過是從國內的工廠來到了國外的工廠,手裏的膠棒焊筆,變成了處理雞鴨遺體的小刀。


    一年零三個月,默不作聲,順從的郭小麗抽回了自己的欠條,和欠條一起的還有一個裝著五百鎊鈔票的信封。


    “行了,你自由了,歡迎來到腐國。”


    聽著監工兼工頭的一句話,郭小麗從海邊那個監獄一般的地方來到了碩大的花花世界的倫敦。


    沒有合法的身份、不懂英文,跟其他非法移民一樣,空間狹窄,隻能局限在華人圈。即便能忍受艱苦與低薪,也難找一份穩定工作。這個花花世界,終究與自己無關。


    華人超市的幫工,守過賣電話卡的小攤,餐館裏永遠刷不完的盤子,還有需要提心吊膽躲避的警察,倒不是怕被送回去,而是這些人的敲詐或者3000鎊罰金的二選一。


    街邊興起的,帶著各種蘭花名頭的massage店,收留了郭小麗最後的希望。


    當第一次有肥胖的,一身毛的老白男拉著自己的手,說“happyending”的時候,做足了心理建設的郭小麗還是有些猶豫,不過,二十鎊的額外服務費還是像那條白色毛巾一樣,遮蓋了惡心和不適。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無數次。從一開始羞恥到後來隻覺的手裏的那條肉,和拉線上的焊筆,分解雞鴨的小刀一樣,都是掙錢的工具。


    又是兩年,郭小麗變得潑辣,學會了性感,知道如何讓客戶一次又一次掏出錢包裏的鈔票。


    有了熟客,有了積蓄,有了執照,又找了個靠譜的律師客人,花錢辦了工卡,也有了同是老鄉的小夥子。


    不帥,不高,隻覺得對自己好。


    似乎所有先前的艱難,都有了值得的理由,郭小麗開始有了憧憬,一個不大的房子,一個雖然能力不行,但是足夠努力的男人,一條狗,甚至一個孩子。


    從按摩院出來,“十裏香”這個和餛飩店一樣名字的小套間,重新承載了憧憬和理想。


    可沒想到,如果讓一個人陷入困境,隻需要兩場老鄉之間的聚餐。


    男人沾了毒,開始從店裏偷錢,然後是明目張膽的拿,不給就搶,從苦苦相勸到被拳腳相加,郭小麗不知道止損這個詞,但她知道該結束這種生活。


    下午被一個叫阿文的大哥救下,負責這裏街麵的包哥把那個男人拎出去之後,還笑著告訴自己不用擔心。


    沒曾想,晚上就被踹了門,跟一個上了頭的毒蟲沒道理可講,郭小麗抓過裝著這些年心血的手包,從一片慌亂中逃出了大樓,大聲的喊著,往人多的地方跑,希望能有警察或者什麽人的出現。


    聽到身後緊追不舍的腳步,腳底板的冰涼,一路蔓延到心裏。


    繼續喊,快點跑,肯定有人,啊,那個,那個大高個,不是下午見到的,和文哥一起的?


    。。。。。。


    “我說,你媽可能六月份會來,你還在不?”


    “在啊,那時候還沒......”


    女人的叫聲讓李樂閉了嘴,和貓姨一起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來自更加混亂和危險區域的沈暢,自然知道這種情況下該如何應對,趕忙一拉李樂,往路邊躲。


    看到了女人,李樂沒想著怎麽樣,路都是自己選的,況且,雖然是晚上,路上都是行人,警察,也不會下班不是。


    再說,身邊還有貓姨在,君子與幹媽不立危牆之下,貓姨一扯衣袖,李樂便轉過身,護著人,躲到一旁。


    隻不過,自己這邊動,迎麵跑來的女人也朝自己這邊轉向。


    得躲,李樂又拉著貓姨挪了兩步,沒曾想被一輛黑色的轎車,擋住了去路。


    再想換個方向,豹紋女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沈暢身旁,跌跌撞撞爬起來,又拽著沈暢的包帶,躲到身後。


    “哎,你這人,幹嘛,起開,起開!!”沈暢嚷道。


    “大哥,救命!救命!”


    聽到這話,李樂心裏一陣膩歪,特麽的我是先天惹麻煩聖體,還是運氣不好,別人都是美女投懷送抱,到我這都是這種劇情和橋段。


    人生無常,我到底是大腸還是小腸?


    與其被動等著,再多費幾句口舌,不如主動出擊。


    李樂肩膀一鬆,上前兩步。


    “你特麽讓開!”一個男人邊跑邊衝李樂喊道。


    看準了一個空隙,李樂嘀咕道,“八十,八十!”


    借著對麵奔跑的力量,左腳一個側踹,右腳一個正蹬,腿放下之後,地上躺了兩個煮熟的大蝦。


    。。。。。。


    老倫敦查林十字派出所裏,李樂從一間小屋裏出來,身後跟著一個胖胖的老警察。


    “那就這麽說?”李樂笑道。


    老警察點點頭,“放心吧。事實清楚,罪證確鑿,我們之前就接到了報警。不過還是感謝您的協助。”


    “哎,這事兒,法克!”李樂歎口氣,罵了句。


    “不過,你這是功夫?”


    “我隻是身體比較好,再說,毒蟲,您知道的。”


    “嗬嗬。到時候有需要,我們再聯係你。”


    “好的,協助警察,是每個守法公民應盡的義務。”


    “你還不是腐國公民吧。”


    “啊,忘了,不過遵守當地法律不也是應盡之義?”


    “那是必須的。”


    走過一個窗口,李樂瞧見坐在裏麵,一臉惶恐的郭小麗,指了指,“希金斯警長,這人應該沒事兒吧。”


    “哦,這個啊,不好說,等我們調查清楚,現在還是受害人的身份。”


    “嗯。”


    兩人來到大廳,就看到貓姨和阿文還有一個瘦猴一樣的人從長椅上起身,圍了過來。


    “嘿,阿文,你這是又給我惹了個麻煩。”老警察對阿文沒好氣的說道。


    “保羅叔叔,這回可不是我。”


    “那也是發生在你們華人街範圍裏。”老警察搖搖頭,“裏麵那個怎麽說?”


    “走正常流程就是,該拘留拘留,該上法庭上法庭。”阿文聳聳肩。


    “不是你們的人?”


    “您覺得呢?”


    “行吧,我知道了。”


    希金斯警長看到貓姨,笑著伸出手,“女士,讓您受驚了,我也是剛剛接到科菲議員的電話。”


    “哎,無妄之災,不過,倒是見識到科菲先生嘴裏,比醜國警察紳士的作風。”


    “哈哈,那群沒文化的,隻知道美式居合。”


    從派出所出來,阿文提溜過瘦猴,走到一邊,“那倆有說頭沒?”


    “一個跟五華公司那邊混的,小麗的那個男朋友和那人是朋友。您收拾完,本來覺得能消停兩天,誰知道接上胳膊,又來,我回頭......”


    “你處理好,別給林叔惹麻煩。”


    “放心吧,這回肯定處理好,五華那邊我讓人通知了。”


    “你留著,等律師來。”


    “嗯。”


    而另一邊,沈暢抱著膀子,正在“審”李樂。


    “你做個交換生,還能認識這邊致公的人?本事不小啊?”


    “這不是想寫個論文麽,做學術調查,才認識的,人家還是我一個寢室兄弟的親戚。”


    “好的不隨壞的隨,怎麽跟李晉喬一樣,走哪都能認識一群三教九流的人物。”沈暢抬手,一下一下戳著李樂腦門。


    “嗬嗬,嘿嘿。”李樂彎著腰,低著頭,盡量讓貓姨手感好一些。


    “趕緊滴,這破學,上完趕緊回去。”


    “貓姨,這事兒,您別給我媽說,別讓她老人家擔心。”


    “喲,這時候知道了,剛才鴛鴦連環無影腳擺泡絲的時候,怎麽不想著了?”


    “那不是想護著您嗎?”


    “嗬嗬,別當我是瞎子,沒你,也沒這爛事兒。”


    “貓姨,媽耶~~~~”


    看到眼前這個一米九的大漢,衝著自己拜拜,撒嬌,沈暢歎口氣,戳腦門的手變成了揉。


    “你記住,這裏終究不是國內,永遠安全第一。”


    。。。。。。


    阿文開了輛路虎,載著李樂,把貓姨送回酒店。


    “送你回去還是去吊花場喝兩杯去?”


    “得了吧啊,不去,喝酒哪不能喝,非得去那地方,回去,我還得寫作業。”


    “是,讀書人的辛苦,和我們不一樣。”


    “哎,文哥,一般這種事情怎麽解決?”


    “戒毒加蹲班房,沒個兩三年出不來。”阿文手指頭點著方向盤,“你看到了,這就是現在的變化。”


    “那個五華公司?”


    “嗯,不在華埠,卻攬了一批偷渡過來或者破產的,遊手好閑的華人,幹的都是坑蒙拐騙的事情。”


    “這種多不?”


    “不多,但影響很壞。”


    “你們不收拾他們?”李樂笑道。


    “怎麽收拾?那不就成了火拚?現在,都是法治社會,我們也不是過去打打殺殺的人了。有事,都是走官麵途徑,走商會,走大使館。”


    “那多不爽利,要是浩南哥在,肯定不會就由著他們亂來。”李樂開始扯淡。


    “哈哈哈,電影看多了吧,還浩南哥,十年前都有可能,現在,第一部沒結束就得給抓起來。”


    “那個郭小麗會怎麽樣?”


    “不知道。怎麽,你還關心她?”


    “沒魯先生說的那個愛好,專業習慣而已。”李樂回道,“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但一樣的,沒有買賣也就沒有利益。路是自己選的,腳也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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