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人間四月天,都愛用此描述溫暖。


    當北半球的城市都開始將腳步踏入草長鶯飛時,或許隻有倫敦還在猶豫著,為是不是跟上隊伍,進入又一個春天而躊躇不定。


    一開始,盡管白日被拉長,但陰雲細雨一直盤桓於此,還有時不時,被狂風捎來的冰粒,砸在窗戶上叮叮作響,這使得倫敦的春天似乎是由一個又一個獨立的片段組成。


    若是幸運,會是一天,但更多的是某個午後初晴的幾個小時裏,某個隨機時段裏的時光。


    或許還沒抖落開傘,便有一道陽光穿過烏雲,滲進金紅色的光來。


    清晨拉開窗簾的春光乍泄,也別高興的太早,興許等你再回家時,鞋子上就布滿褐色的泥點。


    晴一天算不得是春日,兩天有些勉強,人們也不願意承認,可大家都知道,也許三天就到頭了。


    生活在倫敦這個城市的人,會由於晴日的到來而欣喜,言語神情之間充滿感激。


    他們會用嫌棄的口吻說著“好天氣不會持久”,卻又滿麵笑容,更加珍惜這種帶了一些虐戀味道的眷顧。


    可終究,春就是春。


    陽光驅散陰霾,鴿子們在藍天白雲下興奮不已,空氣中彌漫起潮濕土地在日光照射下會散發出來,淡淡的卻讓人精神振奮的腥氣。


    倫敦的四月,包治百病。所有的美好,都會在春天如期而至。


    城市已老,可新花開遍。風變得柔軟,穿過發梢麵頰,滿眼所見,皆是綠意盎然,繁花綻放。


    每一枝綻放的花都讓人如釋重負,冬衣褪下,代替的是鮮亮色彩的輕衫,春光搖曳裏,沒人能抵抗暖意的督促,紛紛跑出室外。


    午後花園、草坪、樹下三三兩兩坐著不願放過好天氣的人。長椅上獨自享用午餐的職員,三五成群聊天吵鬧的學生,帶著耳機在樹墩上閱讀的青年,依偎在一起,麵朝波光粼粼,春風吹皺湖麵的情侶,互相追逐的狗兒和稚童。


    漫長冬日裏,有人見塵埃,有人見星辰,不過沒關係,春花開了。


    所有過往“人艱不拆”的心酸,似乎都被眼前的春日盛景,四兩撥千斤般,巧妙優雅的給化解了。


    而繁花爛漫下,不用大笑,也一樣快樂。


    李樂開著打開頂棚的車子,一手掌著方向盤,在被陽光烘的暖洋洋的微風裏,沿著柏油、石子、磚石路,看過,穿過,這一幕幕安靜閑適的景象,另一隻手裏握著的,是一片柔軟的情意。


    “你繞路了吧,我記得去市區不是走這裏。”


    “從裏士滿公園裏走,景色不是更好點。”


    “也是哈,蓄謀已久?”


    “哪有,見色起意。”


    “那,想我沒?”


    “山春怎抵千思念。”李樂嘀咕一句。


    “什麽?”


    “眼前的春色都抵不過對一個人的思念。”


    “哈哈哈!”大小姐聽了解釋,似乎很得意,扯了扯安全帶,往後一靠,抬起左手,閉上眼,感受著春風劃過掌心。


    “小心點兒,倫敦警方提醒您,車輛行駛中,請勿將手伸向窗外。”


    “呀,你這人,真掃興。”


    “那,說個不掃興的?”李樂歪頭瞧了眼戴著墨鏡的李富真。


    “十裏春風,十裏路,步步有風,步步你。”


    “嗯,還有沒?”


    “我無限熱愛著新的一天,今天的樹,今天的風,更有今天的你。”


    “再來一句。”


    “那得等我再抄幾段的。”


    “討厭啊你。”


    “嘿嘿。哎,開車呢,你幹嘛?”


    “啵!!獎勵你的。”


    李樂美滋滋的捏了捏手心裏的柔夷,鬆開,掛擋,“坐穩了,麵對疾風吧,哈撒ki!”


    。。。。。。


    銀色流線型的車子,載著兩人從國王高地下來,進到一塊泰晤士河包圍中的穀地。


    與公園裏的散漫隨性自在的春景不同,遍布著各式各樣磚石,磚木,中世紀風格的建築的穀地裏,顯出人為的精致。


    街邊姹紫嫣紅的山茶花牆,頭頂如紅雲遮蔽,腳下似紅毯鋪就的櫻花路。


    開滿藍鈴花,起起伏伏如藍色湖水一般的樹林,玉蘭花瓣隨撒,青石斜的幽幽小徑。


    見慣了含蓄悠長意境的春色滿園的李樂,哪裏遇到過這種西式奔放肆意,展現春天的美色,直勾的人心醉。


    一個拐角,一個路口,就是一番景致亂了眼,讓人不禁貪婪的想著路的盡頭又會是什麽境遇。


    車子滑過一間書店,停到一麵掛滿紫藤的矮牆邊。


    “到了。”


    “這是哪兒?”大小姐摘下眼鏡,左右環顧。


    “英倫農家樂。中午飛機上沒吃飯吧。”


    “沒呢,真餓了。”


    “來吧,這裏有非常不錯的下午茶。”


    李樂下車,繞過車尾,扶了李富真下來。


    片刻分開的兩隻手,又握在了一起。


    走過街角紅色的電話亭,還沒看到大門,倒是瞧見兩個金發小姑娘,站在一張蓋著粉色小花布的折疊桌後麵,怯生生的看向自己。


    桌上,擺著一摞一次性杯子,一個大桶,一個紙鞋盒。


    兩個小姑娘見到兩人,互相看了眼,欲言又止。


    李富真一拉還稀裏糊塗的李樂,走到桌前,笑盈盈的問道,“多少錢?”


    “20便士一杯,女士。”高一點的姑娘微笑道。


    “兩杯。”


    “哦,好的,女士,稍等。艾麗,生意上門了。”


    “啊,我來,我來。”矮一點的姑娘趕忙去拿紙杯。


    一番手忙腳亂,兩杯加了冰塊的檸檬水遞了過來。


    “有錢麽?”


    “啊?”


    “買東西不給錢?”


    “你又沒帶錢?”


    “這裏也刷不了卡啊。”


    “哎,得得得,你怎麽和我媽一樣。出門都是我爸拎包掏錢。”李樂翻了翻口袋,掏出幾枚硬幣。


    大小姐從幾枚硬幣裏撿出一個五十便士的,遞到高個姑娘手裏。


    “找您錢。”


    “不用,小費。”


    “啊,謝謝您女士,哦,還有這位,先生。祝你們生活愉快。”


    兩人衝小姑娘們笑笑,捏著檸檬水繼續往前。


    “這是幹嘛的,家裏困難,讓這麽大的孩子出來賣飲料?”李樂咂摸一口,涼絲絲,別說,還挺好喝。


    “哈哈,你這。”李富真直樂,“人家這是擺攤掙點零花錢,你想哪去了。”


    “哦,我說呢,看穿著打扮,也不像窮人家的孩子。”李樂想了想,“這還不如去撿個瓶子賣,沒有本錢,這又是杯子,又是冰塊檸檬的。”


    “人家這是鍛煉社交能力,並不隻是為了賣錢,我小時候也幹過。”


    “你?”李樂眨眨眼,“你還需要?”


    “那怎麽了,我和我哥,擺個攤,一天能掙十萬呢。”


    “十萬?”李樂算了算,“六百多人民幣?好家夥.....不對,是不是你爸幫忙了?”


    “啊,你怎麽知道?”


    “切,電影裏不都這麽演的麽。”


    大小姐歎口氣,“我們後來才知道,我阿爸讓手下人,排隊去我們的攤子去買,然後回公司報銷,但是得出點難題刁難我們。”


    “嘿嘿嘿。這老奸巨猾的。”


    “哎,你......”大小姐一撇嘴。


    “玩笑玩笑,啊,到了!”


    兩扇頗大的木門,上麵一道長長的門頭,寫著“peter sham nursery”,彼得山姆苗圃。


    進了裏麵,就像進了一個小型的園藝博覽會,各式各樣的花卉苗木,擺滿了院子、房前、屋後。


    看到兩人進來,就有一個穿著圍裙的典型白人胖大媽迎上來。


    “您好,歡迎光臨。來用下午茶?”


    “您好,是的。”


    “有預約沒有?”


    “啊,沒有,不過我們是森內特教授的朋友,他說可以用他的位置。”李樂笑道。


    “哦,是嘛?您知道他的會員號碼麽?”


    “。”


    “哦,好的,請跟我來。”


    跟著白人大媽左拐右拐,來到一個蓋在高坡上的白色小樓旁,滿是紫藤花的花棚下麵坐了,腳下不遠就是一條小河,還有大片開滿鬱金香的草坪。


    那朵朵如酒杯狀的鬱金香,大而豔,金黃、淡粉、絳紫、湛藍,純白,幾乎要窮盡人間顏色。


    兩人於眼前景色感歎好一會兒,白人大媽這才遞過來一個餐單。


    李樂沒接招,直接遞給大小姐。


    “奶酪培根司康餅,藍莓司康,黃瓜黑魚子醬三明治,煙熏雞胸三明治,椰蓉撻,希臘酸奶蛋糕,祁門紅茶,就這些麽?”


    “就這些。”


    “好的,稍等。”大媽拿著菜單轉身。


    “你以前來過?”


    “森內特教授帶我過來的。”李樂手指頭劃拉著,“這個位子,就是他的。”


    “看來你很得老師喜歡?”


    李樂笑道,“那可不,我這當孫子的本事可不是吹的。”


    “哪有這樣說自己的。”


    “嗨,又不吃虧,還有好處。或者叫老人緣?”


    李富真往前湊了湊,“那,你覺得,你見了我阿爸,還有老人緣沒有?”


    李樂琢磨琢磨,把那個老狐狸和自家奶奶們做了個比較,說道,“應該有吧。”


    “嗬嗬,看你表情,肯定又在編排我阿爸。”大小姐白了李樂一眼,“對了,這是巴特爾的檢查報告。”


    說著,從包裏取出幾張印著影像的報告,遞給李樂。


    “手術完了之後,沒有什麽排斥反應,巴特爾的身體素質很好,恢複的很快。估計再過兩個月,除了不能劇烈運動,應該和正常孩子一樣。”


    “那是,也不看看他爹是誰。”李樂翻看著報告,“黨娟的呢。”


    “在下麵幾頁。手術後,黨娟身體有些虛弱,不過,醫院這邊給安排了專職營養師和廚師。我來的時候,去看過了,倒是胖了不少,身體指標都趨於正常。”


    “那就好,那就好。”


    雖然和阿斯楞電話裏聊過,但那人報喜不報憂,還是從大小姐這裏知道具體情況,李樂才長舒口氣。


    “謝謝你。”李樂握住大小姐的手,揉了揉。


    “那,怎麽謝?”大小姐麵頰一紅,湊到李樂耳邊,低聲說道。


    李廚子耳朵一熱,腦海裏想起趙老師富有磁性的聲音,“春天來了”,心跳又開始“桶桶他,桶桶他”,隨即往後一靠,喊了聲,“老板,打包!!”


    “幹嘛?”


    “這還吃個屁,回家,回家!幹活!!”


    “嗬~~~t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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