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著全國高考分數最高的那一批學生的車子,出了城區,進了縣區,出了縣區,進了村鎮,又從村鎮,進了一處四麵環山的地方。


    穿過大片大片的荒地,車子上了一條被農田和果園夾在中間的一條細長的柏油路。終於來到一處園子門口。


    大門鐵柵欄的新刷的銀漆,帶著特有的顆粒感,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向內望去,一片樹林中隱約可見寥寥幾棟灰色的樓房。下麵低矮的平房在灌木叢中露出邊角。


    如果不是門上麵“燕京大學”幾個大字,無論如何都會讓人聯想起破產之後被廢棄多年的某個工廠廠區。


    大門吱呀作響,伴著尖厲的聲音打開,車上的學生都在朝兩邊張望。


    失望,苦惱,猶豫的表情在眾人臉上浮現。


    瞧瞧這裏麵都是些啥?


    成片的小樹林,蜿蜒的小路,玉米,向日葵,就那麽東一塊西一塊的栽種在小路旁邊。


    磚頭瓦塊爛木頭,一堆一堆的建築垃圾就那麽擺在空地上。


    幾條看起來是附近村民散養的狗子,躺在道旁,露著肚皮,四仰八叉的曬著太陽,瞧見車來,也不起身也不叫,就那麽默然的看一眼,頭一扭,繼續睡覺。


    有人眼尖,指著不遠處處露出地麵半截的水泥建築,叫到,“看,防空洞。”


    眾人望去,果然是一個被鎖住,布滿鏽跡的鐵門。


    風雨侵蝕之後的牆麵上,還能看到“深挖洞,廣積糧,備戰備荒為人民”的標語。


    還沒看到塔,也沒見到湖,更沒去過三角地讀讀各種奇文,就被一車拉到這個堪比荒野求生的去處。


    一時間車子裏唉聲四起,歎氣不斷。


    可能瞧見眾人的失落,帶隊的年輕老師,開始給大夥介紹著此地的來曆。


    這裏原來是學校的一處實驗基地,主要是無線電和電子工程和部分計算機專業項目。


    國內第一台原子鍾就是在這裏研發的。現在還有許多實驗在這裏進行。


    這裏山清水秀,空氣清新,是個安靜好讀書的去處,不像本部那裏,太亂,壞人太多。


    隔壁的政法大學宿舍,曾經是海子生活的地方。在這裏,他寫下了“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的短暫情人,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醜走在同一道路上”。


    有興趣可以抽時間過去看看,緬懷緬懷。


    夥食不錯,周末有車去縣城。可以買買東西。學校裏還有露天電影放映,都是大片。如此等等。


    雖然說了這麽多,但大家依舊沉默。


    沉默的下車,沉默的看著一條水泥路隔開的野草叢生,除了兩端鐵柱子焊起的球門,別無他物,無比空曠的操場,沉默的觀察著園區裏僅有的幾棟蘇式建築。也在沉默的觀察著身邊的這些天南地北匯聚到此的天之驕子。


    所謂昌平園,隻有一扇門,一個食堂,一個澡堂,一座宿舍樓,兩棟教學樓,無論去哪兒都別無他選。


    李樂聽到有人說,這特麽是又上了一遍高中,算啥,高四?


    不過好在,分配宿舍的時候,年輕人有了騷動的情緒。


    男女同住一座樓,二三層男生, 四五層女生。


    李樂扛著鋪蓋,拎著行李箱,咚咚咚上了三樓,311。


    三張架子床,六人一間,掉了門的立櫃,兩張起了皮的三合板桌子,一張上麵還有圈燒焦的黑印,顯然是某位前輩用使用電爐,操作不當造成的案發現場。


    不到十平米的屋子裏,唯一可以看到的電器,就是房頂上的一個蓋了蓋兒的風扇。


    李樂扭頭在牆上找了找開關,拉繩的,一根電源,一根搖頭。


    沒有衛生間,都是公共廁所和水房,主打的就是一個坦陳相見。你知我長短,我知你大小,還有什麽比這更能體現同窗情誼的?


    既來之則安之,反正這裏和自己那一世住的宿舍基本沒什麽區別。


    床上沒有名字,說明有優先擇床權。


    晃了晃三張架子床,一樣的吱扭和鬆散。


    最裏麵靠窗台的下鋪,成了李樂的地盤,因為床頭就是暖氣片,冬天隻要供暖給力,這裏就是安樂窩。


    依著記憶裏的技能,開始安置,正掛蚊帳,就聽身後一陣腳步聲,虛浮,淩亂,估計這人身體好不到哪去。


    果然,轉身之後,就看到一個發如雞窩,麵如刀削,體若竹竿的長瘦之人,滿臉通紅的拎著兩個彩條布大包,進了屋子。


    把包一扔,也顧不得凳子髒不髒,一屁股坐在上麵,扶著桌子開始大喘氣。


    李樂一瞧,心道,這人是怎麽過得體檢?


    想了想,從包裏拿出一瓶沒開蓋的礦泉水,遞了過去。


    “喝一口,新的。”


    那人好像勻了口氣,啊了一聲,接過水瓶,一仰脖,露出鋒利的下頜線,咕咚咕咚幹掉半瓶。


    打了個嗝,緩緩,這才衝李樂笑道,“謝了。”


    “不客氣。”


    “王伍,入伍的伍,魯省琅琊人,曆史。”


    “李樂,音樂的樂,長安,社會學。”說完,又指指了王伍的行李,“要幫忙?”


    “求之不得。”


    嗬,倒不客氣。


    “成,等我把蚊帳掛上。”


    “我緩緩,你忙。”


    等李樂收拾完,後退兩步,瞧了眼自己的窩棚,噫,心靈手巧。


    “哪個是你的鋪蓋?”李樂上手拎起包,猛地一墜,好險沒能拽起來,“什麽東西,這麽重?”


    “嗨,忘了忘了。”王伍撩了撩已經掛到鼻尖的頭發。


    彎腰把包打開,從裏麵拎出兩個啞鈴,自家焊的那種。


    “兄弟,你這從家帶過來的?”


    “昂,跟了我好些年,心有不舍,就一起帶了過來。”


    我說你拎個包怎麽和碼頭扛包一樣,費力巴拉的。


    抓到手裏,一掂量,一個得有十五斤。


    “練了有多久了?”


    “三年。”


    三年,就練成這個樣兒?瞥了眼王伍那兩條堪比竹竿的胳膊,你倆到底是誰練誰?


    “先來後到,那處我先選了,剩下的你來挑。”


    王伍左右衡量半天,伸手指著李樂的上鋪,“就那吧。咱倆組個隊。我好歹身輕如燕。你也不會怕塌了床板。”


    “好。”


    王伍把包拉過來,開始往外掏著東西。除了剛才的兩個啞鈴,又是讓李樂一陣驚歎。


    厚厚一摞煎餅,兩大玻璃瓶鹹菜。


    “你這......”


    王伍一樂,“俺媽給攤的,說是來了燕京,吃不慣就用這個過度過度。”


    “其實俺們那,吃米飯喝麵條都有,這個,也就比例大點。”


    是吧,李樂看著王伍那健碩的咀嚼肌,表示懷疑。


    “回頭,你嚐嚐,鹹菜是俺媽自己拿洋薑醃了又炒的,香油還多,味兒不孬。”


    “哦,謝謝,先鋪床。”


    一上一下,兩人協作,動作飛快,王伍顯然也是住慣了宿舍的。手藝嫻熟。


    正收拾著,一聲“311是這裏伐。”


    兩人齊齊轉頭,李樂瞧見來人,“嘶~~~~”,別特麽這個宿舍,除了我,是按照體型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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