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哥兒抱著被麵稀罕的不得了,好話把嘴都說幹了。灌下一杯茶,竹哥兒拽著岑寧的手道:“你費這麽大勁給我添嫁妝,不知道我家裏這幾日因為我的嫁妝已經吵過好幾回了。”他話裏帶著隱隱怒氣:“村裏人給哥兒的嫁妝素來是兩床被褥兩件衣裳,這你是知道的,我爹娘心疼我,再加上吳家送來的聘金也多,就作主給我多添了一塊布和一根銀簪子。”“這下可了不得了,我哥嫂這幾日逮著空兒就在我爹娘麵前說嘴,說要麽把多添的嫁妝收回來,要麽就把吳家給的聘金勻一半給他們倆做私房錢用,可把我爹娘氣得夠嗆,就沒聽說過哥嫂伸手來要弟弟的禮金的。”岑寧不大好開口摻合錢家家裏的事,隻能撿著好話寬慰竹哥兒:“總歸你明日要成親了,別為著這事生氣,隻體貼了錢叔錢嬸對你的心就行。”竹哥兒挑眉道:“我可不生氣,我心裏痛快著呢。”他湊近了同岑寧小聲說:“他們吵得我實在是煩不過,昨日茹姐兒來找我說話,我讓她偷偷去吳家找吳二河說了,讓他們昨日借著送紅雞蛋來把多給的那幾兩聘金拿回去了。”還能這樣?岑寧聽了睜大一雙眼。竹哥兒昂起下巴,得意道:“我的話吳二河沒有不聽的,聘金給多了也是讓我哥嫂占了去,不如拿回去以後我倆自己花用,你都不知道,我哥嫂當時臉都綠了。”岑寧又是哭笑不得又有些替他擔憂:“這樣以後怕是更加不好來往了,錢叔錢嬸還得跟著你哥嫂一塊兒過呢。”竹哥兒擺擺手:“你甭擔心,本來就是吳家給多了,把多的那幾兩要回去他們也說不著嘴,而且我爹娘給我買的布和銀簪子我也退回去了沒要呢,隻讓他們下次去鎮子上給退了。”岑寧聽了笑著搖頭:“你呀。”竹哥兒也笑,低頭在碟子裏撿了塊紅豆糕遞給岑寧:“給,紅豆的,你喜歡的。”岑寧接過去吃了,竹哥兒又挑了塊馬蹄糕自己吃了。許久沒和岑寧湊在一塊兒說話,一時間感覺話都說不完。說吳家送了一塊上好的棉布來,回頭他裁一塊下來做兩個香包,等春天後山的桃花開了把桃花瓣裝進去,兩個人一塊兒係在腰上戴,走動間都能有香味。又說後山上的薇菜馬上也要長出來了,這玩意味道好,到時候去後山摘一籃子,和辣椒酸菜一塊兒熬薇菜醬,下麵條時放一勺子,素麵都香得不得了。……岑寧咬著紅豆糕認真聽著,時不時給竹哥兒添口茶水。肚子裏一籮筐的話說完,竹哥兒捏著茶杯,罕見的有些扭捏。他糾結一會兒,咬著嘴唇挪了挪,幾乎和岑寧坐在了一塊兒,又扭頭望了望窗口。“怎麽了?”岑寧低頭問他。竹哥兒抿著唇,麵色不自然的哼哼道:“寧兒,你,你和我說說……那事唄。”“哪事?”“就,就那事。”“那事是什麽事?”兩個人牛頭不對馬嘴,見岑寧還是沒聽懂,竹哥兒一個急性子先受不了了,說:“還能是什麽事,就床上那事!”“說什麽呢你!”岑寧驚得去捂竹哥兒的嘴,“那麽大聲,你不怕屋外聽見?”竹哥兒被捂住了嘴,聲音含糊道:“你都成親大半年了,怎麽比我這個沒成親的還……還那什麽。”岑寧紅著臉沒說話,半晌小聲問竹哥兒:“錢嬸……錢嬸沒同你說嗎?”“我娘是女的,我是個哥兒,說了也不一樣啊。”竹哥兒道,“你和我都是哥兒,你來和我說說唄,到底舒服嗎?還是光疼?”岑寧從臉紅到脖子,方才不覺得,這會兒坐在炕上隻覺得坐立難安,如坐針氈。“說啊,我一個開口問你的都沒害臊,你倒是先臉紅上了。”竹哥兒說。禁不住竹哥兒在一旁扯著他袖子催促,岑寧到底還是轉過身,拿手遮著,扭捏著,羞臊著,小聲著,慢慢和竹哥兒講了。……磕磕巴巴講完,岑寧拿起桌子上的茶水一口氣喝完,覺得屋子裏熱得很。倒是竹哥兒在一旁作恍然大悟狀:“哦,怪不得川子哥不讓你下地幹活呢,那點力氣晚上都耗盡了,白天哪還有勁幹活?”“你快別說了。”岑寧咬牙。出了錢家院門往家裏走,外頭寒風吹著,岑寧卻絲毫不覺得冷。走到家,陸雲川正在院子裏拾掇柴火,聽到聲響回頭看岑寧。“回來了。”陸雲川說,隨即訝異道:“怎麽臉這樣紅?”“紅,紅嗎?”“嗯,是竹哥兒家炕燒得太旺了?”岑寧雙手絞緊了衣角,站在原地搖搖頭,又點頭:“嗯,嗯……大概……是吧。”第48章 番外:竹哥兒(2)今年地裏依舊是大豐收,夕陽西下,炊煙嫋嫋,村子上方的空氣裏都彌漫著喜悅。天色已晚,吳家正在燒鍋做飯。吳家人多,房屋也蓋得寬敞,幾間磚瓦房連著前後兩個大院子很是氣派。堂屋裏點著油燈,屋子正中間擺著一張方木桌子,吳老大和兩個兒子坐在長凳上說著地裏的事。老大家的兒子昌小子今年五歲的年紀,正坐在堂屋門檻前拿著樹枝劃字玩。廚房裏,吳嬸、吳家大嫂和竹哥兒在灶台前忙活著晚飯。溪姐兒搬著板凳坐在一旁,邊幫著端菜邊和她阿娘嫂嫂們說笑。“這幾日賣糧食都累著了,今晚上燒些好的,我們好好吃一頓。”吳嬸說。“我知道呢娘,煮了一鍋幹飯還蒸了花卷,很是夠吃了。”大嫂把蒸籠掀開,剛蒸好的花卷熱氣騰騰。竹哥兒卷著袖子在鍋灶前炒一鍋肉片。吳家自己養豬賣肉,父子三人還經常被周邊幾個村子請去家裏殺豬,家中從不缺肉吃。去皮的瘦五花切成薄片,鍋裏的油熱起來後放花椒、薑蒜和自家做的豆豉炒香,再放肉片進去爆炒。菜園裏的青紅辣椒切細後下鍋,又嗆又香,再倒一點鹽和料酒調味,炒出來的肉片口感細嫩,又帶著辣椒和豆豉的油香。麻辣鮮香還油潤,就著裏麵的辣椒都能多吃下一碗飯。溪姐兒在一旁聞著味口水都要滴下來:“二嫂你這肉也太香了,我聞著都餓了。”竹哥兒邊往碗裏盛肉邊笑她:“今天燒鍋燒得晚,可不得餓了嗎,待會兒多吃些,今兒這肉可不少。”拿了兩條豬五花炒的,一個碗盛不下,還分了兩碗盛。竹哥兒把碗遞給溪姐兒:“端去桌上吧,我再炒兩個菜咱們就吃飯。”有了兩大碗葷腥肉菜,再炒兩個素菜打個湯就行。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昌小子到底還是個孩子,扒著桌角眼睛都亮起來:“這麽多好吃的!”連吳老大都摸著孫子的頭道:“這麽多菜,今天倒像是過節了。”吳嬸笑道:“地裏大豐收,可不比過節還讓人高興嗎?”提到豐收,一家人都麵帶喜色,今年可賣了不少糧食呢。方木桌上放著兩個盆,一個裝著蒸好的蔥油花卷,一個盛著菠菜雞蛋湯,雞蛋倒比菠菜還要多。又有幾個粗碗,一碗小炒肉,一碗酸辣藕片,還有一碗芹菜炒香幹。每人麵前又都擺了一碗壓實了的幹飯。熱熱鬧鬧吃了頓飯,每個人都吃撐了肚子,涮洗好碗筷後,一家人坐在堂屋裏消食閑談。竹哥兒從自己屋裏拿了家裏的錢匣子出來:“今年糧食賣了不少錢,家裏也多抱了幾隻豬崽,我想著咱們也把昌小子念書的事和溪姐兒的嫁妝先定下來。”要說吳家是個豐裕人家,家裏個個還都是不愛吭聲的老實人,唯一就是溪姐兒還有些脾性,但畢竟是個未出嫁的姑娘家,有些事情不好讓她出麵。竹哥兒沒嫁進來前走動不多不知曉,等到嫁進來後幫著家裏賣肉才知道,原來村裏不少人家來買肉都是賒著賬買。說得好聽是等到年節時一起結,但村裏人都大字不識一個,記賬記起來又不方便,到最後都成了糊塗賬。等到年節下吳家去找人清賬,賒賬的人倒成了大爺。“真有那家裏窮困的也就罷了,這裏頭許多人家又不是給不起那幾個錢,隻當你們好欺負腆著臉來占便宜呢,不要臉!”竹哥兒坐在炕上朝吳二河氣道。吳家人老實,竹哥兒卻不是個能吃虧的。頭天晚上和家裏人提了這件事,第二天再賣肉時,竹哥兒擼著袖子提著砍刀站在攤位前,一律不給再賒賬。一手交錢一手交肉,沒拿銅錢來連根肉絲都別想拿回去。村裏有些愛占小便宜的瞧這架勢愣了,以往和吳家人說幾句好話就能賒塊肉走的,這下是怎麽了?有那和竹哥兒說好話的:“竹哥兒,嬸子家裏孩子生病,就等著燉鍋排骨補補身子呢,你先給我割塊大的記在賬上,我過幾日就來送錢給你。”竹哥兒抱著雙臂:“嬸子,早幾日晚幾日都是要給的,你還是回家拿了錢再來割肉吧。”“這不是嬸子家裏沒有碎錢了嗎,等過幾日去鎮子上兌了銅板,一定給你。”“那嬸子你過幾日再來買也成,要是孩子急著補身子,把家裏的雞鴨殺了燉湯也是一樣的,不一定非吃豬肉。”還有那見占不到便宜惱羞成怒的,在吳家攤子前扯著嗓門罵道:“一塊肉才幾個錢,鄉親間還這樣斤斤計較,就沒見過你們這樣的!”竹哥兒絲毫不懼,嗓門比那人還大:“那叔你現在可算是見著了,既然豬肉沒幾個錢,你倒是給啊,幹什麽還要賒賬?你家該是不缺錢花的人家才是。”……不給賒賬還不算,竹哥兒還費了一夜的力氣把往年吳家的賬給理清了,帶著吳大河吳二河挨家挨戶上門要錢。他拿著賬本走在前頭,吳家兄弟倆拿著砍刀跟在後頭。“竹哥兒,這錢是該討回來,但要不……我們就別拿刀了,都是鄰裏,別傷了和氣。”吳大河小心翼翼道。吳二河不敢違逆竹哥兒的意思,但聽了他哥這話也跟著點頭。竹哥兒轉身,抱臂瞧著這兄弟倆:“不是我想傷和氣,是不拿刀這錢壓根要不回來。一點子買肉的錢能拖上兩年都不還的,單靠我們用嘴要,能成嗎?”要不還是竹哥兒厲害,三人上門要錢,有那耍無賴不想給錢的,一看見兄弟倆手裏的刀就一個字也罵不出來了。吳家買肉不能再賒賬,還要把往年賒出去的錢都要回來。一連數日,村裏每天茶餘飯後嘮嗑都是這件事。大多數人隻當成樂子瞧,隻少數人嚼舌根說竹哥兒主意大得很,嫁進吳家還沒幾天,一個新媳婦就開始想要當家作主了,可見是沒把公婆放在眼裏。這些人要麽是還想接著賒賬,要麽是不願意結清往年欠吳家的錢,湊一處嚼舌根隻是想把話傳到吳嬸耳朵裏讓她聽見,好讓她這個做婆母的出麵對付竹哥兒。可吳嬸知道自己性子柔和,又知道自己這二兒媳婦是個能幹又沒壞心眼的,直接當著全家人的麵把家裏的錢匣子交給了竹哥兒。隻說:“這家交給竹哥兒來管隻有好的沒有壞的。”這就是讓竹哥兒管家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