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水洗手,陸雲川瞧著岑寧邊洗手邊皺著眉頭想事情的樣子發笑:“怎麽貓冬反倒比平日裏幹活的時候更忙了?”手搓幹淨,陸雲川拿過布巾給岑寧擦幹手。岑寧撅著嘴,心裏想漢子就是漢子,陸雲川和他阿爹兄長一模一樣,平日裏埋頭幹活是一把好手,幹活回來家卻一點不懂怎麽過日子,哪曉得過年前都要準備些什麽。臘肉香腸炸貨,吃的時候倒是挺開心,不知道岑寧成日想著預備這些,做夢夢見的都是自己在做吃食。臘腸臘肉要趁著雪前還有日頭的時候熏好,到年節能打開壇子吃。雪前還要去鎮子上買些果脯和廚房裏的糖鹽等物,年關要醃製的東西多,這些用得快,做壇子臘肉就廢去大半。還得買些小米、薏米、紅棗和各類豆子回來,到了臘八節時好熬臘八粥喝。還有過年祭祀,陸雲川定是要去看自己生母的,自己也是第一次見婆母,帶過去擺的東西也要想好。第一次自己操持年節,岑寧樣樣東西都要考慮到,雖然陸雲川事事都在幫著他,也還是覺得整個人忙得團團轉。第37章 夜話三日後,岑寧打開廚房裏的壇子。蓋子一開,撲鼻的濃重香味,臘肉已經醃入了味,表麵上的香料就可以洗掉不要了。洗好的肉拿草繩一條條紮孔串起來,放到糧倉的屋簷底下風幹,等到半個月後再拿到院子裏,用茶殼柏枝橘子皮熏上兩日,煙熏臘肉就做好了。熏好的臘肉可以和辣白菜一起炒著吃,白菜的酸辣解了臘肉的鹹,炒著吃的口感也更軟和。臘腸做起來比臘肉費功夫,岑寧前一日已經把豬小腸吹好曬好,用作腸衣。醃好的肉放進木頭工具裏慢慢灌到腸衣裏,香腸灌飽滿後,再拿棉線一股股紮起來,用針在臘腸上鑽些孔。岑寧阿娘還教過他,灌好的臘腸拿燒開的水燙一遍,能讓腸衣變得更緊實,這樣的香腸吃起來的口感更好,有嚼勁不軟爛。灌好的臘腸同樣放到簷下風幹,等著和臘肉一起用鬆枝桔子皮熏。臘肉香腸做好,過年最重要的一樣吃食也就做好了,岑寧心裏也輕鬆了大半。臘肉香腸可以吃很久,不舍得割新鮮肉吃的人家,到了來年都是拿過年做的臘肉炒菜好吃些葷腥。晚上躺在炕上,岑寧一身輕鬆,嘴角就沒放下過。“做好臘肉香腸這麽開心?”陸雲川問他。“當然了。”岑寧躺進被子裏,雙腳有些涼,下意識往陸雲川身上湊。“本來早該做的,因為我要去鎮子上賣糖才耽誤到現在,入冬後天氣說不準,不知道哪日就要下雪,我就怕到時候來不及曬,現在就等熏了,年下其他的事就能慢慢來了。”陸雲川倚著炕尾的箱子半坐著,他火氣旺,穿著裏衣在炕上也不覺得冷,大掌包住岑寧一雙不老實的腳塞進自己裏衣裏貼住:“來不及就不吃,也沒什麽的。”“那怎麽行?”岑寧拿腳輕踹他,“哪有人家過年不做臘肉香腸吃的,一點年味都沒有。而且我第一次同你過年就誤事少東西,我才不要這樣。”陸雲川笑:“我是說不值當你為著這個發愁。”“可為著這個發愁,我也是高興地發愁啊。”岑寧晃著腳道。他活得簡單,從小到大去過最大的地方就是鎮子上,一個鎮子他來說就已經很大很大了。他也曾經聽阿爹說起過,說鎮子外頭還有府城,府城外頭還有京城。京城才是最大的,裏頭住著皇上,住著達官貴人,他們的一件衣裳能頂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整日操心的也都是關乎天下百姓的大事。可我隻是個莊稼人,岑寧在心裏想,他出生在山裏,也在山裏長大。每日隻想著今日阿娘會做什麽吃食,阿爹能不能打到賣錢的獵物,兄長要是再扯他頭發要不要去和阿娘告狀。成了親,做了陸雲川的夫郎,他從一個村子搬到另一個村子,依舊是在山上,每日喂雞繡花洗衣裳,變著法的給自己和陸雲川做一日三餐。睡前同陸雲川躺在一起說說話,聊聊家裏的活。閑時和竹哥兒背著筐子去後山摘野果,去河裏摸魚。見到村口大樹下有嬸子們湊在一處嗑瓜子閑聊的第一反應永遠是趕緊躲。他日日見到的都是遠處連綿起伏的青山和山間繚繞縹緲的雲霧,沒見過阿爹說的京城裏高大宏偉的城牆,也沒想著去見,他覺得像現在這樣待在山裏就很好。有幾畝田地能種糧食吃飽肚子,有間睡覺的幹淨屋子,還有陸雲川這樣體貼可靠的相公。所以他為著臘肉香腸發愁也是高興地發愁,這是他和陸雲川過年乃至明年的吃食,是他每日最操心的事。除了這些,他還有什麽事可愁的呢?“躺下來睡吧,有些困了。”岑寧拿溫熱的腳掌點了點陸雲川緊實的小腹。陸雲川依言躺下來,吹滅了油燈。屋裏陷入昏暗,岑寧埋進陸雲川懷裏,伸手抱住陸雲川的肩背。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後突然想起什麽,指尖漸漸收緊,攥皺了陸雲川後背的衣裳。“怎麽了?腳還是冷?”陸雲川說著要去握岑寧的腳,岑寧彎腿躲過,搖了搖頭。“那是怎麽了?”岑寧沒吭聲,嘴巴被他咬得通紅。陸雲川覺得奇怪,一手去點油燈,一手把岑寧從自己懷裏撈出來,低頭去看他的臉。巴掌大的臉染上紅暈,岑寧垂著眼,燭火下眼睫顫動,聲音和哼哼沒什麽區別:“你今晚……要不要?”自從賣完柴火,陸雲川一年到頭好容易能歇息一段時間,大小夥子渾身的力氣沒處使,就隻能留到夜裏使在夫郎身上。這段時間格外凶,岑寧好幾次都受不住,難堪地哭出聲才得以叫停,蜷在被窩裏好一會兒腿還在發抖。可這幾日他想著過節的事,每每陸雲川伸手碰到他裏衣衣帶,岑寧總轉過身子躲:“不行,明早……明早還得早起呢,要不今晚別弄了。”陸雲川是個老實人,夫郎給就要,夫郎不給,那自然也不能強迫夫郎,於是點頭強忍住。兩三次後,岑寧心裏也有些打鼓,怕陸雲川生氣。家裏的大嫂也是個哥兒,他成親前大嫂同他說過這方麵的事。說成親頭兩年的漢子最沒出息,不大的腦子日日就裝著這事不說,你不給他還要惱。所以今日把肉料理好了,岑寧忍著害臊還是主動開口問了出來。成親這麽久,這事上他一向依著陸雲川,隻要上了炕,陸雲川說什麽就是什麽,不到真受不住的時候他從不反抗的。他可不想快到年關了,因為這事讓陸雲川惱了他。岑寧話音剛落,陸雲川呼吸猛得加重,喉結滾動兩下,輕聲問:“不是說……困了嗎?”岑寧揪著被子小聲哼哼:“我就那麽一說,而且肉熏好了,明日起晚一些也沒什麽了。”手指拽上陸雲川衣帶,岑寧放軟了聲音:“前幾日……我是怕第二日起晚了耽誤事才那樣的,你別惱我。”第38章 臘八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巧。後半夜陸雲川摟著岑寧醒過來,岑寧窩在他懷裏還睡得安穩。年節下吃得好,日日不離葷腥,再加上準備好了過年的東西日子清閑下來,岑寧這些日子倒是長了些肉,一張臉貼在陸雲川懷裏顯得圓乎乎的。陸雲川瞧著喜歡,又不舍得鬧醒他,輕手輕腳爬了起來,披了衣裳推開了門。雪估計是下了有一會兒了,外頭天還黑著,但也能看到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風刮得嘩嘩響,陸雲川摟緊棉衣走到後院去看雞舍,怕這樣大的雪把雞凍著了。好在他平時收拾雞舍收拾的精心,雞舍裏沒進風雪,幾隻雞正窩在一處取暖。給雞舍又添了些擋風的稻草,陸雲川拿布巾擦了手回了屋裏。岑寧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半坐在炕上,人還有些迷糊,瞧見陸雲川肩頭落了雪走進來才清醒幾分。“外頭下雪了?”他挪到炕邊給陸雲川拍幹淨身上的雪。“是,地上已經堆起來了,我醒了覺得有些冷,出去看了看,怕把雞凍壞了。”陸雲川說著脫了棉衣拿到炕邊攤開烘幹,掀開被子和岑寧重新躺進被窩裏。岑寧習慣了被陸雲川摟著睡,方才陸雲川下炕沒多久,他睡得不踏實就睜開了眼。這下陸雲川躺下了,他重又埋進陸雲川懷裏,淺淺打了個哈欠道:“正巧是臘八了,還好前兩日去鎮子上買了年貨回來,不然下雪路難走,臘八粥就熬不成了。”前兩日陸雲川帶著岑寧去了躺鎮子上,把岑寧攢了一個冬日的手帕拿去鋪子裏賣了,又買了些家裏過年需要的年貨回來,零零散散裝滿了一整個竹筐。辦完年貨回來那日夜裏,兩個人坐在炕上認認真真數了回家裏的錢匣子。岑寧剛嫁過來那會,家裏除了田契地契外就剩下三兩銀子,這些東西陸雲川都交給了岑寧。如今半年過去,兩個人不亂花費也沒過分儉省,錢匣子裏一共是九兩銀子並六百個銅錢。再加上鋪蓋下錢袋子裏的錢,滿打滿算也能湊得個整十兩了。十兩銀子的積蓄在村子裏不算多,但對陸雲川和岑寧來說意義非常。“才半年,居然就攢下這麽多了。”岑寧捧著錢匣子笑得眉眼彎彎。陸雲川喜歡瞧著岑寧笑,他揉揉岑寧的頭發說:“我之前一個人從攢不下這麽多錢,多虧了你。”這話不是為了哄岑寧高興,是陸雲川的真心話。這半年來,他出去幹活,岑寧待在家裏也從來沒閑著,這些銀子裏不知有多少是岑寧一張張手帕,一包包豆酥糖換來的。岑寧握住陸雲川揉他頭發的手放到自己膝上,陸雲川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一雙手卻滿是老繭和細小疤痕,摸上去都覺得刺手。捧著陸雲川一雙粗糙大手,岑寧笑著道:“我與你成親,你是我相公,我們之間不分你我。”陸雲川聽了,看著岑寧愣了許久都沒能吭聲。岑寧從前同陸雲川害臊,許多話憋在心裏不好意思說出口,但日子過久了,他也摸出自己相公的脾性來,是個寧肯做十樁事,也說不出一句話的悶葫蘆。成親這麽久,沒同岑寧說過一句夫妻間好聽的情話,床榻間也隻知道出力氣,嘴巴從不會哄人。但卻肯事事都把岑寧放在最前頭,明明自己吃盡了苦頭都不帶吭聲的,卻生怕岑寧受了一丁點委屈。偏生對著夫郎還遲鈍得很,分不清岑寧有時是真惱了還是同他害羞。所以岑寧漸漸也改了性子,心裏頭有話就說出口,好讓陸雲川也明白他的心意,別總覺得自己跟著他是受了委屈。他能嫁給陸雲川,分明是他有福氣。*雪一落下來,就是真正的貓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