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日城主不久前才因為要不到糖吃而灰頭土臉,此時若一見到隻帶了個憨書僮前來求盟的他,惱羞成怒之餘,會不會剁了他泄憤是一回事;現在東西對峙的局麵,隨著朗日城立場的搖擺顯得極其敏感,兩方勢力消長極可能瞬時即變,到處風聲鶴唳、人心惶惶,說不準何時就要發生大戰,此時出門更是簡直要他的命。


    可偏偏在他臨走之前,所有人全都對他投以無比信賴的眼神。


    包括義父峻德天龍在內,似乎都很樂觀的認為,隻要由他峻德平出馬絕對能馬到成功、水到渠成。


    看到大家期盼的眼神,他還能說什麽?即使有千百個不願意,但在所有人的期望下,也全都吞進了肚裏。


    大家都認為他一定能扭轉劣勢,立下大功。


    然而事實是,不管他再如何舌粲蓮花、長袖善舞,他仍然隻是個擁有血肉之軀的凡人,總有無法力挽狂瀾的時候,總有不想說話、不想動彈的時候。


    他隻是個人,不是製造奇蹟、力挽狂瀾的英雄。


    英雄,有大哥一個人當就好了。


    馳騁沙場、萬夫莫敵的修王大哥──“戰鬼”峻德修,才是真正的英雄人物!


    突然之間,峻德平心裏充滿濃重的倦怠感和無力感。


    長年累月的勾心鬥角、時時刻刻動腦與人周旋的日子,開始讓他覺得累。


    很累、很累呀!好想逃離這些過多的期望和包袱,最好能逃得遠遠的,讓所有人都找不到……一瞬間,峻德平的眼神有些飄離。


    “平主子……咱們……什、什麽時候才……才會到朗……日城啊?”阿鎖像隻得了哮喘症的老騾子,拚命喘著氣,一步拖著一步,幾乎就要背著大布包趴到泥土地上。


    她覺得好累、好累,快要不行了……峻德平收回心神,一轉身才注意到可憐的書僮阿鎖已經快累癱了。


    “可憐的小阿鎖,換我拿包袱吧!”峻德平同情心大起,不顧主僕身份,大手一撈,幫小書僮分些負擔。


    他掂了一掂包袱的重量,俊秀的濃眉忍不住一蹙“包袱不重嘛!阿鎖,你越來越不濟事了。”他的語氣挑著濃濃的訕笑。


    背上重量頓時一輕,阿鎖險險就要撲倒的身子好不容易才恢復平衡,但在聽見主子毫不憐憫的苛言後,一口氣喘不過來,終於重重地仆跌在地上。


    不……不濟事?嗚嗚嗚她背著這不中用的包袱背到幾乎沒力,竟然隻得到平主子的一聲訕笑?


    阿鎖兩眼含著兩泡淚花,雙手握拳恨恨地捶著地,隻覺得自己好苦命。若他沒提那個大布包袱,她心裏還不會這麽不平衡……“跟著我東奔西跑這麽久了,怎麽還是沒練出像樣的體力和肌肉?渾身白白淨淨、細皮嫩肉的,怎麽看都像個耐不住操勞的大姑娘家。”峻德平的話,終於惹毛了阿鎖。


    “大姑娘家?”阿鎖被惹毛了,忽地一下從地上跳起來。“誰比較像大姑娘家,平主子您心裏有數!”她吼得整張臉脹得通紅。


    阿鎖平常很任勞任怨,可是隻要火氣一來,什麽身份地位全都會拋到九重天外,管他是誰,隻要惹毛了她,照樣破口大罵。


    “呃……小阿鎖,別激動。”看著阿鎖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峻德平一手拎著包袱,狀似無辜的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開口安撫道。


    深黑眼眸裏,難以察覺的寵溺笑意從中一閃而逝。


    十年前收養小阿鎖的時候,根本沒想到逗弄小阿鎖會成了他生活中無比的樂趣泉源。


    “別激動?我隻要想到自己竟然為你背了一個不中用的包袱,走了千百裏的路程,我就嘔!”阿鎖氣得十指成爪,舉在胸前,無法決定是要抓破峻德平的俊臉,還是他手上的大包袱?


    “誰說這包袱不中用?它很重要的……”峻德平一麵小心地把包袱藏到身後,一麵小小聲地反駁,像是極怕阿鎖一瘋起來會抓破包袱泄憤似的。


    “重要?裏頭全是花俏得不能再花俏的衣裳行頭!除了姑娘家,哪個大男人會帶著一大包袱的衣裳行頭出遠門?”阿鎖不停地跳腳。


    “錯、錯、錯!”峻德平聞言,馬上豎起食指,一臉嚴肅地向小書僮搖了搖指頭。“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何況我身為峻德城的大使,經常出使各城國參加正式場合,與各國城王相侯往來交好。我的衣著打扮、舉手投足,無一不代表我峻德城的門麵和風範,所以怎麽能不慎重為之?”


    “平主子,您這些話就留給外人聽吧!”阿鎖輕嗤了一聲,沒好氣的一屁股盤腿坐到地上。“阿鎖我每天幫平主子您打點更衣,您上朝拜見各國城主的正式衣裳也就那麽幾套,其餘的衣裳配飾還不全是用來和公主小姐會麵出遊用的?”


    峻德平皮相佳、愛漂亮的特性,幾乎人人皆知。也由於他的風采出眾、氣度瀟灑,所到之處,無不引來無數狂蜂浪蝶,隨時來上一段風流韻事。


    “峻德平王”情場戰績無往不利,簡直跟他大哥“戰鬼”修王在沙場上的戰績有得拚。阿鎖諷刺地想,心裏照舊冒出一圈圈酸酸的小漣漪。


    峻德平聞言朗聲大笑,接著將包袱利落地甩上肩,轉身繼續沿著野草蔓生的林間小路走下去。


    一見峻德平走遠,而且好像偷偷使了一些輕功,腳程越來越快,阿鎖終於緊張地從地上一骨碌地翻身爬起,很快的拍掉屁股上的黃土。嘴上雖然嘟囔,動作倒是一點兒也沒遲延,拔腿立即向前追去。


    “平主子,等等我啊!別走那麽快,我不會輕功啊!”阿鎖咬牙苦苦猛追。可惡!平主子分明在欺負她,包袱不用她背了,卻要她以比走路快三倍的速度運動和書僮阿鎖攪和了一下,峻德平發覺原本疲憊難忍的情緒恢復了大半。


    此刻他一手勾著包袱,唇上帶著笑,悠然自得地輕踩草尖向前略微疾行。


    他特別鍾愛小阿鎖,不是沒有理由的。


    小阿鎖自從被他撿回來後,便讓他給刻意教養成心直口快的個性。如今小阿鎖果然也沒讓他失望,大剌剌地一根腸子通到底,完全掩住了原本該有的女性柔美氣質。


    心思單純的阿鎖原本就不懂什麽叫曲意奉承,出了門,遠離峻德城平王府裏的重重規矩,兩人之間的身份變得更加不是那麽重要;和阿鎖毫無顧忌的鬥嘴嘲弄,成了峻德平周旋在詭譎多詐的城國外交之間,調劑身心的最佳靈藥。


    突然,左側一聲奇異的聲響讓峻德平倏地收回漫遊的心神。他雙眼微微眯起,警覺地傾聽四麵八方的動靜。


    跟蹤者也隨著他疾行的速度追了上來,突然間,他有種感覺,對方似是要出手了。


    也好,被追蹤了好些日子,著實讓他有些不耐煩,幹脆就在這樹林子裏把他們給解決了。


    峻德平擔心落在後頭的阿鎖,不著痕跡地緩下腳步,等著阿鎖靠近。


    當阿鎖接近後,峻德平暗施內力,不由分說將包袱打至阿鎖身上,打算將阿鎖推到安全處待著。


    來人的目標是他,他不希望阿鎖被無辜牽連。


    “呼、呼、呼……平、平……啊唉唷!”


    阿鎖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還來不及開口,便被迎麵飛來的大包袱嚇到,反射性地伸手接下包袱,結果包袱重重地撞向她心口,使她連人帶包袱地向後仰滾,翻了兩、三翻,滾進草叢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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