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逃亡,也不過是早就在計劃之內的戲碼,她是幕府中唯一從小就習武的公主吧,記得父皇說她自小習武悟性便高,教她的師父換了一輪又一輪,每次都是他們都自覺技窮了,自動請辭而去了。


    當她在滿樹的櫻花下揮劍,漫天的粉紅在她身下徐徐落下時,父皇總是欣慰的撫掌大笑,他說他的女兒不輸兒郎,除了父皇,沒有人知道她會武,在人前她是那個最懵懂不知的公主模樣。


    潯炆作為質子在琉球受了太多的苦難,她年老的父皇不知被誰蒙蔽了雙眼,那些佞臣們將他迷得失去了往日的睿智,他竟默認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嗣們對質子的暴虐與欺辱。


    質子不愛說話,不知他會不會說這裏的話,沒聽他說過,當時也不甚放在心上,但她能看得出來,質子是個倔強而堅韌的人兒,後來他又重以太子的身份回歸榮耀時,也未曾和這裏的人說過一句話,他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從未聽他說過一句琉球話。


    他該是恨這裏的吧,可是他該恨將他送到這處的那些人啊,他以京洛的太子的尊貴身份作為質子,誰能相信啊……後來入了京洛的後宮才知道那裏實在是個險惡的地方。


    太子的娘死了,有多少生有男嗣的妃子們對他的身份虎視眈眈,他年紀還那麽小啊,便遠離了熟悉的地方……


    父皇的臣子說,被當作質子送到這裏的人不是真正的皇室中人,京洛的皇帝不會讓自己真正的兒子鉗製在這裏的,這質子於他們而言,隻是個虛有空名的傀儡,並沒有什麽利用的價值。


    他們還說,這個質子聽說是京洛太子的替身,太子作為國之儲君,定然在京洛的皇城裏被保護的很好,這隻是一枚被不值一提的棋子。


    國家偏居一隅,受到帝國的壓製很甚,每年都不得已上貢許多珍寶進京,卻還要時時受到威脅,不能將氣真正表現出來,那一個無關重要的質子,將氣撒在他身上也算是一種變相的泄憤吧。


    ☆、玉隕


    他們真的泄憤了,宮裏的皇室中人,幕府中貴族的子侄們,將那質子視為發泄的工具,他們時常成群到質子居住的宮殿裏去找他的麻煩,質子出門也常常被堵在街口圍著挑釁毆打。


    那個質子也從來不是好惹的主,他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時候,那些打他的人中也大多斷了胳膊,瘸了退,各個被揍得鼻青臉腫,傷得比他還要重,那些貴族們便更加記恨於他,更要處處為難他。


    質子很少表達自己的情緒,打完之後,起身抹了嘴角的血,像個沒事人一樣扔下癱倒一地的人便離開了,其實他是受了傷,衣服被撕爛了,額頭被打出血了,胳膊上肉外翻了……他就好像不知道疼一樣。


    這些情形她曾遇到過幾次,她沒辦法阻止,父皇默認了的事,誰能阻止得了。


    直到質子以太子的身份重新登上京洛巍峨的帆船,他用冷冽的目光掃向這裏的眾人時,年老父皇才意識到他的昏聵將以整個國家的災禍為代價,後來聽說京洛的皇上死了,後來太子登上了皇位,他僅存的一點希冀也土崩瓦解了。


    他那天夜裏負手走到她住的殿內時,她便知道那一條路她非走不可了,她跪在父皇麵前,聽著父皇一字一句的說著讓她去京洛後要注意的話,他的聲音是顫抖的,蒼涼似雪山上的迷霧,那是她唯一一次看見他流淚,蒼老的眼睛渾濁一片,父皇他真的老了……


    她走的時候櫻花開的繁盛,大片大片的繁花幾乎要將整個宮殿覆蓋住,身上穿著大紅錦服,是琉球貴族女子出嫁時的盛裝,卻比任何一個琉球女子都要隆重,嬌嫩的臉上用胭脂化了兩坨深深的赭紅。


    她想她要嫁人了,可是她要嫁得丈夫是她的敵人,他們同榻的那一刻他就要作為她刀下的亡魂,寬大袖口處的藏著的那把匕首,是父皇親自放在她手中的,那是他年輕時常配在身上的武器,他最後一次親吻了她女兒的額頭,眼裏似乎更加渾濁了。


    她來這裏的一切都很順利,她精心謀劃的那次被刺殺也很成功,她提著裙子奔跑時,她故意抓亂了自己的頭髮,她驚動了宮裏的禁衛,她想她可以成功將這起災禍嫁禍到那個叫拓允的九王爺身上了,這京洛皇宮內亦有洶湧的暗流啊。


    但那個纖瘦的女人出現了,她竟不顧飛來的箭矢,抓著她的手一路狂奔,她愣了,不是驚慌失措,她身手這樣好,一切都是她的謀劃,也不該她失措,隻是不理解為何那女人會這樣對她,她將自己的手拽得那麽緊,提著裙子跑得飛快,似乎很早以前她也這樣做過一樣,熟稔而冷靜。


    不能在眾目睽睽下展示自己的身手,還要時時觀察周圍的動靜,作出柔弱模樣,竟鬼使神差的被那女人帶到宮廷河畔,她身手很好,在宮內也少有人是她的對手,但她真的不會遊泳,那女人回頭同她說了一句聽不懂的話,竟就這樣果斷拽著她的手跳下去了。


    天吶,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從小到大都沒有下過這麽冷的水,任務還沒開始執行就要被淹死了麽,喉嚨很快被冰冷的水嗆住,那個女子的手仍然拽著她,而她本能的緊緊抱著她,太可笑了,竟然就這樣窩囊的死了。


    父皇交代的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她甚至還未來得及登上大殿,那個女人太粗魯了,她竟然在水中胡亂的扯她身上的飾品,頭上的髮簪,脖頸上的項鍊,都被她拽著扔到河底下了,這……這可是很昂貴的首飾,她竟然像扔垃圾一樣全部拽了下來。


    她有些生氣了,但毫無反抗的能力,手仍舊緊緊抱著她,她撲騰了幾下,沒能掙開,那女人好像受傷了,水裏泛著殷紅,她能感覺到那女子身上的力氣也在漸漸流逝,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有跳水的聲音傳來,有人來救她們了,她一把鬆開緊緊拽著那女人的手,用盡最後的力氣朝上麵掙紮了幾下。


    沒下過水,沒學過閉氣,她不久便昏迷了,很窩囊……身子在水裏泡著,再好的身手也施展不開來了。


    被人從水裏抱起來的時候,尚還有一絲清明,但眼睛卻始終睜不開,那個人的肩膀很寬,手臂很有力,周圍的喧鬧聲越來越大,她睜開眼時身邊已經被圍了很多人了。


    額……那個抱著他的人在看著她,他用手托著她的下巴,旁邊有宮女在她肚子上按壓,他的頭正好朝他靠近,離得很近啊,近得她一驚之下嗆出水來,呼吸突然就通暢了,但她還要堅持裝出嬌弱的模樣。


    雖然中間出了些插曲,結果倒是差強人意,她還是那個受到驚嚇的和親公主模樣,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能清楚的感覺到托著她下巴的手抖了一下,頭一歪裝昏迷時,又看到了他眼裏的錯愕,她閉著眼睛的時候有些懊惱,她現在的樣子一定狼狽極了。


    大紅的錦服被水泡得皺皺巴巴,身上的飾品也掉的七七八八了,原本是打算在遇刺時讓皇上多留意她一下,給留下個弱柳扶風,受驚後小鳥依人的模樣,現下髮髻亂了,臉上的妝也花了,還怎麽留下美人受驚的模樣……


    怎麽為後來他的招幸多留些機會,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那個皇上好像至始至終都沒看她一下,這樣狼狽的自己,他應該也沒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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