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莫揚望著阿遼恬靜的睡顏,仿佛回到兩人十幾歲的時候。那時金不戮會笑著用筷子戳他的碗,會挑著眉毛同他開玩笑。也會撇開眾人圍攻,走到最前方護住他,用弱小的身體替他將一切流言蜚語擋下。可後來呢?到底是什麽造成兩人一步一步越行越遠。如今他連擁阿遼入懷都做不到了?爨莫揚的目光落上那嘟嘟的雙唇。唇色有些發白,血氣略微不足。卻不幹燥,潤著一層啞光,顯得彈潤潤的。想到這樣的阿遼明天將被送到情敵身邊。想到這樣的雙唇終會綻開一個笑,卻是同殺姐仇人有關的男人第一個瞧見……爨莫揚覺得眼前的彩虹都散盡了,再也沒有顏色。悵然醒過來時,他已俯身下去,離金不戮的雙唇非常近了。兩人的鼻尖隻隔著一絲頭發的距離。隻要爨莫揚偏過頭,便可在那雙可愛又倔強的唇上印一個吻。隻一下。愛了那麽久,明日就要分別。今天隻吻一下,好不好?咫尺之隔,呼吸相纏,橙味的香氣伴隨著輕輕的心跳。曖昧的熱氣漸漸上湧。爨莫揚越湊越近,馬上便可以吻到金不戮了。心中突然響起個聲音:阿遼醒著時,我尚且敬他禮讓他。如今他中毒昏倒,我竟要趁人之危麽?我爨莫揚算什麽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驀地清醒,紊亂的呼吸,周身燥熱的汗。爨莫揚已坐直了身體。望著床上的金不戮,眼神依舊柔軟而疼痛,眸光卻漸漸堅毅。不屬於自己的,又何必趁人之危。爨莫揚閉目吸了口氣,再朝金不戮深深地望了一眼。將那散落在枕間的長發一攏,便毅然起身離開了這個飄蕩著清甜水果香氣的房間。沒有留下一個吻。第372章 361. 並蒂蓮第二日清晨,朝陽未出。爨莫揚隻身來到洛河北岸。懷中抱著金不戮,身後背著玉塵劍和拐杖。一襲玄青袍,腰間白玉絛,為母親戴著孝。溫已在等待。換了身霜色袍,手臂傷口已經包紮。臉色算不上好,雙眼更是赤紅,顯然也是整晚都沒睡。一見爨莫揚下船,先去看他懷裏的人。金不戮在一襲錦毯裏安祥地沉睡。頭發整潔地束好,正是他最喜歡的利落發髻。爨莫揚自己講究排場,對昏迷中的阿遼也做精細打扮,臨行前為他整理了儀容,不要他在外人麵前有半分落拓的印象。隻是臉色著實算不正常,臘黃顏色叫溫看得一個愣怔。再抬眸時,溫眼中閃過了一些晦暗難言的情緒。似是為阿遼擔憂,又像是對爨莫揚憎恨。更像是一種難言的同情,高興爨莫揚來了,又似乎在為他惋惜。清晨的白霧裏,偌大洛河以北,溫護法的身後是一雙雙戾氣閃爍的眼睛,宛如森森狼群。半空中激起一股輕微的、焦糊味的殺意。溫在這焦糊味的殺機之中恢複了冰冷的神色:“將阿遼送過來。”爨莫揚不肯再往前半步:“阿遼就在這裏,玉塵劍我也帶來了。解藥在哪。”溫的聲音裏透著寒意:“放下阿遼,交出玉塵劍。”爨莫揚巋然不動:“我要看著阿遼吃下解藥。”溫眸光豁地一跳,輕笑了聲:“爨莊主若早對阿遼如此上心,也不必有今天了。”此句殺人誅心,怪爨莫揚未曾照顧好金不戮,正中他痛處。他何嚐不痛心阿遼在自己眼皮下出事? 眸光在無人可見處輕輕一震,再望向溫時依舊犀利,但爨莫揚還是慢慢地單手解下玉塵劍,拋到對麵。小七跳上前接住,拔劍可見寒光青鋒薄如蟬翼,便向溫舉了舉。溫一眼判定是真的玉塵劍,微微點頭示意小七退後,自己則向爨莫揚走去。溫、爨兩人站到咫尺之距,中間隻隔著一個昏睡的金不戮。令人心焦的交接正式開始,爨莫揚的眸光突然激烈動蕩,當著溫的麵也沒有掩飾。他緊了緊手臂,低頭望向懷裏,從那繃緊的身姿足可看出,交出金不戮是要將他的心頭肉割去了。這是要將一顆心生生拽出來給另一副胸膛按上。但他沒有過多留戀。隻抱了一下,便直接了當將金不戮放向溫懷裏:“好好待阿遼。”溫等不及,金不戮還在半程他便伸出手,觸碰到愛人身體的一刻呼吸都亂了。一把將阿遼奪到自己懷裏,抱姿不是平托著的,卻是溫小時候最喜歡的那一種。一手托著金不戮的臀和腿,一手護著他的肩和背,讓昏迷中的人豎著靠自己懷裏。好像護著一個嬰孩,又像護著心愛的小動物。溫急促而小聲地哽了兩下,小心地扣著金不戮的頭腦,讓阿遼貼在自己的頸窩裏。懷抱之中一把瘦削的骨頭,身體卻是溫暖而柔軟。輕輕跳動的心髒,橙香後味是橙花般的呼吸……是阿遼。阿遼真的回來了!溫根本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麽感受。失而複得?完璧歸趙?心如刀割?通通都是虛頭巴腦的言辭。他隻覺得眼中發熱、鼻中酸澀。他仰天欲哭,抱著金不戮的手都在發抖,將臉埋在阿遼發中,深深地嗚咽了兩聲。去年末明月山莊一別,距今已近半年。那時二人在石洞中命懸一線,溫狠狠地告訴金不戮活著是他的責任,愛人就此分別。哪知才過幾日阿遼便為了他負荊請罪,又上明月山莊。此後鴛鴦異地,時至今日才能重聚。重逢之時,阿遼卻是這副模樣。溫將金不戮抱在懷裏,愣是呆了半晌。全身的偽裝卸去,就那般啥心疼地站著,一動也不動。溫護法自小沉穩,少年有成。周遭人等誰見他如此過?維摩宗一側眾人本凝神待戰,可這一瞬,望著幾近失控的溫護法,也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沉默之中,爨莫揚在看。他看著這樣的溫,看阿遼在那人懷中無比契合地依靠,溫、金二人如若天生的並蒂蓮花,那般相配,難解難分。無論溫之前有多少算計,此刻那發自內心的後怕和舍不得,同為男人的爨莫揚能看明白。他心裏驀地一空,卻也一鬆。阿遼和那人在一起,或許……真是好的。爨莫揚悵然又空空地看了片刻,將金不戮的拐杖放在地上,轉身便欲走。下一刻卻見溫自金不戮頸邊抬起了眼,眼神如靈蛇之信,倏忽一閃之後露出獠牙:“你害阿遼如此受罪,還想輕鬆回去?!”與此同時,之前的空洞沉默陡然變得尖銳。維摩宗一側射出無數道殺氣,化作支支無形的利箭襲向爨莫揚。身在敵營,千鈞一發,爨莫揚竟然不自護,長手先探向溫懷中的金不戮。溫催動青雲蓮步疾速後退,將金不戮牢牢收在懷中。爨莫揚卻如離弦的箭激射著追出,一把抓住金不戮的手臂,另一手已攬住他的肩膀。溫怕阿遼受傷,不敢撕扯,隻抓住毯子繼續向後撤。可毯子是翠珠幫金不戮裹的,溫不熟她的裹法,手臂又因受傷準頭不足,這一抓不小心抓在活扣上極快的拉扯,懷中一空。毯子鬆了,昏迷的金不戮徹底脫離,著一身藍袍重新回到爨莫揚懷中。留給溫的,除了一方空有餘溫的毯子,還有輕蔑的斥罵,“小人無信,不配與阿遼同在!”短短瞬間,愛人得而複失。二十餘年來溫從未如現在這般暴怒,如此想徹徹底底地幹掉一個人。第373章 362. 頭獸之爭眼睜睜看愛人再次遭人搶,已讓溫心神不複以往。而遭搶的原因竟是情敵於生死攸關之際舍身,更讓他整個人都燒了起來。什麽算無遺策,什麽周全縝密,此時統統被拋諸腦後。他唯餘暴怒的本能,拔劍衝爨莫揚而去。小七等維摩宗眾也跟著一擁而上,嘩啦啦向溫、爨二人圍去。猶如遊鬥的狼取獵物,遊一方占東,陸衍從西邊攻入,邵子鵬率人包抄,虢夫人在最後壓陣。拉弓射箭,層層人馬將洛河北岸圍攏,似要生擒河中騰出來的神龍。爨莫揚於千軍萬馬之中毫無懼色,仰天長笑道:“溫,你設了這場鴻門宴到底是為了阿遼,還是為了維摩宗?”此番責問讓溫更加怒火中燒。他一字不答,隻顧舞劍猛刺,狂怒的劍風將將周圍燒得寸草不生。爨莫揚一手抱緊金不戮,另一手抽出七寶鐮月刀對戰。小七殺了過來,他將之一腳蹬飛。遊一方自背後偷襲,他揮刀將其震出一丈之外。陸衍鬼魅身法,爨莫揚矯若驚龍……一波波攻勢襲來,竟被一波波打退。爨莫揚心懷帶阿遼全身而歸的意念,步步為營向渡口撤去,眼看就要全身而退了。維摩宗這邊正好相反,自溫以下全都縮手縮腳。對戰之餘,溫時不時便要怒斥手下“莫傷了阿遼!”有人打算射箭,溫將其喝退。有人想偷襲爨莫揚,溫護法要他看著點金堡主……溫自己更是瞻前顧後。見阿遼的臉在麵前,趕緊收了手。 爨莫揚又怎忍心拿阿遼做盾?也趕緊背過身,寧可捱上旁邊的誰一下。 兩名曠世高手越打越委婉,生生將一場毫無懸念的圍攻打成了拉鋸戰。一縷紅光炸現,朝陽躍出山川。迷蒙的清晨被劃開個血紅的口子。洛河之戰已將近一個時辰了。爨莫揚一人戰群雄,頭臉在朝陽照耀下一例全紅,自然多是敵人的血,還有他自己的。身上也不好看,左肩有個口子,後背有道擦傷,小腿有個箭頭。即便如此,他臉上非但不見疲色,反而越戰越勇。溫一時拿不下敵人,頭腦漸漸冷靜。暴怒之後神思歸位,他開始邊打邊退,悄然退出陣勢中央,站在遠處觀望。小七與師兄極有默契,嗚嗚吹了幾聲口哨,填補上溫的空缺。維摩宗陣型頓時發生變化,眾人再不蜂擁而上,而是輪番同爨莫揚對峙。一人和爨莫揚對打之時,其他人在外圍拉弓撥弦卻是虛張聲勢,並不真的上前。維摩宗改成了車輪戰,打算慢慢耗光一世英豪爨莊主的所有力氣爨莫揚畢竟是人不是神,更何況還抱著個大男人。打到最後他的力氣自然耗光,即便蒼鷹也要折翼。同時,維摩宗另有一波人偷偷搗毀了洛河渡口,將爨莫揚來時的船纖繩砍斷,讓那小船隨波逐流。這是要爨莊主有去無回,必須留在洛河北岸了。這些排兵布陣之所圖,爨莫揚何嚐看不透?其實,要回去,還是有辦法的。隻要爨莫揚放下金不戮,騰出雙手過人跳河,以他的功夫拚個逃離升天總不是問題。可是,若那樣的話,何其不光彩。更何況,阿遼便要獨自留在這刀山火海裏了。爨莫揚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之人。金不戮依舊熟睡,臉上雖也濺了血滴,卻一點點傷都沒受。長長睫毛濃濃地合住,如若正在經曆好夢一場。望著意中人如此睡顏,爨莫揚哪還會考慮將阿遼放下。極快速地用單手扯下一縷衣物,將金不戮兜背罩緊,再麵對麵地和他自己綁住。這一來,金不戮被結結實實地縛在爨莫揚胸前,再無掉下來的危險。爨莫揚由此騰出了雙手,威力頓時大漲,直將小七等人的車輪陣衝出個口子。他一鼓作氣向洛河岸邊殺去,宛如蛟龍出水,任天羅地網也能衝破搗毀。小七等人莫不驚駭,獵捕更加小心謹慎,可雙目中卻無不流露出惺惺相惜的欽敬。驚羨之餘,不由回頭一眼眼地看自家師兄。溫站在陣後,冷目看著陣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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