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佳木跟在薄一雅身後,笑得如輕風拂過:“左護法一回小五台山,洛陽案便隻剩下我們幾個扛事了。佳木想找大師兄學學注意的地方,日後好給你幫把手。”什麽幫把手。什麽“原來在此”。薄一雅師徒分明是知道趙廷宴到此,故意堵他來了。趙廷宴奉命看守竇胡、蘇梨。按理說,除了抓捕鬼麵小顧白等要事,是不可隨便離開雨花河大宅的。他帶著苑平出來,自然沒跟薄一雅打招呼了。薄一雅來此說是看望溫,其實是給趙廷宴一記教訓:你師叔可不是傻子。之後我在鄴京當家,你莫要刷花招。這是個中立態度。在趙廷宴這裏便成了實實在在的作對。他心中極恨,表麵卻笑道:“屬下掛念師弟,便急急跑來了。想安排阿平陪小,路上給他幫手。”薄一雅並不回應。隻是晃著折扇,煙視一道望向溫,又望向趙廷宴。笑意深深。他隻停了一瞬,趙廷宴卻已心思百千轉:不至於吧?!薄長老偏心到極點,今天還要明著護溫不成?!薄一雅霧蒙蒙的眸子似能看透人心,望著趙廷宴,輕輕笑了:“左護法的弟子,自然廷宴來安排。平兒去哪裏,廷宴說了算。”&&&臨出發前,溫又多帶了個人將二師弟駱承銘帶在身邊,說是和苑平做伴。在鄴京走動官府、照看師弟的事,便全交到三師弟葉子恩一人手裏了。由他帶著小七做事。駱承銘也是個老實性格。和苑平比不吭聲,能比三天三夜不怯場。他謹記師兄教誨,路上寸步不離地照顧苑平師兄。卻是啥也說不出來。苑平也說不出來。他們兩人的馬也十分沉默。好似多看對方一眼就會沒草吃。溫和金不戮倒是有說不完的話。兜著雪球,邊趕路邊逗貓。一路上不停低語,座下的馬也一路耳鬢廝磨。四個人,兩組馬隊,風格迥異如冬夏之差。第234章 230. 乳鳥之哺上了小五台山,溫將金不戮安排在自己新分得的成年弟子單身小房間裏。換了身衣服便趕去宗主安止院。自從做了簡易遙的秘密關門小弟子,他見宗主便沒等過。曆來是通報後便可進入。今次,溫仍舊直接來到宗主安止院前,卻見門口的侍者換了個人。他一凜:“小吳呢?”小吳便是那天險些被宗主活剮的貼身侍者。在三位長老力勸之下,小吳最後沒挨剮,卻再也不敢在大宗主眼皮子底下待著了。當夜便和領班說明原委,調去東峰弟子驛站,給伍老頭幫手去了。還嚇得大病了三天。現在當差的叫做小楊。小楊知道溫和簡大宗主關係不一般,將自己知道的事情悄悄全說了:簡宗主吐血,渾身掛霜,筋脈大逆,一直昏迷。幾大長老輪番為他理脈,木清風天天為他針灸,近幾日才醒。即便醒來也是水米不進,躺在床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叫左護法回來,是小五台山上幾位長老商議的結果宗主倒下了,總要有人當家做主吧?簡宗主聽了這祈請,一點反應都沒給。溫點點頭:“知道了。煩請替我向宗主通報。”&&&維摩宗對弟子教化極嚴。未成年的小弟子都住在大通鋪裏。即便成年,也是分一間簡陋單間便罷。除非立功,才漸漸有房產獎勵。溫在南海的宅子,便是因屢立大功才得賞的。但小五台山最簡陋的房間卻不是弟子的通鋪房。而是簡大宗主的臥房。簡易遙會客、辦公,自有高地。他獨自睡覺的地方,卻隻小小一方。除了一張床、一張小幾,一套水具。竟然什麽都沒有了。比弟子單間還少了幾樣家具。簡宗主不需要奢侈之物。他自己便是江湖的傳奇,還要什麽外物?一塵不染,才顯七竅玲瓏。溫和簡易遙親近,卻也隻到過他臥房幾次。今日一進,便嗅得淡淡的藥味。簡易遙不肯吃藥,也拒絕飲食。木清風隻能放一爐藥物熏香讓他嗅著,好歹吸些。昏暗的陽光透過唯一的小窗照來。透過窗欞、穿過床幔,將病榻中的簡易遙照得伶仃。他麵色蒼白,雙目緊閉,瘦得嚇人。若非有輕微鼻息,真同死了差不多。溫在沈知行那裏痛得發脾氣,對著簡易遙卻是一腔抑製不住的悲意。跪在床前,不由真情流露:“簡師父……”簡易遙眼皮動了動,豁地睜開眼睛。竟然騰地坐起了身。溫聽小楊說簡師父已經不太行了,今見他如此淩厲。便笑了一下。卻猛地發現不對勁。簡易遙不是看見他高興得坐了起來。也不是大病好轉。是震怒。他揮起袖子,隻一掀。溫便直直向後跌去。溫練功勤奮,現在已內勁大長。雖然比不過簡易遙的羅手素心經至高一層,但躲開這一擊且站穩,並不是難事。但他明白簡師父此時心境同前幾日的自己沒什麽不同。定然是一腔心思化作對至親的暴怒,非得發泄出來才行。幹脆毫不防備,直接被掀翻。果不其然,簡易遙一掀之後,又掀一次。溫連著被掀翻五次之多,終是有些支撐不住,胸中翻騰,嘔了口血出來。簡易遙見他如此,卻絲毫不停。從枕下抽出銀鎖,高高舉起。這銀鎖乃深海柔鋼編絲打造,末端分成三個矛頭。至堅又至柔,至韌又至利。搭配羅手素心經的力道,可將頑石抽碎。若是落在溫身上,便如鐵絲抽豆腐,斷無好結果。簡易遙卻一絲猶豫也沒,高舉銀鎖:“你還有臉回來?!“你師父人在鄴京,你不好好護著他,任由他在外人麵前斷了胳膊。你卻還有臉回來?!“還回來做什麽!你練這一身功夫又是圖的什麽?!”他以往深如萬丈之穀,喜怒全不表現出來。而今卻暴怒異常,一連串對沈知行的關心、對至親弟子的氣悶都自心底喊出。話到最後,眼角已紅,已沒理智了。溫哽咽道:“徒兒擔心知行師父。可也擔心簡師父啊……”他這哭腔一出,目光裏滿是心傷,還有一絲絲畏懼。嘴角一縷血絲,更顯可憐異常。簡易遙見徒兒這樣,高舉的銀鎖再也落不下去了。晃了晃身體,最終丟掉銀鎖,將徒兒攬在懷中。溫被這麽一抱,那滿腔的委屈、同為師父沈知行的不甘心、對簡師父的擔憂……全都化成了一汪小孩子的淚。他撲在簡易遙懷中,大哭出聲:“知行師父已經傷了。但徒兒也已安排周全,有蕭梧岐幫著師父,影竺國公主也答應為他求情,他會沒事的。“可是,可是徒兒也擔心簡師父啊!徒兒夜夜都夢見小時候在簡師父膝下,您點著我的鼻子,說我是知行師父的寶貝。“徒兒好害怕,怕簡師父您……簡師父,徒兒好想您啊!”簡易遙自小不愛哭,聽到最後卻已呼吸急促。他強吸了吸鼻子,哽著嗓子道:“他都要為人去死了,還提他做什麽!”溫望住簡易遙:“知行師父不是為了別人去死,是為了您!”簡易遙緩緩轉過眼睛。溫急道:“徒兒去看知行師父時,他親口所言,說怕孤山一意複仇危害到您。“他是被那顧白迷了心竅,卻也知道簡師父的好。您與知行師父是自小的情誼,有誰能比?徒兒發誓,我定會殺了顧白師徒,讓知行師父回心轉意!”簡易遙對沈知行的心思,未對任何人提過。今天突然被關門小弟子點破,不由眼神一冷,顯出滅口殺意。可那目光又轉為哀傷。似乎放棄一切般,全都不想理了:“殺了顧白又怎麽樣。你師父寧可沒了命,也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簡易遙鼻中一酸,摸著徒兒的亂發:“兒,當一個人的心思已在別人身上。便無論如何都無法轉移了。”“不,徒兒不信。”溫淚光閃閃的眸中透出殺伐決斷的冷峻:“您還在,知行師父也在。隻要師父們都健在,便有無限可能。不是麽?”他年紀雖輕,卻有種天生的強硬。是骨子裏帶來的強大。一字一頓,眸光深沉,又充滿凜冽戰意。如一柄剛磨好的劍,鋒利無儔,無所畏懼。簡易遙望著這樣的徒兒,如望見風華正茂的自己。心頭一軟,輕輕擦掉溫嘴角血絲:“剛才簡師父下重手了。打疼你了。”溫握緊他的手:“被自己師父打幾下又有什麽?隻要簡師父能夠痊愈,您就是即刻打死徒兒,徒兒也心甘情願。”心甘情願?若真有打死你的心,隻怕你比猴子竄得還快。簡易遙最知溫心性,卻仍然被逗得開懷。幾日不曾綻開笑顏的臉上,有光芒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