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心中似被狠狠一擊,那酥麻刺痛的感覺再次襲來。手都僵了。“……我錯了。我不該讓你擔心。表哥以後再也不讓阿遼擔心了。”有微風從細細窗縫吹來,筆洗小小水麵微起漣漪,半開的玉蘭花輕輕晃動。&&&永豐昌中毒一事之後,溫傷好得很快。隻是越發懶了。他學會了賴床。一連幾天都是大睜著眼卻不肯起來。金不戮想起床,還被他拉住說多躺一會兒。說阿遼就要走啦,多陪表哥一陣子吧。原本約定,金不戮照顧他到傷好就走。可他這樣一說,金不戮便不說什麽了。默默躺回去,和他在一起靠著。期間,阿鷹來群英燦接過金不戮一次。說看看少爺好不好,要不要回去。溫連外衣也沒穿,趿拉著一雙洗澡穿的木屐就下了大堂。說阿遼還在睡呢,你先回去吧。搞得兩人差點幹一仗。要不是金不戮覺得不對,也跟著下了樓,簡直無法設想。金不戮拉著阿鷹來到街角人少的地方。阿鷹劈頭蓋臉地搶先道:“少爺,過陣子有大事,你不能在這裏待著了。”金不戮認真端詳他莫測的臉色:“是說‘群英燦舉事’麽?”阿鷹是藏不住話的性格。但又不能對金不戮細說。吭哧了半天,拉起他的手:“總之你趕緊跟我走。”“我不能走。”金不戮扭在當場,和阿鷹拉扯起來。阿鷹大喊為什麽,金不戮隻是一句我不走。兩人拉扯了一陣,就聽溫暴喝:“幹什麽?!”他拎著劍,換上了靴子短打,帶子都沒係嚴實。一看便是急著出來幹仗的。“這位阿鷹兄弟,怎麽和你家少爺動起手來了?”溫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金不戮身前,一把將他拉住。他和阿鷹分別扯著金不戮兩隻手,若再用用勁,金不戮便要從當中劈開了。這令阿鷹極其憤怒。眼看臉色大變,是要暴起動手的前奏。金不戮趕緊抽出手抱住他:“阿鷹,你先回去。聽我的。”溫在後方,看看阿鷹,又看看金不戮,深深地笑了:“怎麽,有大事啊?”金不戮一聽此言,趕忙對阿鷹說:“錢不是都給你了?再去往那小如是身上撒錢,我便不幫你了。”阿鷹聽得出這是防著溫看透。十分不甘,又怒其不爭地瞪了金不戮一眼。更是惡狠狠地剜了溫一記眼刀,氣哼哼地走了。&&&溫的聲音在後方涼涼地響起:“阿鷹逛青樓上癮啊?”逛青樓,乃是阿鷹出外行動的一記幌子。他總是先到青樓隱藏好行跡,再化妝出來做該做的事。返回之時,一例先回青樓,再從青樓回危然客棧去。金不戮聽得溫此言,警惕地回過頭:“你怎麽知道?”溫嘻嘻一笑:“小如是,不就是姑蘇上屆花魁。”金不戮聽他如此說,略鬆了一口氣。可是轉而又有些不開心:“你是怎麽知道小如是的?”溫莫名其妙:“咱倆一起去探的韓波兒底細嘛,他手裏有這個生意,阿遼忘了?”金不戮理也不理他,拄著拐杖咚咚往前走。溫趕緊抱住他:“表哥見多識廣,阿遼怎麽還不高興了?”還轉化話題,說不讓他回南海了。就算講武試藝結束,也要一起回小五台山,永遠不下山了。“也不要去什麽南峰的客房別院了,就和表哥睡通鋪。阿遼小小一隻,藏表哥懷裏,什麽事都不礙。”其實金不戮隻比他矮一小截。身量是正常孩子的身量,身材是頎長的身材,看起來還比同齡人高些。哪裏小小一隻。金不戮邊往回走,邊回敬他:“是呀,等你們都長大成人了,這通鋪就是小小一隻的我一人的了。”溫追著摟他:“那不成。過兩年表哥成人了,自然就要帶著阿遼一起搬單獨的屋子裏去。阿遼不是要解決終身大事麽?好好看看小五台山的師姐師妹們。看上誰了,表哥幫你就地說媒。”金不戮冷笑兩聲:“我看上佳木姐姐了,可她沒看上我。小婕麽,你讓我別打她主意。宋秋離師姐麽,我怕夜裏被她一劍捅死。不知貴寶地有幾個姑娘?我是不是要打一輩子光棍?”“打光棍怎麽了?解決終身大事不一定要成親。表哥照顧阿遼一輩子,不也是解決啦?等表哥建功立業有了自己的家產,就帶著阿遼一起搬過去。要是表哥成家了,就和你嫂子一起照顧你。”金不戮回他一聲滾。金不戮很少說粗口。溫也不知他哪來這麽大起床氣,笑嘻嘻地說:“擔心嫂子不喜歡阿遼啊?那好,表哥不娶媳婦了好不好?親自照顧阿遼一輩子。”“可我是個老古板,就喜歡兒孫繞膝。成天看著你一個人,煩都煩死。”“那有何難!到時候表哥有錢得很,開十座大善堂。不,一百座!開滿全天下!就叫金門善堂,專救治那些個不知道爹娘是誰的小孤兒,統統讓他們姓金。這不就是老金家兒孫滿堂啦?”金不戮被他一通胡攪蠻纏,噎得一個字都回不出。悶悶地僵了會兒,嗓子突然哽了。貼回溫懷裏,模模糊糊地說:“好。我不走,和你回小五台山。”&&&這天起了床,金不戮發現薄荷草有些發蔫兒。天青筆洗裏的玉蘭花開全了,隻是花瓣邊緣有些卷。他洗漱過便趕緊去侍弄這些花草。衣衫不整理,早飯也不要吃了。溫在一旁閑得發慌,要幫他梳頭。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金不戮沒搭理他,便任由他在自己腦袋上東刨一下,西刨一下。好在手法夠輕,全程也沒疼一下。等花草侍弄完畢,溫表哥的梳頭大計也完成了。金不戮覺得他看自己眼神有異,笑裏摻著看向心血之作的得意,又有一些些壞。拿鏡子一照,才發現鏡子裏的自己要去煉丹房似的,一對烏油油的圓發髻,像兩團小雲朵般束在腦袋兩側溫表哥給阿遼表弟梳了一對雙抓髻!溫見他對著鏡子一臉的五光十色,終於釋放出一連串哈哈哈。還不準他拆發髻,大笑著壓住手,強行罩上了一件衣裳。又強行托抱出客棧去,說今天到外麵去吃早飯。&&&金不戮總希望自己看上去成熟穩重堅強一些,可偏偏是個娃娃長相。故而過了十歲後就再也沒梳過那種雙抓髻了。這回可好,又被溫梳了個娃娃頭,強行扛出去遊街。溫為了防他怒而拆髻,跑得飛快,幾步就到了街上。金不戮總是不願意當街散著頭發的。雙抓髻就雙抓髻吧,也就忍了。頂著一對小饅頭,被扛到了一家據說是姑蘇第一的麵館。溫壞笑兮兮,巴巴的:“表哥到姑蘇第一天便在這裏吃了鱔絲麵,但是沒吃痛快。今天阿遼再陪表哥吃一次好不好?”金不戮紅著臉,垂著頭。莫名覺得全店鋪的人都在看自己。又覺得這一定是錯覺,我自巋然不動便毫無可懼。跟著要了份素麵,默默吃著。溫則時不時湊過來看看他。問他麵燙不燙,合不合胃口。問他要不要放醋,要不要加醬油。金不戮的感覺沒錯,確實是大半間麵館的人都在看他倆。今日溫給他套上的,不是別的,正是青陽十鑽錦做成的小袍子。華貴卻內斂,靚而不豔,帶著些雍然氣度。襯著金不戮頭上一對小雲朵似的烏黑發髻,以及他精致的臉,簡直是哪個王府家的小世子偷跑出來吃麵了。再加他是被托抱進店的,看不清身高,就更顯得小。小麵館裏的吃客見慣了熟麵孔,對生客最為敏感,便鎖定了這兩個“相親相愛”的陌生兄弟。就連端麵的小夥計,都要對金不戮擠眉弄眼一番:“小公子,不要太任性啦。看你哥哥多疼你啊!第74章 73. 平地起風波金不戮剛吃了半筷子素麵,聽聞夥計亂說話,差點吃鼻子裏。一口惡氣都發溫身上,拿起醬油給他麵裏倒了半碗。溫表哥連連慘呼,迫於表弟威懾,還是鹹鹹地吃光了。一邊吃,一邊哭兮兮賣慘:“表哥一次都沒好好吃過。上次來吃醬油就放多了,這次阿遼又給表哥放多啦……”兩人吃過麵,剛要走,聽到隔桌有幾人低聲議論。口音裏帶著西北關外的硬,討論的事情也大義凜然:“你知道麽?江門四十三口慘案,昌隆大街七十八家店鋪,如果再加上這陣子被禍害的少年郎君們,那簡直是罄竹難書!”昌隆大街,正是永豐昌所在的街道。少年郎君,莫不是和紀佳木有關?再加上江門慘案。幾個詞往出一蹦,維摩宗關係密切。溫和金不戮對視了一眼,再要了份油豆腐粉絲湯,默默喝起來。他們兩少年的名字若說出去,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頭。但現在,沒人將“溫”“金不戮”和眼前倆神仙娃娃對上號。是以那義憤填膺的討論,當著他們的麵,並無半點隱藏,仍在機密而低聲地進行:“現在還有些些危險,不如再觀望一陣吧?等別人都去了,人全了,我們再悄悄地躲在後麵。參與即可,參與即可。”“這話怎麽說的!他大魔宗再厲害,還能殺了我們所有人不成?江湖好漢圖的是安逸嗎?還不是這口氣!”“對,不能讓魔宗為所欲為!得找他們說說!”“據說今天下午就開始,是否同去,兄弟給句話吧!”今天下午?要幹嘛?溫和金不戮再次對望了一眼。默默付了飯錢,離去了。&&&姑蘇華陽小齋是方圓百裏內最有名的點心館子。出名的是“玫瑰豆蓉糕”“水晶馬蹄粉”之類的精致細點。常吸引小姐太太們,托下人來買一口新鮮。紀佳木自詡是位好姐姐,便帶著兩位心裏話幾天幾夜也說不完的妹妹,來吃點心。為了避人耳目,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正常款式的淡黃櫻草色衣裙,配淡紫鞋子和同色隨身挎包。蘇梨戴了個單帽子,蒙著臉,做風寒剛剛好的樣子。木範婕還和平時一樣打扮,梳著兩條小辮子,正在吃櫻花糖。即便這樣,紀佳木颯而嬌媚的氣質也掩蓋不住。甫一上樓,還是有三三兩兩的年輕人,一眼一眼往這邊看。見的確是位姐姐帶著兩個妹妹來吃東西,衣著打扮都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們,也就不便過來搭腔,吃完東西便走了。蘇梨最敬佩的便是她這莫名吸引人的本事。紀佳木笑裏盡是雲淡風輕,眸色裏卻有些鄙夷:“這種目光是最不值錢的。若不是為了練功,他們就是跪在我麵前,我也不要看一眼妹妹,你以為他們看的是我這個人嗎?”要不然呢?蘇梨眨著眼睛,妙目裏全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