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大驚,幹脆大呼出聲:“小七!”徒留回音。並無救兵從天而降。俄裏怪笑裏帶著淒涼:“你在叫那幾個黃毛小子?!”溫頓時明白。為何金不戮大搖大擺進來、俄裏潛入俱無信號。小七他們已被俄裏控製。此刻隻怕是凶多吉少。溫心中一陣悲涼,感歎自己百密一疏。算到了爨莫揚不會失言,算好了小七埋伏渡口,卻沒算到人心,沒算到餓裏直接失心瘋。情啊愛啊,真如此重要?前讓師父尋死,後讓俄裏失去神誌。他打心裏瞧不起俄裏。也想好了對策。於是大喊:“殺害爨小姐的凶手找到了!”俄裏聽聞果然一愣。溫已經又抽出手去摸暗器。他要撒上漫天一把,讓暗器化為雨幕籠罩天地,以爭取最後的機會。而與此同時,金不戮也使出了他的辦法。從後腰摸出一把小小的、卻看上去就極鋒利的三棱刺。對著俄裏的手臂一紮。俄裏因為吃驚於溫的“最新消息”,完全沒防備金不戮。而金不戮手法極快,刺落血出,俄裏本能大叫一聲,將金不戮拋在地上。溫心意一動,立刻改變戰術。依舊撒出暗器,卻避過了金不戮他的生死,在方才的最後一搏裏原本並沒考慮在內。而現在溫寧可耽擱一些功夫,攬起金不戮,扶著他一起躍走了。俄裏發覺自己被騙,金不戮也被溫挾持。怒火衝天,失去理智。隻顧追上,連幾枚暗器打入身體也不在意。他的心已千瘡百孔,還在意身體的傷勢做甚。於是揮刀亂砍。溫跑得雖然不慢,但畢竟還小。對敵經驗少,地勢又陌生。一個沒留神,後背被俄裏刀鋒所傷,慘呼一聲。金不戮跑得不快,搗亂倒在行。不住地回頭大叫:“俄裏大哥對不住快回去療傷吧!”看見溫受傷又不由驚呼,馬上伸手替他捂住獻血噴溢的傷口,不料因此也遭俄裏一刀,手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溫心下一涼看來帶著小瘸子也未必能當護身符了。就這樣沿著西北側奔逃,來到陡峻峭壁。暗夜西湖水光粼粼,於下方遙遠如地獄。溫想都沒想,直接拽著金不戮跳了下去。俄裏也想都沒想,追著跳了進去。水下漆黑,溫擔心因此失去方向撞到敵人身上。拽著金不戮遊了一陣,又從一處湖礁爬了上來。俄裏如影隨形,也爬了上來。靠近鬼市方向,開始有燈光偶爾晃動。溫拉著金不戮跳上幾艘停靠的小舢板。俄裏也躍上舢板。且邊躍邊刀劈拳打,幾艘舢板不多時便沉底。溫和金不戮再次落入水中。就這樣起起落落幾次。金不戮行動不便,除了全力配合溫行動便是勸慰俄裏,勸得口幹舌燥,此外也並無他法。而溫本此刻雙腿灌鉛,背部傷口愈痛,爬起身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更長。離俄裏也越來越近。甚至能看清釘在他身上那幾枚暗器,在月下反射出冷光,以及血跡順著那傷口洇出的軌跡。猙獰如毒蛇。就在此時,一股異香飄來。溫待及反應已覺麵部刺痛,雙目流淚,慘呼一聲向後倒去。後腦重重撞在石上,卻聽金不戮大喊:“俄裏大哥住手!”然後便覺得是被金不戮瘦瘦的手臂挾著,再次落入冰冷的西湖。這次不同的是,他什麽也看不到。也不知遊向哪裏,更不知後麵是否有人追來。隻覺得被挾著一直下沉,下沉……而麵部刺痛並未因入水減輕。背部傷口更加痛徹心骨。一麵是無盡黑暗和無法呼吸的境遇,一麵是未知的命運如窮凶極惡的獸。他不由緊緊反抓住金不戮的手,指甲都要嵌入對方的肉裏。金不戮也緊緊扣著他的手,黑暗中帶來一絲安心。溫陡然失神,想起初次見麵,他在水中抓著自己的情形。所以小瘸子不會就這樣淹死自己吧。充其量帶去見爨莫揚。心裏打著鼓,疑慮與壓抑充滿胸口,呼吸越來越困難,一定要躍出水麵去喘口氣了。就感到身體被拉著上浮。卻未到水麵。而是有根草樣物什蹭在嘴邊,手中也被金不戮捏了幾下。於是本能叼住,果然是根中空的草管。另一端應該是通著水麵上,絲絲空氣,帶著西湖的濕氣,溫柔湧進肺裏。能呼吸的感覺太好。以至於溫暫時忘記了麵部的疼痛,忘了敵人的追殺。隻是貪婪地和外界交換著胸口的惡氣。感謝這根該死的草管。以及,更加緊地抓住了遞來草管的手。&&&藏匿於漁船之內。藏匿於水草之中。伏於淺灘之側……溫隻覺得離孤山梅嶼越來越遠,甚至離西湖越來越遠。就這樣被金不戮拉著,如水生的動物潛匿。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上了岸。恍惚良久,金不戮關切的聲音傳來:“溫,溫?你可還好?”溫趴在河灘,將頭埋在胳膊裏,過了許久才開口,聲音顫抖:“我看不見了。”金不戮卻大大鬆了一口氣:“還能聽見。”溫咬牙切齒,一把抓住他摸來的手。金不戮也不躲,也不喊痛。反而用另一手覆住他的,冰涼,有些顫抖,想必是受傷的那一隻。“阿賴耶識散。”金不戮說,“明月山莊特殊的藥材熬成。專門奪人五感,意味中毒之人隻能剩下阿賴耶識。你聽覺尚在,不算幸好麽。俄裏大哥怒極失了心智,所以用得晚了。如果是在孤山後院使出,恐怕你我更無處可逃,現在已經是五感全失了。”溫冷笑:“我要謝謝他不殺之恩咯?”金不戮答:“當然不是,俄裏大哥本次大大不該。隻是你我加在一起尚五感俱全,一起扶持就會有生機,這不是不幸中之萬幸麽。”溫似被“一起扶持”感動,沉默片刻。突然抓起金不戮的胳膊,惡狠狠咬了一口。金不戮吃痛,驚呼一聲將他推開。一看小臂上兩排牙印極深,要不是自己抽身快,恐怕要見血。當下莫名其妙:“你為何不是打人就是咬人!”溫反問:“那你為何出現在孤山!”然而似乎並沒打算等待回答。問完之後便抿著嘴,口中一股青澀而鹹的汗味,又帶著點海藻和植物的甜味兒。味覺尚在。可他的聲音還是澀然:“我還失去了嗅覺。”金不戮捂住胳膊,看著溫沒什麽表情的麵龐。眼底升起複雜的悲憫:“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去孤山,隻是看看。俄裏大哥去傷你,我和莫揚哥都不知情。”溫冷笑:“爨莫揚的心思縝密,沒派人跟我?而你一個小瘸子,三更半夜沒人陪伴跑去孤山?定是他派出俄裏跟蹤我,而俄裏公報私仇,要置我於死地。至於你,八成和孤山有扯不清的幹係。”金不戮倒痛快,直接承認:“沒錯,莫揚哥是派了明月山莊的追蹤好手,一路跟你到官道,太陽落了才回來。隻是沒想到你能忍到深夜才返程。而他一早便請了僧人為少姐姐做法事。此處距南寧太遠,隻能在城外操持火葬。俄裏大哥一定是趁他忙碌,葬禮過後自己溜出來。至於你們都在孤山相遇,隻能說有此一劫了。而我”金不戮頓了頓,“我則是好奇,這和顧大俠與沈大俠都有關係的孤山是什麽樣子,又想看看傳說已久的梅嶼鬼市。所以夜裏無事,自己雇了船來。莫揚哥累了,我不想他太過傷神,沒跟他打招呼。”溫於黑暗中仔細分辨金不戮的聲調,除了有些虛弱,並無強烈起伏。又想起他在孤山遊手好閑的神態。的確不能確定有惡意。但人心叵測,豈能是聽聽看看就定奪。因此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於是將信將疑地說:“好,那拿解藥來。”金不戮聲音凝滯:“隻有去找莫揚哥了。”溫嗬嗬一笑:“是了,為了莫揚哥哥,你也得對我拚死相救。否則我殺爨少並無證據,明月山莊殺我可是證據確鑿。”金不戮聲音突然變冷酷:“錯,我不是為了明月山莊。我與大魔宗仇深似海,算計良久,打算先殺右護法,再殺大宗主,最後把你這不知好歹恩仇的小子就地正法。”第9章 8.爛果子沒想到泥菩薩也有土性子。溫一時語塞。又想到自己處於劣勢,而金不戮確實救了自己。於是沉默地趴著,不再回嘴。似乎沒有盡頭的沉默裏,感到背上一涼,繼而刺痛。馬上要翻身還手,被他按住了。“別動。”他說,“傷口又流血了。藥進了些水,但還能用。先這樣敷著。過會兒身上水幹了後再敷一次,然後包紮。”老金家的金創藥和金器一樣有名。溫安靜下來,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喊出疼來。隻覺得金不戮的手指一點一點掃過傷口,輕得不留痕跡。雪落青泥,雨潤青苔。是一種特別的溫柔小心。過了一會兒,刺痛也全無,傷口好像被神奇的麻藥鎮住了。繼而又聽到輕聲抽氣的聲音,似乎是他在為自己的手臂敷藥。經此一役,狼狽無敵。劍丟了。暗器袋子基本用空。銀票糊成一團。就連那神奇萬分的暗火,原本是油紙隔火的機關,也因浸泡太久,縫隙進了水。甫一打開,流下一股湯來,啞了。唯有金葉子數枚,卻沒什麽用途。真正用錢也買不到的東西,才珍貴。溫盤點身上所餘,手裏捏著麵玉牌,仰麵出起神來。片刻之後,臉上已有決斷神色。“我不能留在這兒。”說罷,便掙紮站起。金不戮擔心他視覺被奪失去平衡,趕緊過來扶著。溫回握住他的手:“你要回去找爨莫揚?”眨著空洞的眼睛。聲音不大,帶著些緊張。金不戮明白他的擔心,回答:“現在回去的確不是時候,難保不再碰見追來的俄裏大哥。我陪你找個地方一起躲幾天吧。風頭過去再一起去拿解藥。”溫清俊如玉的臉上終於浮起笑意,但仍裹著三分莫測。金不戮知道他的猜測,覺得自己因擔心連累爨莫揚才留下照顧他。也不多言,扶著他向遠處走去。&&&河灘往上開始有些高地岩石,漸漸地勢陡峭。金不戮拐杖丟失,找了根樹枝代替。又為溫找了根,略做處理當成探路杖。溫雖然看不見道路,但仍然極關心周圍情形。從地勢地貌到灌木草叢,都要一一問過才肯前行。金不戮知他凡事必然要自己拿主意。也不幹涉,有問必答,讓溫自己選路。兩人越走越向山裏,來到一處峽穀。前方是條溝壑,左側是遮天蔽日的密林。右側略微平坦可行。“密林不能去。”溫蹙眉,“不知道夜裏會有什麽猛獸,現在你我打不過。”金不戮的確沒打算走這條路,便要扶他向右走。溫製止,轉而問:“溝壑多深?”“約摸幾丈。”“你我跳得下去麽?”金不戮為難:“我是斷然不能。你,以前可以,現在恐怕也不能。”“周圍有樹藤枯枝可做器物的麽?”“樹枝有一些,但都編不起來,單獨也不夠長。無法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