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作太守府邸小廝打扮,懷中提著一個軟布包裹的紅木盒子。戚淮從紅色的盒子中嗅到濃烈的血腥氣。他皺著眉頭,“這是什麽?”章珩不知何時從室內出來,“這是我外頭殺的一隻羊,給溫藍補身體。”戚淮沒有再過多言語,直接往營地而去。已走到這一步,無論章珩亦或周旖東都不能再多嘴將好不容易得來的局麵破壞。章珩從小廝手中接過盒子,在無人的角落嗅著腥氣打開它,看著裏麵十根鮮血淋漓的手指猛地蓋住,捂住不斷跳動的心髒,竟也一時沒有同周旖東說。小西河王清楚地記得自己上山剿匪的那一日,是六月初五。章瓔的生辰。然而六月初五是章瓔的生辰,卻不是乞兒的生辰。乞兒無父無母,無生年卒年。西河王師整裝待發,鷹嘴山上匪眾毫不知情。章瓔被送到匪首房中。匪首一枚一枚去下手中戒指,上下打量,“今日比前兩日還好看。”寨子裏的人叫匪首當家的,匪首自己有名字。他的名字叫祝蔚。不過他很少提起自己的名字。祝蔚是個方圓百裏無人不知的狠角色,他刀下隻有冤死的鬼,沒有活著的人。殺人越貨的生涯讓他隨性而為,所行所慮皆與常人不同,唯獨對老虎,珠寶,美人這三樣東西癡迷的緊。老虎可以剝皮,珠寶可以扔掉,美人卻不能隨便對待,魚水歡好講究你情我願才有樂趣,但美人並不心悅他,沒有搭話,也沒有抬頭,垂著睫毛,牆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留在寨子裏,我不會虧待你。”他靠近他,想咬一口美人的耳朵。“你放我走,我可以給你更多黃金。你在我眼裏至少比千金重。”美人冷下了神色,祝蔚知道他戳到美人的痛處,咧嘴笑了下,“要想從我手裏換出去,你需給我十萬兩黃金,一千兩白銀,二十萬枚銅板,沒有的話,就得留下來。”“留下來?把我賞給你手下的人?”祝蔚搖頭,“我憐香惜玉,不會做暴殄天物之人,美人如珍寶,當獨享用。”章瓔笑出了聲,“你們寨子裏有人偷偷碰過我的腰。”祝蔚眨了眨眼睛,“那個人啊,我早已砍了他的雙手,他的手指細長,與你十分相似,我割下十根指頭,作為信物送下山,以此來證明那一千兩黃金的交易已經達成。”章瓔心間一跳,“你讓他們以為被砍掉十根手指的人是我?”祝蔚解釋,“我把手指裝在盒子裏,放到山下的客棧中,這是找我們鷹嘴山辦事的老規矩,信物都要自己來客棧拿。至於是哪家客棧,不能和你透露。”“為什麽是十根手指?”“他們可以找仵作驗,知道這十根手指確實從死人身上砍下來。”當一雙被砍斷的手掌被捧在章瓔麵前時候,章瓔卻連嘔吐的神情都做不出。暴君身邊呆得太久,他這些東西竟然司空見慣。祝蔚把他當成一個取樂的玩意,濫殺的借口。砍斷的雙手放進美人懷裏,年輕的匪首捏了捏美人的臉頰,“你既然不想陪我春風一度,回去便一直抱著這雙手掌,有誰瞧見放下了,就重新過來陪我。”章瓔心中想,祝蔚是個瘋子。興許比溫藍還要瘋。五十步笑一百步。第72章 章瓔回到牢中,麵無波瀾地捧著一對斷手。斷手之上十指盡去,鮮紅淋漓,隔壁蕭讓眉頭一挑,捂住鼻子。章瓔木無表情,“勞煩諸位忍著些。”蕭讓看他古板無波的神情驀然笑了,“你這樣,還真是……”勾的人心中發癢。“今夜你們的王師要來搗毀山寨。”章瓔並意外,他隻是好奇蕭讓如何得知。蕭讓解釋,“昨日我在川浦認識的人送了信,正是趁亂逃離的好時候。”“你準備怎麽走?”“有人會來救我們,與我一同被抓進來的仆人身手很好,當時喝多了酒,這麽些日子,酒應該醒了吧。”他笑容語氣極淡,身後幾人竟麵如土色。章瓔看出來這幾位個個身手不凡,仆人哪來如此刀刃般的鋒芒。章瓔從蕭讓眼中看到雲淡風輕的野心。北遼蕭氏一一何時出了這樣年輕又出類拔萃的人物?因大意陷落在此地,鷹嘴山又如何能困住他?整個中原,也未必能困住這頭展翅高飛的雛鷹。夜色降臨荒野的時候,數十道黑影往鷹嘴山的地牢方向而去。守衛吸入迷香,倒地不醒。牢門被打開,鎖鏈被砍斷,章瓔也順手被救了出來,數名黑影對蕭讓行北遼的大禮,“主子恕罪!”他們講的是遼語。章瓔會一些簡單的詞句,但他們語速極快,言辭生僻,後來再說些什麽,便有如雲裏霧裏。這少年身份怕不簡單。蕭讓從昏迷的守衛身上扒下衣裳穿在身上,往章瓔處也兜頭扔了件,“可以放下你懷裏的斷手了。”章瓔聽話地放下,神情愕然,“你要帶上我?”蕭讓笑了,“你不想下山?”章瓔點頭,“想。”蕭讓攤手,“走吧。”章瓔忽道,“等等。”蕭讓看著章瓔攥住自己胳膊的手,眼睛眨了眨,隻瞧著他鮮花般的唇瓣開開合合,一時神思恍惚,說了什麽竟沒有聽清。還是身邊人咳嗽一聲,用遼語道,“他說讓您幫幫其他人。”蕭讓便道,“其它的牢房也都打開。”章瓔彎唇一笑,“謝過少俠了。”握住他胳臂的手鬆開,蕭讓心猿意馬,隻見一雙鳳凰眼下一尾鮮紅淚痣含苞待放,想到一句他們漢人的詩,眼波才動被人猜。這雙眼睛會說話。他斂住遊思,重新牽起章瓔的手,“跟好。”少年握住他的手掌寬大,有粗厚的繭,皮膚下的脈搏一躍一動,生機蓬勃。“你的手怎麽這麽冰?”好像連血管都是冷的。章瓔苦笑,“無礙。”蕭讓握著他的手揣入衣兜,衣兜中尚存餘熱,餘熱暖手,也竄入心。章瓔神情一窒,“為何對我這樣好?”蕭讓卻詫異道,“這樣就算對你好的話,你以前都過著什麽樣的日子?”章瓔沒有說話。牢門洞開,眾人四散奔逃,如鳥雀出籠,羊群出圈,一派擁擠不堪的混亂之中蕭讓一行往小道逃去,小道有人牽馬等待。他們盜走匪首價值連城的數匹良駒。蕭讓將章瓔攔腰抱起,夾起馬肚,一行有主有仆,還有來救人的死士,共五六十餘人從土匪窩中衝將出去。“朝廷的人來了!”“朝廷不是不管嗎?”“是小西河王!”人聲嘈雜,影子紛亂。西河王師威名赫赫,聞風喪膽。蕭讓勒住馬匹,往山坳處看去,身側的人用遼語感歎道,“不愧是西河王師。”黑雲似的一片烏甲壓下來,紅纓槍如一團團燃燒的烈火,眨眼已到近前,與馬匪纏鬥一處,鷹嘴山頂血火衝天,廝殺陣天,聞名朝野的小西河王身著銀色鎧甲於陣中亮起刀鋒,一雙凜目猛地往蕭讓所在之處看過去,正一片刺目的火把擋住對方的臉和身形,依稀辨認出身著匪徒服飾,又見其馬能瞬行數尺,是難得的好馬,非常人所有,便以為那是出逃的匪首,執弓射出數箭。蕭讓眼見數箭淩空而來,咬牙拿刀格擋。章瓔臉色發白,回憶起當初地道一幕。如今往事重演,舊日重現,小西河王的箭尖再一次對準他,不禁心生一種荒謬的宿命感。但此時又與那時不同,有人替他擋住破空而來的箭。章瓔被他護在懷中毫發無傷。蕭讓低低喘氣,折斷左肩的羽箭扔在地上,將韁繩放在章瓔手中,受傷的胳臂環住他的腰,“你來駕馬。”章瓔遙遙看向戚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