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作為畫家,卻並不熱衷於人體藝術。


    骨子裏,她是個保守的。


    看到解剖學課本裏一個個人體零件的彩圖,心裏頭有點發慌,看到整個人的彩圖,就有點不敢直視了,再到解剖學教室裏看到真實的標本,她臉色發白。


    刺鼻的福馬林味將她包裹,腳下如生根一般,挪也挪不動。


    解剖學實驗老師招呼了所有人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準備講課時,發現還有一個人站在門口住。


    她對這樣的場景並不陌生,將原本要講的課程暫時擱下,問大家,“今天是你們第一次走進這裏,你們都看我這裏。”


    安馨聽著她的話,抬起頭來看向她。發覺她的目光也在看向自己,麵上帶著柔和的笑意,讓她心裏的慌張少了些。


    解剖學老師收回目光,從教室裏的人麵上掃過,“我來問問你們,你們是為什麽要學醫?”


    有人說是因為家裏有人得了重病的,有人說是因為父母讓她學醫的,也有人說是因為不知道學什麽,瞎填了誌願被錄取了就來讀了的……


    氣氛熱鬧起來,沒有了剛打開門時讓人感覺到的陰森。


    “那你呢?”


    解剖學老師的視線又回到安馨身上。


    安馨心裏的慌亂又少了一些,“因為我想當白衣戰士。”


    解剖學老師笑著點頭,“戰士都是很勇敢的。你們選擇學醫,都是很有勇氣的人。但當一個好醫生,光有勇氣還不夠。”


    她的話,吸引力大家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看著她,等著她的答案,忘記現在處在的位置,是讓他們心裏發毛的地方,忘記了他們的這,是一具具真實的人身體上的部件。


    解剖學老師笑著,卻也是嚴肅著,是得體溫和的師長,“還需要有對生命敬意。”


    她的聲音平靜,帶著對實驗室所有標本的敬意,“這些人,生前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可是都在最後來了這裏,成為不亞於你們的勇士,為醫學事業的進步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因為他們獻出了自己的身軀,所以你們才能在進入醫院之前,對人體各組織結構有充足的了解,才能快速成長。也因為他們,許多疾病才能那麽快找到發病的原因,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被攻克……”


    這間實驗室裏,有九個單人床一般大小的方形平台,每一個平台上放著的不同的標本。這是這些人對這個世界最後的饋贈。


    “不論他們生前是什麽身份,他們現在都是偉大的,是值得你們尊重的。你們要善待他們,愛惜他們,輕拿細放,不要用尖細的鑷子去翻看。尊重生命,從你們尊重他們開始……”


    安馨在她既嚴肅又溫和的聲音裏平靜下來,緩緩走到實驗台邊,雖然心裏還是害怕,卻已經能夠讓自己觀察起標本來。


    哪怕發現這每一個平台其實是裝滿了福馬林的棺材,發現“棺材”裏還有許多不需要用於這次教學的標本。


    快到期末的時候,她已經懷著敬意之間,平靜地上解剖學實驗課了。


    說來也是神奇。


    解剖學教室本來就是讓人覺得陰森的地方,偏偏安馨班裏的解剖學實驗課大多安排在晚上……


    她從解剖學大樓走出來的時候拿起手機看了看。


    有點奇怪,許世一的早晚安問候都沒到,但是收到了李蔓約她吃宵夜的消息。


    海淩醫學院和所有的大學一樣,在某一個出口處或是角落處有著到了夜晚就熱鬧的地方,李蔓是那裏的常客。


    安馨倒是不常去,正準備回絕,就看到了路燈下站著的高挑身影。


    收了手機走過去,“你也不覺得涼颼颼的,大晚上的,跑到這裏來站著。”


    李蔓的情緒不太高,就算看到了安馨,也隻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後就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道:“都在這裏麵上了一年的課了,早上就能坐在解剖學教室裏吃烤肉了。”


    安馨呼吸滯了滯。


    李蔓把手插褲兜裏,轉身,“怕你不答應,還是到這裏來等著。就算你不吃,陪我去坐坐也好。”


    再遲鈍的人,這個時候也能發現李蔓的不對勁了。


    安馨感覺到她不想說話,換了隻手抱書,跟上她的步子。李蔓卻突然停下,把她手裏厚厚的《人體解剖學》接過去。


    聽到安馨拒絕,她撇撇嘴,“好嘛。我就是覺得讓你出來陪我,有點不好意思。”


    “……”安馨無語,“既然不好意思,那我就回去了。剛上完解剖學實驗課,我真沒心情吃宵夜。”


    “別別別。”李蔓急了,“你就坐旁邊陪我吃就好了。”


    “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李蔓沉默下來,安馨也沒有再追問。


    李蔓是個體育生,可是文化課也不差,比最開始一心要報告美院的安馨要好得多,隻是沒想到她沒有報考自己夢想中的學校,而是悄悄地選了海淩醫學院,那個足球隊隊長一心想要報考的學校。


    更沒想到的是,她在收到錄取通知書準備給男朋友一個驚喜的時候,發現對方劈腿了。


    沈雋就是在那天撿到了她。


    有著這樣的事情在前,李蔓進入海淩醫學院的心情自然不會好。不過,也從來沒有這麽難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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