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並非想要什麽答案,隻不過是想找個借口,來解釋他漏洞百出的來意。……沈宓午間歇了一覺起身,便差人去了大理寺一趟。今日兩司公理草烏散一案,要提魏簾青和“溫”問審,由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一同審訊。刑部尚書何之意,明麵上極少在朝中露出風頭,實則暗地裏是韓禮的人。他近幾年在職期間,並未有過什麽動靜,一直都在等待這麽一個順理成章的時機出手。朝中還有不少像他這般,被韓禮暗中安插進來的人,如今看這舉朝的安寧祥和,內裏已經集成一派的人怕是占了多數。一個時辰後,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說今日的審訊中上了刑罰。凡是參涉草烏案的一幹人等,都是由刑部的人親自用刑,且半點沒有含糊,聽聞大理寺當差的人說,用完刑之後刑室的地上,血都糊了好幾層。“溫如何?”沈宓問。“暫時還不知曉,審訊結束之後,他們還是被收押在大理寺的牢中看管。”沈宓垂下眸,半晌後才又開口:“今日可有信?”濂澈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沒有。”沈宓並沒有太多的失落,隻是早有預料地點了點下巴,“你們的信鴿近日通傳的可勤?”濂澈又搖了搖頭,“殿下那邊似乎被什麽事情給絆住了。”沈宓挑了挑眉看他,“為何不曾與我上報?”濂澈與他對視,似乎想要從他眼中看出什麽實的東西,“世子也會在乎嗎?”沈宓笑了笑,別開了臉沒有再看他,望著窗外青翠的景致,逐漸模糊了視線,“你下去吧,注意大理寺的消息。”大理寺的情況,不怎麽樂觀,甚至可以說的上是一團糟。溫珩代替溫受審,被刑部的人連番上了套刑,審訊結束後身上都不能看了,衣衫破爛,渾身血痕,人也昏迷的不省人事。有外人時,溫忍得不露分毫,刑部的人一走,他幾乎是連跌帶跑地奔到溫珩身邊,問獄監要了件幹淨袍子給他披上,隨即掩人耳目地抱著他,去了大理寺裏的幹淨廂房。溫珩身上的傷並不好處理,破碎的衣衫早被血液混著黏在了傷口上,渾身上下又沒有一塊好皮。也隻有這般單獨相對,溫才會忍不住紅了眼眶。他撫上溫珩的側臉,輕輕地撥開他亂糟糟的發絲,看見下麵一張毫無生氣的麵容,忽而手顫了一下。“兄長……”他喚出聲,但是沒人答他。“今日之後就會好了,我發誓。”派出去的衙役請了大夫過來,把完脈後看了一眼溫珩身上的傷,隨即提議要將傷口上的碎衣都剝離下來。溫沒什麽異議,自己也留在了房中。過去幾十年中,哪怕淒風苦雨,溫珩也沒有受過比今日這身傷痕,還要重的痛楚。他先是被刑罰痛昏死過去,又被大夫撕開他傷口上黏的破布痛醒過來,渾身僵硬地不知感覺,唯有滿身疼痛清晰。他顫巍巍地睜開眼睫,正望見大夫拿著小刀,在割離他的皮膚與碎布,驚懼又痛楚的刺激,讓他猛地掙紮了起來,卻又被身後的人給一把按住。他下意識想回頭,身後之人的手早先一步捂住了他的眼睛,緊接著他傷痕稍淺的背靠進一個懷中,那人聲音有些抖,“疼就咬我。”溫把另外一隻胳膊遞到了溫珩唇邊,低垂著眼睫看著他微微張合的唇,“今日…就算從前諸多對不住,一並還了你。”溫呼吸一窒,接著別過了頭,閉了下眼睛。他眼尾發紅,卻絲毫沒有露出異樣,“好。”大夫的動作並沒有停下,溫珩有意識地忍了片刻,卻還是抵不住這般細致的折磨。他出了一身大汗,額發被冷汗悉數打濕,放在他唇畔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他叼進了嘴裏。他痛的不想清醒之時,隻能咬緊牙,拚命撕爛某些令他能夠感到解脫的東西。不知過去了多久,一身烈火焚烤的疼痛再也沒有因外物而加劇。他朦朧濕潤的眼睫顫動睜開,大夫已經離去,垂眸再往下看,他不著寸縷的身上,實在可怖的有些可憐。帶刺的鞭子摑出來的痕跡深入筋肉,鮮紅和烏紅的顏色深淺交織,在他身上留下連綿起伏的溝壑山貌。他的清高和自持經此一遭徹底崩裂,這盛世帶給他的,終究也隻是滿身折辱與冤屈。他不得不承認,他後悔了。“兄長,”溫總能猜出來他心中所想,“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將溫珩放平躺到榻上,隨即起身拿過桌子上的金創藥,蹲在了他身側,“此後,便是我對不起你。”溫珩嘲諷地笑了笑,沒有同他搭話,任由他的手行遍渾身傷口每一處,將他為世的體麵踐踏的分毫不剩。可稀奇的是,他竟然半點也恨不起來。包紮好傷口之後,後廚的人又及時送來了內服的湯藥。溫前前後後除了自己顧暇不及的事情,幾乎事事親為地侍奉著,揮退了衙役,自己又蹲坐在榻邊,仔細地舀著碗裏的湯藥遞到他唇邊。溫珩並沒有要跟自己過不去的心思,張唇抿下湯藥,安分的過頭。也多虧他身心配合,碗裏的湯藥喝進去大半,也沒灑多少。溫拿幹淨帕子替他擦拭去唇角痕跡,又不知道從哪裏摸出顆飴糖,飛速喂進他嘴裏。溫珩看了看他,望見他袖子上沾的血跡,想起來先前咬著他胳膊的事情,隨即閉上眼睛,哪也不瞧了。抿著最甜蜜飴糖,仿佛他才是為人弟的那個一樣。作者有話說:聞濯:好久不見,冒個泡。作者:我覺得古代的刑罰很大程度上,摧毀了一個完整的人的尊嚴。溫珩認為,當初是他的投靠韓禮的選擇,讓溫走錯路,所以現在他的風骨和清白在刑罰下支離破碎,也算是給了溫一個交代。第65章 怨憎會他身上的傷口如今就差修養,溫卻還是不大放心,夜裏臨時搭了方窄榻房中,時時還要擔心他夢裏翻身。身體折磨的人哪怕意誌再堅定,也要受基本虧空的苦,溫珩清醒之後便頭腦清醒,但服了湯藥後,就有些架不住氣血兩虛。腦子裏亂七八糟的都湧上來,神思一沉,反而睡了個踏踏實實。夜裏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桎梏著他的身子,想要伸手去碰,又不甚清醒,連胳膊都抬不起來。期間又覺,有水順著幹裂的唇縫沁進來,解了他夢中焦渴,有人替他整理衣衫,教他身子清爽。偶爾還有低吟的囈語在他耳畔響起,總是讓他想睜開眼看看,麵前到底是何人。這一覺漫長又慵懶,再醒來之時,已是三日之後。七月二十。刑部整理好的結案公文呈上,由聞欽親自批閱。奏文中含雜審案供詞中寫:合謀草烏散走私一事,與西南閬州傳遞消息,是由寧安世子授意,西南閬州為北辰帝遺黨起事之地。聞欽不信。深夜出宮去尋沈宓方麵質問。即時沈宓已寬衣歇息,聽到他登門的消息,又披上外衣起身點了盞燈,坐在屋裏等。聞欽來的氣勢洶洶,連門都未敲,大刀闊斧地推門進屋,周遭卷起陣風一般挪到了他麵前,一聲不吭地直接將手中的奏文扔到了地上。“這上麵所寫是真的嗎?”他問。沈宓施施然彎腰撿起地上的奏文,攤開仔細看了一遍,隨即合上奏本,笑盈盈地看著聞欽,“陛下以為呢。”“那溫月琅朕曾見過,並非是信口雌黃之人,此事定是有人指使,朕會教刑部聯合都察院複審此案,至於你,”聞欽稍頓,又一鼓作氣道:“宮城外的王府已護不住你,朕要你進宮,入居承明殿。”沈宓眸光微閃,“陛下何意至此?”聞欽來的匆忙,滿心惦記著奏文之事,都沒來得及好好看他,此時語塞,對上他那雙熠熠生輝的長眸,忽然又多打量了幾眼。他身形單薄,顯然是又瘦了,骨相清臒,又不亞於桃李,眉眼慵懶,欲拒還迎。哪怕一副病身,也足夠令人想入非非。“陛下?”沈宓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旖旎心思。“承明殿乃皇叔舊居,你在那裏,比在宮外妥善。”沈宓似是非是地點了點下巴,毫不拘泥地拜了個鬆鬆垮垮的禮,接著露出滿臉笑意,“那便承蒙陛下恩澤了。”翌日,沈宓入住宮中承明殿的消息不脛而走,刑部尚書何之意,連同都察院掌禦史餘晚正一同上書諫言,申請下批關押文書,均被聞欽一紙複審令打回原位。三司齊聚一堂,於大理寺重新審問參與草烏一案涉事罪犯。提審罪犯時,卻得知魏簾青已經自戕在牢房之中的消息。人死了有一日之久,身上也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刑部在複審的結詞上寫下“畏罪自戕”,認定他先前招供的罪行,所以並沒有過多追究。隨後著重要求提審溫,半點沒有顧及座上“溫珩”的感受。這一出偷天換月,溫早料到會有第二番,但他能做的,隻有跟其他兩司執法官員沆瀣一氣,死咬草烏一案跟寧安世子有牽扯。溫珩在榻上養了三日,本來皮開肉綻的傷已經開始慢慢結痂,自牢房中到審訊室的一通拖拽,又如數蹦開不少。宛如死魚一般被架到刑架上,身上滲出來的血都打濕了衣衫。座上溫看的嘴唇緊抿,不悅道:“都察院的官差,下手向來都是要把犯人往死路上拖麽?”“溫大人,審案之中可不宜包有憐憫之心。”餘晚正說。溫握緊了手指,“三司會審的用意,諸位也用不著本官直接點明,如今奏文上呈,是陛下不滿這個結果,哪怕今日就此把人打死了也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