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容璋聽得眉心微蹙。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這情態便是極其不悅的表現了。睡鴉心驚膽戰,試探著問:“要屬下去解決了這位白公子嗎?”褚容璋平靜地看向他,見睡鴉冷汗涔涔地低了頭,才淡淡說:“別做多餘的事。”他凝神想了一會兒,才說,“明日他來赴任,你去做他的副手。”“是。”睡鴉應了,有心想問是不是要監視白公子,但方才說錯了話,這一問在嘴邊轉了一下,又咽了下去。褚容璋仿佛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加了一句:“貼身保護他。”睡鴉又星了“是”,領著個讓他摸不著頭腦的命令下去了,留褚容璋一人對著搖晃的燭火神色莫辨。*從父親的書房出來,先是跪接了聖旨,又灌了一耳朵“忠君報國”“知遇之恩”的大道理,白青崖不禁頭昏腦脹。他繞過學堂後的那一片竹林,邊往菡萏院走,邊回想衛縱麟方才說的話。一生一世一雙人。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話,是在父親給母親寫的信上。他識字時,大夫人已經入府了,父親十天半個月也不來菡萏院一次,母親每每在黃昏時對著那些信垂淚。母親與父親是一見鍾情,舉案齊眉了這些年,甚至還孕育了孩子,在勇毅侯府的權勢和祖母的威逼下,尚且落得個不得善終,草草收場的結局,更何況他和衛縱麟呢?斷袖之癖難登大雅之堂,今時今日衛縱麟愛他的好顏色,山盟海誓無所不有,等到他容顏老去時又當如何?白青崖心裏暗暗唾棄自己方才的動搖,情愛之事虛無縹緲,怎麽比得上握在手裏的錢財和權柄?不過,衛縱麟現下對他存了真心也好,他便冷眼看著這真心有幾分,時候到了,說不準能幫他除了沈三錢這個禍患。這樣想著,菡萏院就在眼前了。院門口亮著一點燈火,走近了才看到,是彩雲提著燈籠候在門口。她見白青崖回來,忙堆起一臉諂笑:“三少爺怎的這麽晚才回?急壞奴婢了,正想去找您呢!風涼得很呢,奴婢伺候您洗漱罷?”白青崖冷笑著上下打量了她兩眼,想到她過往種種,有心想打發了她。可他雖無讀書人的風骨,卻滿身讀書人的臭毛病把名聲看得比天還大。剛走馬上任就處置舊仆,難免叫人非議他不念舊情,橫豎他當了大皇子府的長史要住進大皇子府,除非旬休不回菡萏院,姑且留她兩日罷。打定了主意,白青崖也不與她歪纏,自顧自回屋睡了。*第二日,白青崖是被衛縱麟喚醒的。兩日間他勞心勞力,回了自己住了十幾年的菡萏院,心也放了下來,這一覺睡得無比安穩,是以見了衛縱麟的臉還有些回不過神,飄飄然如墜夢中。直到衛縱麟見他睡眼蒙的樣子嬌憨可愛,上前來咬了一口他紅撲撲的臉蛋,白青崖才猛地醒轉。他趕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臉,羞惱道:“衛小侯爺,你做什麽!”衛縱麟大笑:“青青今日第一天上任,我怕你誤了時辰,想著親自來送你。沒想到青青是個小懶鬼,現在還睡著呢!”他今日仿佛是要去打獵,玄色騎裝上暗色絲線繡的猛獸煞氣逼人,瞧著很有些少將軍的威勢,卻都被這一笑衝淡了。白青崖沒由來地臉又紅了幾分:“多謝小侯爺美意。我要起來換衣服了,還請小侯爺回避。”衛縱麟見狀,自然又是好一番調笑。待收拾停當出了門,白青崖見門口除了衛縱麟素日裏騎的那匹照夜白,還有一輛頗為華麗的馬車靜靜停著。又走近些,才瞧見握著韁繩的車夫是個熟麵孔,正是那日褚容璋將他從督公府接回來時駕車的人。白青崖恍然道:“啊!是你!”車夫上前行了一禮,道:“公子還記得小人。殿下惦記著公子今日入府,特遣小人前來接您。”雖然明知褚容璋可能不懷好意,但白青崖還是有些受寵若驚:“多謝殿下關懷。隻是……”他為難地看向衛縱麟。衛縱麟解了照夜白的韁繩拿在手裏,不耐煩地道:“朱五,方才不是與你說了嗎?白公子我自然會送到的,你先回去就是。”朱五不卑不亢地回:“殿下的命令是小人親自將白公子接到府中,若依衛小侯爺所言,小人回去後無法向主人複命,還請小侯爺體諒則個。”衛縱麟“嘖”了一聲,知道這樣糾纏隻會讓白青崖為難,便嘟噥了一句:“褚容璋教出來的人果然死板好罷,青青你上馬車,我在後麵跟著便是。”白青崖感激地看了衛縱麟一眼,又對朱五道:“勞煩你了。”便上了馬車。衛縱麟也跟著縱身上馬,朗聲道:“我們走罷!”*衛縱麟騎術絕佳,無論朱五怎麽趕車,他始終正正好與車窗平齊,隔著簾子逗白青崖說話。他的容貌本就惹眼,大軍班師回朝那日的盛況現在還有不少人記得,路過鬧市時不少百姓都將他認了出來。白青崖坐在馬車裏,外麵的閑聊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是衛小侯爺罷?長得真是俊,不知馬車裏是什麽人,叫小侯爺這樣護送?”“那肯定是哪家的小姐,衛小侯爺年輕英俊又戰功赫赫,回了京,可不就是要娶媳婦了麽!”衛縱麟聽得笑個不住,湊近簾子道:“青青,你聽到了嗎?”白青崖顧忌著前麵的朱五,撩起簾子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市井閑話,小侯爺這也要計較?”衛縱麟裝作看不懂他的眼神:“我哪裏是和他們計較,我是覺得他們說的對。你看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青崖,“再看你,像不像新郎官和新娘子?”白青崖氣得把簾子一摔,怒道:“小侯爺自重罷!”衛縱麟見美人生氣,一麵大笑一麵湊過去哄人了。打鬧間,大皇子府到了。白青崖下了馬車仍餘怒未消,也沒個好臉色:“送都送到了,小侯爺請回吧。”衛縱麟沒皮沒臉地湊上來:“我與大皇子呢,也算交情甚篤,都走到門前了怎能不上門拜訪,走吧,咱們一同進去。他若敢欺負你,我也替你撐撐腰。”--------------------一直有人問,褚容璋是皇後,沈三錢是貴妃,衛縱麟是什麽位份。我想了想,大概就是菀嬪吧!和地位無關,是青青心裏最喜歡的,因為隻有衛縱麟不怎麽在床上折磨他(**)第21章 縑風正說著,漆金大門裏邁出一個穿褐色盤領衣的人來。他上前對衛縱麟和白青崖行了個禮:"小侯爺、白大人,一路辛苦。屬下睡鴉,奉殿下命安排長史上任事宜。眼下殿下上朝未回,屬下引白大人進去罷?"衛縱麟挑高了眉:"睡鴉,怎麽是你?"睡鴉掌衛縱麟明麵上的扈衛事宜,是一等侍衛出身,大皇子開府後跟著從宮裏出來的。論家世,與白家的嫡子也不相上下,竟跟個仆役小廝似的被指來安排這些雞零狗碎的活兒,褚容璋這是什麽意思?睡鴉恭敬地應道:"殿下感念白大人的搭救之恩,想著聖上的旨意是說叫白長史即刻上任,時間上急了些,怕底下的人不周到,怠慢了長史,特命屬下親自督辦一應事務。"他昨日奉命不得已聽了眼前這二位的牆角兒,肉麻得他睡覺的時候都直打哆嗦,今日生怕在人前露了行跡,拚命木著個臉,不似迎客,倒像吊喪。白青崖不懂這些,即便知道大皇子府興許是龍潭虎穴,還是叫那聲"大人"拍得飄飄然。見睡鴉穿著普通,相貌也平平,料他不是什麽體麵人物,便拿捏著架子說了句:"不必多禮,勞煩你了。"衛縱麟瞧著可就不大稱意了。他原本以為昨夜那一通渾話裏,褚容璋是叫白青崖推出來擋刀的,與他有奸情的另有其人,但褚容璋這副做派,杯弓蛇影的衛小侯爺不禁又開始疑心,褚容璋這是沒憋好屁啊。然昨晚自己親口對白青崖說的"過往事由概不追究",話音還沒落盡呢,現下也不好發作,隻得捏著鼻子不陰不陽地說了句:"好啊,咱們大殿下真是個知恩圖報的活菩薩。既這麽著,那就走吧。"說著,拽著五迷三道的白青崖進去了。睡鴉在前引路,白青崖隻管跟著走,瞧這大皇子府都有些頭昏眼花。上次在沈三錢府裏時身上難受又心緒不寧,哪裏有賞景的心思。這次雖說也不是什麽真正升官發財的好事,但有了衛縱麟昨夜的話,他到底心安不少,也能抽出空來好好瞧瞧這大皇子府。當今聖上不知心裏揣摩什麽,大皇子已近而立仍不封王,大皇子賢名在外尚且不封,底下的弟弟們就更不用提了。成年了的在外建府的皇子們,也隻能謹守規製,不能逾越。饒是如此,從大門一路走來,繞過了不知多少廳房門樓,走得腳都酸了,才走到地方。睡鴉是個鋸嘴葫蘆,隻管悶頭走,偶爾回頭看看衛白二人有沒有跟上已經是他最大的體貼了。一麵走,還一麵在心裏琢磨,怪道小侯爺這樣的人物都如此稀罕,這個白公子,當真長得天仙一般,且看那眼神兒也不怎麽老實,隻怕有禍水之相。這般腦子裏想得熱鬧,更不記得為白青崖介紹一二了。衛縱麟更奇,來的路上還滿麵春風,不知怎的,越走臉色越難看,等到了地方,臉上簡直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了。白青崖不想在下人跟前兒顯得自己沒見過世麵,見走到了才開口問:"我住這裏?"睡鴉回了是,他才細細打量了一番麵前這座小院。說小院,其實一點也不小,隻是裝修得精美雅致,瞧著格外有玲瓏趣致。鬆煙粉的簷頭,屋脊鴟尾上點綴著彩色的琉璃瓦,在朝陽下折射出叫人目眩神迷的光彩。推開院門,西邊角上立著一個小亭子並一個金魚池,旁邊栽著棵高大的白紫藤花樹。秋來百花殺,若是在花期,不知是怎樣一副"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的光景。即便現在隻有一棵枯樹,因修剪得當,看久了也仿佛生出一股禪意來。走到門前更能看出這院子修建的精心,門扉上皆彩繪了各式圖樣,白青崖掃了一眼,好像是個盒子裏裝著株荷花的紋樣兒,他也看不出什麽門道來,隻覺得還怪好看的。衛縱麟心裏連連冷笑。白青崖不認得,他可認得,這裏是縑風院。縑風,同縑鳳,門上的紋樣兒取意"和合如意",這是給未來大皇子妃住的地方,叫白青崖一個長史住進去是個什麽意思?褚容璋不發話,下頭的人萬萬不敢自作這樣的主張。他原本想著依他和褚容璋之間的交情,把白青崖現在這兒寄著,等宋家的風頭過了,他好好的將人接回來。白青崖不是說要好好想想麽,那時候也想得差不多了,他沒了托辭,可不就隻能乖乖跟著他回去過日子了?沒想到今日心血來潮來送白青崖一回,送出這麽大的文章來。衛縱麟氣得血不歸心也不敢嚷出來,他當下拿捏白青崖,全靠哄他褚容璋不懷好意的話,倘若說破了褚容璋是哪種"不懷好意",叫這素日愛勾三搭四的小祖宗知道了,二人關起府門來日日朝夕相對,白青崖還不知道要作出什麽妖來!見白青崖這裏摸摸,那裏碰碰地在院子裏亂轉,仿佛正在興頭上。衛縱麟不敢觸他的黴頭,便對著睡鴉發作了起來:"你們家大殿下怎的還不回來?我有話要好好問問他。救命恩人上門,他拿這麽偏僻的一個破院子打發了就算完了?可見外麵說得花團錦簇全不中用,看人還是得看辦的什麽事兒!"睡鴉讓他劈頭蓋臉一頓說懵了,也沒看出衛小侯爺這是借題發揮話裏有話,訥訥道:"小侯爺,您這話是怎麽說的,這院子還不好?這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被院子外傳來的一道聲音打斷了。"衛小侯爺教訓得是,我府上這茅屋采椽,怠慢青崖了。"--------------------剛開始想寫的就是他們的同居生活,沒想到寫了這麽多廢話才寫到詩詞引用自李白,建築和曆史方麵都是查了點資料隨便寫的,萬一以後一時興起寫到了些許朝堂,千萬不要考究,因為我是個絕望的文盲第22章 用膳一隻玉色皎然的手分拂過下垂的枯枝,現出了不知何時站在樹後的青色人影。許是剛下朝,還沒來得及換衣服便趕來了這裏,褚容璋身著綴滿了彩玉珠的皮弁服,外罩烏紗,頭戴金簪,笑意微微,瞧著不似凡人,倒像廟裏供的救苦救難的菩薩。白青崖心裏不禁想,大殿下隻瞧著,當真不像個一肚子壞水兒的人。想歸想,嘴上還是趕忙見禮:“參見殿下。”衛縱麟也敷衍地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說:“大殿下終於肯露金麵了。”褚容璋先親手托起了白青崖,方含笑道:“不必多禮。衛小侯爺,好久不見了。今日既來了,不妨一同用一頓便飯。我府上的屋舍簡陋,不知飯菜能不能入小侯爺的眼。”“不必。”衛縱麟從鼻子裏哼出來一句話,指了指門扉上的和合如意,“大殿下貴人事忙沒空過問,底下的人手忙腳亂,竟給白長史分了這個屋子。說到底,大殿下這把年紀也該娶妻了,府裏有主母操持,想必也不會再出這樣的亂子了。”褚容璋涵養絕佳,聽了這不著四六的話也麵不改色,隻是說出口的話耐人尋味:“幾旬不見小侯爺,我竟不知小侯爺還幹起保媒拉纖的活了。”“不敢。我隻是想提醒殿下一句,殿下誌向高遠,皇子妃的人選自然也至關重要,能不能襄助殿下倒是其次,千萬不要讓殿下成為眾矢之的才好。”說完,也不待褚容璋回話,“鎮國公府世子約了我今日去打獵,時候不早,先告辭了。”走到白青崖身邊時低聲丟下一句:“在這裏老實點兒,等我來接你。”白青崖半懂不懂地聽他們打了半天啞謎,不是在說院子嗎,怎麽說到皇子妃了?說了沒兩句,衛縱麟就要走,白青崖心裏一慌,下意識想拉他,可騎裝的袖子太窄,撈了個空。衛縱麟的身影穿過垂花拱門,很快消失不見了。褚容璋將白青崖的動作看在眼裏。想必他對昨夜衛縱麟哄他的那些話深信不疑,現在身處大皇子府,不知心裏如何戰栗惶恐。他放緩了聲音道:“你剛走了一遭北鎮撫司,按理說該讓你好好歇歇,但旨意下得急,隻能讓你奔波了。累不累?”如他所想,白青崖確實見了他心裏有點發毛。若真如衛縱麟所說的那樣,眼瞧著這麽光風霽月的一個人,城府竟這麽深,怎能不讓人害怕?他有了懼意,再回話時也沒了當初那份自在,掂量著說:“臣才疏學淺,蒙殿下恩典才三生有幸來府上當差,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敢說累?”褚容璋走得近了些,看著白青崖的眼睛裏有融融的笑意,打趣道:“回了一趟家,怎麽像進了一趟女教的小宮女兒似的,見了我像老鼠見了貓?”白青崖被說得臉熱,同時意識到自己轉變太快,恐怕在褚容璋麵前泄了底,忙道:“殿下笑話了。是臣……的父親,反複教導臣不可輕狂,要感念殿下知遇之恩,萬萬不能挾恩圖報。臣覺得父親說得對,臣以前禮數不周,還請殿下恕罪。”“想不到白大人雖任的是戶部侍郎,卻比禮部的張大人規矩還大。既然是父訓,確實不得不遵。”褚容璋笑意更盛,“那麽白長史,現在來伺候你的殿下用膳罷。”--------------------今天很短,因為我被論文掏空了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更,能寫完就放上來。接下來會是一些大皇子和青青的純愛場合第23章 教導睡鴉先下去吩咐人備膳,白青崖恪守禮節,落後褚容章半步隨他往用膳的西暖閣去。褚容章閑適地走在前麵,出了垂花拱門,又繞過一麵影壁,走到了長長的回廊上,時不時與白青崖說句話:“白長史看睡鴉如何?”白青崖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謹慎地回道:“臣與睡鴉頭一回見麵,不好妄斷,但看他內外打點得很妥當,應當是位精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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