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庭與蜀郡連軍,如今蓮城尚且沒消息,朕不知戰況如何。”蘭澤慌忙之下沒有看見另一道身影,他那一聲“國師大人”喊出來,已經到了師無欲麵前,因為匆忙跑過來,衣衫略微不整,臉色還白著。師無欲眉頭略微皺著,看清了蘭澤的模樣,蘭澤堪堪停下來,姬嫦的身形隨之顯現。明黃色的九爪金龍,冰涼的玉冠略微垂下。蘭澤見到姬嫦,略微瑟縮了一下,他有更要緊的事情想要告訴師無欲,下意識地便到了師無欲身邊,躲在了師無欲身後。“這才幾日,便學會認主了?”姬嫦視線冷冰冰的,陰冷的目光在蘭澤身上刮了一道。“何事如此慌張。”師無欲看出來了蘭澤神情不對,問了出來。“奴才……奴才待會再跟國師大人講。”蘭澤聲音小了些許,他在外麵待著,萬相寺常年落雪,外麵很冷,蘭澤的腳趾沒一會便被凍的泛紅。姬嫦並沒有和師無欲待多久,他一夜未曾合眼,南方的戰事令他操心,沒一會便因為早朝回到了宮中。師無欲讓蘭澤回去,蘭澤不願意回去,直到姬嫦離開,兩人一同回去。正殿的燭台點上,師無欲道:“遇到了什麽事。”蘭澤腳趾有些癢,他在地毯上縮著,展開了自己的手腕,衣衫掀起來,露出來了上麵發青的手印。“奴才醒來便這樣了,不止手腕……還有腰上。”蘭澤還用眼角留意著周圍,他醒來之後心弦一直崩著,看到風吹的燭火晃動,心髒立刻跳的快了幾分。師無欲視線略微定住,這殿中自然沒有第二個人,蘭澤原先睡前還好好的,不可能一覺醒來自己掐出來這些印子。不止手腕,還有腰處,甚至腿根。師無欲眉眼變得深了幾分,籠罩著一層清冷的鬱氣,蘭澤抿著嘴巴不敢講話,他略微猶豫,到底沒有把自己的夢講出來。“國師大人……世上真的有鬼嗎?”燭燈被吹滅了一瞬,師無欲的眉眼隨之抬起來,琉璃一般清冷的眼底隨之變得晦暗。“萬物有靈,興許是你先前欠了怨債。”師無欲表麵冰冷無情,為蘭澤開化了一道護身符,還為蘭澤準備了許多佛經。蘭澤不知這些有沒有用,他不敢一個人住,有空便粘著師無欲。因為他要依賴師無欲,便不敢爭辯,師無欲說什麽便是什麽。這般過了幾日,蘭澤偷偷地觀察,愈發的肯定興許真的有人……應當是有鬼纏上了他。他那一日被欺辱,身上莫名多了好些痕跡,後麵幾日他睡前一直同師無欲待在一起,加上護身符和佛經,便沒有再做噩夢。可是一旦師無欲不在……那個東西便會出現。蘭澤抄完了佛經,走在路上會莫名摔跤,他腦袋磕到了石板,石板上沾了血,那些血全部都消失不見,他疼的眼淚都冒了出來。他趁著師無欲不在的時候悄悄給謝景庭寫信,寫完信便困得睡過去,沒一會他便醒了,信被撕成了好幾半。還有他偷吃點心被噎住,險些喘不過氣來,盛著水的茶碗到他手邊,裏麵的茶還冒著熱氣。他半夜睡著了,因為冷醒來,模模糊糊地察覺到有人在給他蓋被子,他可以確定,並不是師無欲。對方似乎想要害死他,但是有時候又對他好,陰晴不定琢磨不清,蘭澤不知道自己曾經招惹過哪個怨鬼。他偷喝佛祖麵前的貢茶,茶水被換成了酒水,蘭澤瞬間變得暈乎乎,頭腳都分不清楚,在佛像前險些砸上供桌。師無欲回來時便見到這麽一幕,蘭澤打翻了酒杯,臉上泛出淡淡的紅色,正在拿供桌上的果子,動作利索熟練,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偷拿。蘭澤喝醉酒之後,反應慢許多,他察覺到師無欲冰冷的目光已經是好一會之後,他慢吞吞地反應過來,拿著果子啃了一口,然後轉過了腦袋。“跪下。”師無欲冷冰冰地下了命令,動祭品是大不敬,蘭澤喝多了,拿完果子還偷摸佛像,不被師無欲扔出去已經是萬幸。蘭澤後知後覺地聽見師無欲說什麽,他喝醉之後腦袋停止思考,師無欲讓他做什麽他便做什麽,聽話地在蒲團上跪了下來。一雙漆黑的瞳仁瞅著人,裏麵帶著幾分好奇與呆滯。直到戒尺到了蘭澤麵前,蘭澤分不清麵前的人是誰,師無欲從外麵回來,身上沾了些許雪枝香,令蘭澤分辨不清。師無欲剛拿著戒尺到蘭澤麵前,蘭澤瞅見戒尺,下意識便瑟縮,身體產生反應,直接便上前撲進了他懷裏。他撞上一團溫軟,蘭澤身上帶著特有的氣息,氣味纏繞著他,細白的手指拽著他的衣角,臉頰隨之蹭上來,沾滿酒氣的氣息撲到他臉頰邊。“督主不要打奴才……奴才沒有犯錯。”蘭澤認錯了人,他以為麵前的是謝景庭,語氣便歡快了許多,瞪大了一雙眼眸。謝景庭若是拿著戒尺打他,他自然會生氣,蘭澤想也沒想,按照他平日裏做的那般,抱著師無欲,直接便湊上去咬了一口。雙唇蹭過臉頰,師無欲渾身僵住,喝醉酒的蘭澤渾身柔軟無骨,抱著他便不願意撒手。溫軟的雙唇落在他的臉頰,冰涼挺直的鼻梁貼著蘭澤的肌膚,肌膚相觸,周圍隨之安靜下來。蘭澤在親上去時莫名感到後背傳來一陣涼意,他心髒莫名一疼,不知為何讓他看清了麵前人的模樣。不是謝景庭。麵前人有一雙清透憐憫的眼眸,裏麵能夠包容世間萬物,無情勝過有情,俊朗的麵容如星如晦,皎潔冷峻,發絲在月色下恍若銀白如瀑。蘭澤慢慢地向後推開,他的手指還搭在師無欲的肩膀上,耳邊嗡嗡作響,他玷汙了國師,興許師無欲會處置他。他腦海還暈著,隻想了這麽多,自己脖頸後麵的位置被人碰了碰,然後便暈了過去。蘭澤暈了在了師無欲懷裏,殿上的佛祖眉目低垂,在此時仿佛在看著他們,世上的男男女女都是如此。佛祖見過諸多悲歡離合,見過諸多離合聚散,見證了數不清的世間心動。他這般波瀾不驚湖麵上出現的漣漪,佛祖前是世間一滴尋常不過的雨水,落在湖麵上化成了形骸巨浪。……年初的叛亂,起初朝上未曾有人當一回事,直到沒有消息的城傳來信件,蓮城淪陷,西北方裴叛亂領軍倒戈,軍旗換上了前朝嵇氏,大軍直逼京州。姬嫦知道消息時已經遲了一步,百官亂作一團,群臣起諫,諫言姬嫦遷都北上,使緩兵之計。師無欲知曉消息並不比姬嫦早多少,他放飛了傳信的鴿子,觀遠天,原先連綿起伏的國脈依舊綿延向前。他能算出來國脈,卻算不出曆代國君。“師父。”師無欲出聲,他看著遠處長天,麵前的長歲高僧眉目慈悲,對待朝勢動蕩並不關心,他們能做的不過是多為百姓送齋祈福。“阿彌陀佛。”叛軍首領是高僧原先的弟子,他收留謝景庭十八年,十八年來什麽都沒教給謝景庭。謝景庭生來便在佛祖度化之外,日日誦經,難改根骨血性。“你師兄自有他的造化,你不必為他擔心。”“是走是留,一切全憑你的心意。”師無欲在原地站著,萬相寺的鍾聲響了,這裏依舊一片寂靜。若是國君換人,他亦會受牽連。蘭澤不知外麵的變故,他隻知如今天在逐漸的轉暖,他察覺到的時候因為萬相寺的雪化了,屋簷下的雨線順流滴下,冬天即將結束,春天馬上要來了。他整日抄寫佛經,這一日寫到了師無欲的名字,師無欲字善羲,出自佛經之中。“善廖荷兮歧,曦明以長淒。”這麽一句,十個字有八九個蘭澤都不怎麽熟,他在一旁重新寫,眼角留意著周圍,近來那個髒東西都沒有來招惹他。他聽聞賀玉玄近來醒了,狀態似乎並不好,那邊一直沒有消息,謝景庭那邊他也什麽都不知道。他知道事況嚴重時已經非常嚴重,朝廷官兵不抵叛軍,姬嫦遷都北上,師無欲蘭澤都在攜帶名單裏,而賀玉玄被派留守京州。蘭澤在萬相寺待了將近兩個月,他下山時換上了春衫,柳枝緩慢地抽芽,他與師無欲待在一起,偶爾會和姬嫦碰見。路上遭過好幾回刺客襲擊。刺客不知是誰派來的,因為朝中亂起來,起了心思的人很多,蘭澤與姬嫦待在同一輛馬車。因為師無欲說留著他的性命有用,姬嫦沒有殺他。蘭澤怕死,自然不會為姬嫦擋劍,在長劍刺中姬嫦時,他還在馬車角落窩著,馬車失控,他跌下去時便滾進姬嫦懷裏,讓姬嫦當了肉墊。他與姬嫦一並滾落,姬嫦磕到了腦袋,蘭澤擔心姬嫦醒來便弄死他,他沒有受傷,姬嫦身上劍傷擦傷諸多,他小心翼翼地為姬嫦處理了傷口。蘭澤與姬嫦同處一室,在他第三回 為姬嫦清洗傷口時,姬嫦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純黑的眼眸,姬嫦皮相天生生的陰鬱,透出幾分蒼弱而又寒涼的美感。如今那雙眼眸略微垂著落在蘭澤身上,蘭澤的手腕被握住了。“你是誰?”第89章 賢明太子殿中燃著厚重的蘭香, 京州春日多雨,烏雲遮蔽了窗外的月色,空氣變得潮濕, 帶著腐爛的氣息。深色的錦緞襯映著青年蒼白枯瘦的手指,咳嗽聲傳來,一群禁軍侍衛跪在地上,隨著床上人的咳嗽,淡淡的血腥味傳來。手帕上多了一抹鮮紅。賀玉玄麵色蒼白如紙, 他整個人枯瘦猶如一副骨架,深邃的五官像是從畫中印出來, 唇色鮮豔與墨發深眼形成鮮明對比。聖旨已經傳過來, 賀玉玄留守京州幾乎是死路一條,他忠於國君,危難之時國君輕而易舉地便舍棄了他。夕陽之景已經逝去, 殿中的蘭香模糊了他的麵容, 他仿佛做了黃粱一夢,夢境如此真實, 讓他分不清現實與夢境。“賀大人……原先有過類似記載。在荊州楚地,有一名男子原先病重,失去意識依舊有呼吸心跳, 症狀類似於離魂……”大夫欲言又止, 眼皮子耷拉著, 不敢去直視賀玉玄的麵容。“後來那名男子死去,與其說是離魂, 不如說是回光返照……這種症狀很罕見。”大夫說完之後便不敢言語, 他的視線能夠看見軟榻上華貴的錦緞, 富貴的春日錦, 猶如曇花一現,很快便消隕了。半晌,頭頂傳來了聲音。“可有辦法……能讓我再次離魂。”大夫聞言下意識地抬頭,對上一雙深茶色的雙眸,青年蒼白的麵容猶如紙花,濃重的墨色覆蓋其上,身形單薄而搖搖欲墜。……蘭澤對上一雙冰冷的眼,姬嫦上下審視著他,原先路上姬嫦總是時不時地找他麻煩,他幾乎不怎麽願意看姬嫦那張臉。哪怕他不願意看,也清晰的能察覺出,如今的姬嫦和平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