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也不呢?我不想,更不會。」太後道。


    李和崇說:「那就莫怪兒臣心狠。」


    「你敢!」太後淡淡地說,「你信不信,你走不出這裏。」


    李和崇一笑,說:「我信。母後歷經三朝,大風大浪若等閑。就算是廢立之事,也算不得什麽。」


    他話鋒一轉:「可是,若是天下人知道你是楚王的生母,不知會作何設想?若天下人知道先帝是死在你的懷中,又會怎麽想?而我入宮後便養在你膝下,如今卻絕嗣,更作何設想?」


    他每問一句,便上前一步,最後立在梁太後麵前,兩人目光緊逼,他說:「我身後,決不能是李銳。」


    這是李和崇第一次這樣近地看她,太後的瞳色極深,早已枯皺的眼皮下,一對極亮的眸子像古井,看不清內裏的情緒。他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位他稱呼了多年的母後,第一次把目光放平,以平等的姿態看待他。


    不知是不是李和崇眼花,仿佛看到了一絲欣慰的柔光閃過。


    而後,太後轉開頭,轉身朝前走了幾步,又立定片刻,發成一聲極輕的笑嘆,而後背對李和崇,繞到屏風後走了。


    李和崇瞪眼看著梁太後的背影消失,不敢置信,他張開嘴想叫,卻笑出來,痛快至極地大笑,直笑到眼前發黑,險些跌進湖中,撐在欄杆前,看見幾尾紅色的鯉魚浮在水麵上,一陣湖風,把兩瓣粉白的荷花花瓣吹落,魚圍攏過來,推著花瓣前進。


    李和崇的笑容淡去。


    他想到,如果他當初能像今天一樣頓悟,能像今天一樣堅決,能像今天一樣有這樣大的勇氣毫不退縮,是不是可以救下順來讓它一直常伴在自己身邊;是不是可以留下常碧蓉,廝守至今;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把裴嶽救下,送他回故鄉?


    往事難改。


    這些懊悔、從前的一切痛苦掙紮,讓他從一個卑微猥瑣的孩童變成了今天的李和崇。所有經歷的一切,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有時候李和崇也會想,為什麽是他?為什麽父輩的仇恨會強加在他身上,讓他遭受痛苦,世間千千萬萬人,為什麽偏偏選中他。


    這一刻他明白了,一切都沒有什麽為什麽?


    落在你身上便落在你身上了,這是上天一場隨意的遊戲,你所能決定的、唯一能做的,是決定怎麽玩下去。


    要麽坦然地接受,接受自己殘缺的過往,接受自己的痛苦,然後堅定地走下去,爭取把自己餘下的路走得更好。讓自己短短的一生,活的自在,活的像夏花美麗絢爛。要麽消沉逃避,永遠跟自己較勁。


    不管選那條路,都是一生。隻不過有的人的一生如波瀾壯闊的大河,有的人的一生如斷崖的瀑布,還有的人的一生,隻是一滴清脆的泉響。就像他,他的生命被人掐斷,短得來不及蹉跎,餘生還有幾何?三年,五年?


    不過草木青又黃。


    短得讓他心痛,可正因為這一生太短,所以更要用盡力氣,拚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不負此生。


    不遠處,薑叄腳不沾地穿過湖麵上曲折的迴廊,跑到李和崇跟前,捧出奏摺,依舊咋咋呼呼地說:「陛下,福王造反,二十萬反軍就要過來啦!」


    李和崇卻笑了,他站直身體,對著波光浩渺的水麵,說:「那就讓他來吧。」


    第63章 後記


    山林中, 篝火躍躍。


    李銳手中的烤兔子越來越香, 滋滋冒油,看得吳姍耘眼直。


    李銳得意, 忽然開口問吳珊耘:「你跟著我,後悔嗎?」


    吳珊耘眼睛沒離開那烤兔, 答:「說不好。」


    李銳看她。


    吳珊耘兩手一攤,說:「日子那麽長, 我怎麽曉得以後會怎麽想?說不定現在覺得這樣行走江湖的日子瀟灑自在,以後又想在萬人之上,過一過波瀾壯闊的日子。」


    李銳聞言,琢磨了一下, 說:「跟我在一起隻是瀟灑自在嗎?我可是楚王啊!你想想, 你可在楚王之上, 這霸氣, 抵過千萬人啊!」說著,他把烤好的兔子遞過去, 繼續道:「楚王殿下親自伺候您吃烤肉, 這待遇就是李和崇也沒有哇!你贏了!」


    吳珊耘嗔他一眼, 笑揮拳要揍李銳,李銳一閃, 吳珊耘撲空, 正好落進李銳懷中。


    李銳把手中剩的兔頭一扔,搓手,盪笑道:「嘿嘿嘿, 你自個兒投懷送抱,這就怨不得我了啊!」


    山中夜色,清風霽月,百草花香。


    次年正月,福王兵敗自刎,梁王得勝歸朝途中墜馬身亡,梁王世子即王位,幼子李怡欽過繼李和崇。


    三年後,李和崇病逝,皇太子李怡欽即位,梁太後臨朝。


    作者有話要說:  《遠月》在這裏就結束了。四個人求仁得仁,應該算是大團圓結局。真誠感謝各位支持我的朋友,每天看到留言,每寫一章點擊的數字,都讓我開心很久,再次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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