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推門進去,院中白雪盈盈,平展展的雪麵沒有被人破壞,一株臘梅獨自開在院中,幽幽自賞。


    「您為什麽不來?」大耳心中發毛,找話問。


    李和崇眼中貪看,隨口答道:「害怕太後知道,她會不高興。」


    「您來看自己的母親,太後怎會責備。」大耳說。


    李和崇推開他,朝正殿走去。


    殿門卻是鎖著的,李和崇從破洞的窗戶中往裏看,裏外皆黑,黑洞洞什麽都看不清。


    大耳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把斧頭,被李和崇攔住。


    「要不我跑一趟尚宮局取鑰匙去?」大耳問。


    李和崇忽然失去了興味,轉身朝來路盪去。大耳扔下斧頭,趕緊跟他離開。


    回到養心殿,卻見中宮儀仗在。


    李和崇不想見任何人,轉身進了側間,推開門一陣暖氣鋪麵而來,他這才覺得冷,打了個哆嗦,身後門又開了,放進一股寒風和幾片雪花。


    朦朧的燭火下,皇後的的麵龐有些看不清。


    李和崇抬眼四顧,隻有寥寥兩柄白燭,昏暗的光線下,皇後脫去大氅,裏麵是素色的襦裙,有些像尋常人家的打扮。李和崇茫然了片刻,他眼中的柔光鼓舞了皇後。


    皇後輕輕走到他身後,將他抱住。


    皇後身上的溫暖讓李和崇瑟縮了一下,被凍住的淚水被捂化了,一滴一滴落在他手上,李和崇反抱住皇後,痛哭起來。


    「他們都騙我,都把我丟下。」李和崇說:「都騙我。」


    「您是真命天子,那些小人傷不得您。」皇後柔聲道。


    李和崇聞言笑了,說:「難道我還脫光了,讓世人相信嗎?」


    皇後說:「不用世人相信,他們信不信有什麽幹係?隻要您還是皇帝,他們就沒有辦法,還得乖乖跪在您腳下。」


    李和崇聞言,不哭了,靜了好久,忽然說:「對,既然他們都負我,我何必再顧念他們。我本就是真命天子,為何要受他們鉗製威脅,我要他們都死。趙王、福王隻有他們都死了,我的皇位就無人來奪,多子一個人掀得起什麽風浪,手中無兵無權,殺了他,世人又能如何?多少帝王哪個不殺兄弒父,世人又奈他們何!」


    從誰開始呢?


    李和崇心中頭一個冒出的名字竟然是「順來」,他親手殺了的那個順來。方才的話才到嘴邊,又吞回去了。這個在他年幼時充當救星的人,像一根柱子支撐他走過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也是心頭一根刺,時刻提醒他,是他李和崇親手用硃筆勾去了他的命。


    皇後見他神色不定,說:「陛下,我雖是梁家女,卻隻是你的皇後,你若不在,我便什麽都不是了,我跟你是一條心,生死相隨的。」


    李和崇推開她,認真看著她,這是她頭一次這樣認真地端詳自己的皇後,她眼中含淚,目光絕望又炙熱,多麽鮮活又濃烈的感情。一滴淚從李和崇眼中落下,他抱緊皇後,說:「好,好,我們一條心,一條心。」似乎是所給皇後聽,更像是說服自己。


    大耳進來看見相擁的帝後,趕緊閉眼。


    李和崇說:「今晚,你點一隊侍衛,去把西山山腰上一座未立碑的墓,掘了。」


    大耳驚訝地張大嘴。


    「墓旁有兩棵大楓樹,墳前壓了一塊青石。」李和崇的嘴唇再顫抖,咬牙繼續說:「那是順來的墓。他竟也騙我,欺君之罪,死有餘辜,死不足惜!」聲音卻越來越弱,他最終一頭栽入皇後的懷抱。


    雪夜,山中。


    一隊腰懸寶刀的錦衣侍衛一人背了一把鋤頭,來到山腰,找到了兩棵楓樹和青石,將那小墳包挖開,沒有棺材,裹屍的草蓆已腐爛,屍體成白骨,衣衫已腐。


    雪不知何時停了,卻颳起大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像哭聲又像怒吼,見慣了生死的侍衛都不禁覺得毛骨悚然,放眼四顧,雪夜亮得不同尋常。


    「啊呀!」一人驚呼一聲。


    嚇得其他人險些跳起,手已摸到刀上。


    「這有個包袱。」


    眾人圍攏過去一看,那屍骨胸前有個油紙抱著的包裹,裏麵還有一層不知皮子。翻開這兩層,露出兩本冊子,一本是《良家子入宮初選名冊》,另一本是《宮人名錄》,兩本均落款均是建元二十年。


    侍衛們麵麵相覷。建元是肅宗的年號,之後便是仁宗復位,先帝登基,今上登基。他們這群人的頭三十多歲,雖未親歷,但耳聞不少,建元那幾年時間不長,皇權爭鬥卻波譎雲詭,這兩本冊子明顯幹係宮闈。他舉頭望了望周圍詭異陰森的景物,這個時辰,這個無名墓中,他們這是挖出了什麽?


    有人伸手要翻開,被頭兒拍開,說:「不想活了?你不想活,我們還想。」


    這兩本散發著腐臭的冊子,立時成了燙手山芋,拿冊子的人心一慌,鬆了手,冊子落進雪裏,無聲無息,卻砸出個不大不小的坑。


    李和崇看見冊子上的「梁阿滿」三個字,順著往下看去,越看眼睛瞪得越大,起身揉了揉眼睛,喊大耳:「掌燈,掌燈!」


    大耳進來,見滿室亮如白晝,說:「陛下,外頭天都快亮了......」


    「掌燈!」李和崇把筆墨紙硯全掃在地上。


    大耳嚇得趕緊退出去,讓人送燈進來。


    李和崇卻又撲到桌上,在另一本上找到了「梁阿滿」的蹤跡,這是太後的名諱,有人在這個名字下畫出了一條線,引到書頁空白處「生一子,父景王李慈煥,名不詳,腿後有紅色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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