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策的神色有一瞬間恍惚,片刻後無奈笑了:“之前是我在京中等他,如今換他等我了。這樣也好,也讓他嚐嚐焦心的滋味。”“別說這些喪氣話,”阿恒道,“你去了之後把大哥找到就趕緊回來,這裏也離不開你。”景策笑了笑,給阿恒撣了撣衣裳上的褶子,“咱們的阿恒長大了,也能獨擋一麵了,這裏就交給你了。”阿恒皺眉還欲說什麽,被景策打斷了:“好了,事出緊急,我還得回去跟娘和二娘說一聲,她們也都急壞了。”我提醒道:“那些黑甲兵很有可能是陳楚山的人,當初楊鴻飛說過陳楚山手上有一支軍隊,咱們都沒見過,上次驪山行宮獻王叛亂,也沒看見那支隊伍,這件事背後的推手很有可能就是陳楚山。”最後衝人拱了拱手:“二哥,戰無不勝。”“好,借你吉言,”景策笑道,“替我轉告阿棠,再見之時,便是天下太平之日。”我點了點頭:“好。”景策徑直步下龍尾道,背著我們擺了擺手,挺直的腰身慢慢隱沒在夜色深處。回到殿內,議的正好是突厥議和的事,中書令方信道已經派人先把突厥使臣護送回驛館了,但是明天早朝隻怕就得給個說法了,突厥那邊拖得太久恐生變故。方信小心翼翼道:“要不,先答應他們的請求,等西南那邊安定了,大周休養生息幾年,國力上來了還是咱們說了算。”淩崖子皺著眉頭看了看阿恒:“你怎麽看。”阿恒嘴唇抿得緊緊的,我替他道:“突厥借這個時候來議和本來就是別有用心,就算真的答應他們了,等他們拿了好處隻怕也還會反悔。”“小侯爺,”戶部尚書叫我,送上來一本賬冊:“真的打不起了,這是戶部今年的開支明細,你看一下。”我接過來,這個賬本一直都是在戶部尚書手裏,我如今雖然升了侍郎,卻一直沒見過。接過來攤開送至禦前,淩崖子過目之後擺了擺手,其他人才圍上去看了一眼,看到上頭的數字所有人都抽了一口涼氣。“怎麽會這樣?”我眉心狠狠皺了下,“我記得去年年底韓大人不是剛從江南送回來一筆銀子嗎?”戶部尚書直接跪了下來,開始跟我們倒苦水:“連年打仗,戶部虧空已久,那點銀子還不夠補窟窿的……原以為仗終於打完了,總算有了喘口氣的機會,沒想到突厥這邊好不容易求和了,吐蕃那邊又亂了……”淩崖子估計腦袋又大了,撐著額角問:“這些情況先帝知道嗎?”戶部尚書聲音已然帶了哭腔:“這些年來都是陛下拿他的私庫來貼戶部的窟窿,已經好幾年沒修繕宮殿,新添衣裳了……”阿恒使勁攥了攥拳,“他從沒短過西北一分一厘的軍餉。”底下一片啜泣之聲,我啞著嗓子問:“突厥使臣又提了什麽要求?”方信道:“增加了一些金銀器、絲綢和茶葉的數量,但他們也會回贈給咱們牛馬,再有讓咱們開通關市,還有就是……派公主和親。”淩崖子抬頭去問一旁的大太監:“咱們還有未出閣的公主嗎?”新上任的內侍監大太監回道:“咱們就一位怡寧公主,嫁的是淮陰侯,現如今小世子都滿周歲了。”眾人:“……”方信道:“倒也有宗室子女封為公主,代嫁的先例。”大殿上又是一靜,不知道是誰在背人處小聲道:“我記得先帝在位時很是疼愛一個女孩,前往驪山行宮避暑時還帶上了她。”我心裏猛地一緊。作者有話說:沒有死人哦~第215章 和親“放你娘的狗屁!”我回過頭去,看見大狗子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正拽著角落裏一個文官拳打腳踢,那個文官一看就不是大狗子的對手,圍著根紅柱子抱頭鼠竄,額頭上已經見了血。大狗子邊追邊罵:“那是我妹妹!我看誰敢動她?!”我皺了皺眉,阿恒也壓著嗓子喝道:“大狗子,過來!”大狗子這才不情不願住了手,一來到我倆麵前,眼眶瞬間就紅了,“玉哥兒,他們想讓小鶯兒去和親……”我不自覺地握緊了拳才止住周身的顫抖,阿恒把大狗子拉到身後,瞪著那個文官道:“現如今的突厥可汗阿史那從恩已經四十多歲了,小鶯兒才十三,你覺得合適嗎?”那個文官躲在柱子後頭氣還沒倒勻,一身狼狽,張了張嘴愣是一句話也沒說。中書令方信低著頭道:“前有昭君出塞,後有文成公主入藏,去和親的公主們哪一個不是妙齡年紀,哪一個不是為了平息戰亂、為國分憂?”我這才看出來這個才是真正的幕後推手,冷冷回道:“又有哪一個能善終?”方信愣了一下,沉聲道:“如今國難當前,豈可在意個人得失?我若是有年齡合適的女兒,定當義不容辭。”“我記得方相有一個剛剛弱冠的兒子吧?”我斜睨了他一眼,“如今景二哥還沒走,讓他跟著去西南建功立業如何?”方信:“……”紫宸殿裏一時間寂靜無聲,夜風穿堂而過,明明還是夏天,我卻無端覺得冷了。最後方信咬了咬牙:“我讓我兒子去西南,你就答應讓那個小女孩去和親是嗎?”大狗子使勁攥著我的腕子,一手冷汗。我搖了搖頭:“不是。”“……”方信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我那也是晚來得子,平生就那一個兒子,你不是要公平嗎?一命換一命,我用我兒子的命換那個小女孩的命,換大周的國運還不行嗎?”“公平嗎?”我看著他問道,“你兒子平定西南,幾年後回來是風光煊赫的大將軍,成家立業兩不耽誤。可小鶯兒呢?她卻被一輩子困在漠北草原上了。”方信猛咳起來,後撅了兩步,被身後一幫大臣及時接住了。方信氣得兩眼直瞪,指著我怒罵:“你當真是柳相的兒子嗎?柳相當年舍棄全家性命救國難,你對得起你爹的名號嗎?!”我垂眸冷冷看著他:“到最後不過落了孤墳一座,墳頭草都三尺高了。”方信兩腿一蹬,瞪著房頂上的椽子大口喘氣,一句話也不肯跟我說了。“行了,”淩崖子出聲打破僵局,“小鶯兒確實太小了,就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嗎?”一幫人麵麵相覷片刻,有人出聲道:“現如今一下要拿出一個人選來確實不容易,而且突厥使臣步步緊逼,拖不得了呀。”淩崖子摸索著食指指骨沉默了片刻,最後道:“這件事咱們這些人說了都不算,你們回去把事情跟小鶯兒商量一下,讓她自己拿主意吧。”回程的馬車上一片死寂,阿恒和大狗子都不說話,我看著車廂外的夜色出神。馬車晃晃悠悠拐進了長樂坊,直到阿恒的手搭在我冰涼的手背上,我才慢慢回神。大狗子問:“淩……皇上他說讓小鶯兒自己拿主意,信得過嗎?”“淩崖子我信得過,但方信那些人我信不過,所以就算淩崖子說了讓小鶯兒自己拿主意,方信那幫人也不會鬆口,”我看著阿恒道:“不能讓小鶯兒去和親。”阿恒點了點頭:“不等天亮了,回去就讓小鶯兒趕緊走,我想辦法把她送出城去。”大狗子也道:“今晚春明門守門的是我的人,我可以把人調開把小鶯兒送出去。”我無奈一笑:“這樣一來,咱們一家子又得成欽犯了。”“當欽犯挺好的,”大狗子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咱們再去找一個跟牛角山一樣的地方,管他什麽西南西北,再也不回來了。”阿恒在大狗子頭上摸了摸,笑了笑沒再說什麽。我心裏卻細微地抽了抽,我知道就算所有人都走了,阿恒也不可能丟下他的兵做一個逃兵,更何況他的父親、兄長們都在戰場上,他再也不是當年一氣之下就能憤而出走的小少爺了。馬車一拐進巷子,我眼前有火光一跳,整個人瞬間坐直了。“怎麽回事?”大狗子也道,“怎麽這麽多人?”隻見原本安靜空曠的巷子裏站滿了人,火光照亮了整條巷子。馬車好不容易才進到巷子裏,阿恒從馬車上跳下來,喝道:“什麽人,敢包圍相府,你們不想活了嗎?”人群裏有個頭頭模樣的人湊上前來:“少將軍息怒,小人是方相爺家裏的管家,這都是府上的府兵,來這兒也不是為了包圍相府,而是過來保護柳鶯兒姑娘的。”“用得著你來保護?”阿恒一把拽起那人的襟領,那人當即就吐了舌頭。我從後麵拉了阿恒一把,“小鶯兒要緊。”阿恒這才鬆手,惡狠狠瞪著那個管家,眼裏凶光畢露,我沒見過這樣子的阿恒,好像下一瞬就能揮刀斬下這人的首級:“給我滾,別再讓我看見你。”那個管家被嚇得怔在原地,連帶著一幫堵門口的都往後退,我們這才進了門,院門一關,把外頭的彤彤火光都隔絕了去。二狗子正站在院子裏等著我們,一見我回來立馬迎上來:“玉哥兒,你一走他們就圍上來了,我們沒走成。”我就知道那幫文臣早有預謀,什麽商量突厥議和,根本就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要用小鶯兒去換他們的和平大夢。我點點頭:“小鶯兒呢?”二狗子指了指身後:“在屋裏。”我快走了幾步,進屋前又站住了,吸了口氣壓了壓身上的火氣,這才推門進去。小鶯兒坐在凳子上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趴在桌上打哈欠,看見我們才又站了起來:“玉哥兒,怎麽回事,外麵來了好多人。”我看著這小丫頭出落得婷婷玉立的樣子,頭發還沒梳,一頭烏發像緞子似的披在身後,誰能想到她以前是個癩痢頭,頭頂那一圈險些不長頭發了。我眼眶一酸,心想不長頭發了也好,他們總不能讓一個禿頭公主去和親吧。小鶯兒瞪著大眼睛看著我:“他們是來抓咱們的嗎?”“我看誰敢!”大狗子當即喊道。小鶯兒一臉嫌棄:“你別嚷嚷,大半夜的讓你吵得耳朵疼。”大狗子難得沒跟她強,悻悻住了嘴。二狗子看著我們一副想說什麽、當著小鶯兒的麵又說不出口的樣子,回頭衝小鶯兒道:“你不是嚷著喝梨湯嗎?走,我給你做去。”小鶯兒愣了愣:“現在?”“對啊,反正也睡不著了。”小鶯兒猶猶豫豫,走兩步又停下來看看,都跨出門口了又收回腳,看著我問:“玉哥兒,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跟我說說看,說不定我能幫到你呢。”我替小鶯兒把幾縷頭發別到耳後,一股酸澀洶湧而上,我咬著後槽牙才忍過去,輕輕開口:“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最常許的那個願望嗎?”“記得啊,”小丫頭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我想咱們一家人永遠不分開。”“是,”我衝人笑了笑,“我有辦法讓咱們永遠不分開了。”我扳著小鶯兒的肩膀,彎下腰,看著她那雙眼睛,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跟她說:“我娶了你吧。”“……”小鶯兒愣在原地,其他人也呆立原地,房間裏一時間落針可聞。小鶯兒最後做了個半哭不笑的表情出來:“玉哥兒,你在說什麽啊?”實際上我現在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什麽了,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清了清嗓子才能繼續道:“以前總說要給你找個好人家……但是你嫁人了還是要離開我們,你要想一家人永遠在一起,隻能是這個辦法……我以前是個朝廷欽犯,給不了你什麽,現如今也算是清白了,以後不管富貴也好,貧窮也罷,隻要有我一口吃的肯定先給你。”小鶯兒怔怔開口:“那阿恒哥哥怎麽辦?”阿恒在後頭死死盯著我,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卻不敢回頭。他有他要堅持的東西,我也有我的底線。我的底線就是這三個孩子,拚了命也不能讓他們受一點委屈。“我們再想想辦法,”阿恒從後麵抱住我,我才知道我整個人都在抖,“淩崖子說了讓小鶯兒自己拿主意,也不見得就會食言。”我掙開他:“他現在是皇上,得考慮他的萬千臣民,如果真的無人可選了,你覺得他會拒絕突厥使臣還是犧牲小鶯兒?”“來不及了,”我拉過小鶯兒,“咱們現在就拜堂成親,禮成了咱們就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