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孩子,”老相爺瞥了瞥門外,“有你當年的樣子。”這話我聽著心裏頭還是挺舒坦的,誰知道老相爺後頭又補了一句:“不過你沒人家孩子心靜,真要讓你考科舉,你不見得能考上。”“……我心哪兒不靜了?”“就你那作天作地的本事,名聲都傳到宮外來了,還耍小聰明欺負人家新科狀元呢。”我:“……”這件事就過不去了是吧?當天晚上老相爺留二狗子在家吃飯,特地讓阿福叔多做了幾個菜,我在廚房裏幫襯,就能聽見小鶯兒拉著二狗子在廊上笑。小鶯兒自己在家的時候沒人慣著她,已經跟個小大人一樣了,這會兒二狗子來了又變成了那個有哥哥罩著的小霸王,非要拉著二狗子給她堆個雪人不可。二狗子一向慣著她,兩個人把雪堆起來剛要動手,敲門聲就響了。我跟阿福叔空不出手,小鶯兒去開的門,接著院子裏傳出一聲驚叫。我急忙探頭出去,就看見大狗子站在門外。小鶯兒驚喜過望,拉著大狗子都快跳起來了,“你怎麽來了?誰讓你來的呀?你猜誰來了?”“你們忒不厚道了,什麽事都瞞著我,”大狗子進了院,放下手裏的長刀,衝著院裏的人張開了胳膊。二狗子愣了愣,扔下手裏的掃把跑了出去。“回來了都不告訴我,”大狗子使勁在二狗子背上拍了拍,“是不是不認我這個大哥了?”二狗子被他拍得連咳了兩聲,分開後笑問:“我用不用跪下給你磕頭?”大狗子揮了揮拳頭:“你是不是找打?”兩個人一起笑起來。小鶯兒還在圍著兩個人蹦:“你怎麽知道二狗子回來了?誰告訴你的?”大狗子一仰頭:“我掐指一算。”小鶯兒噓他:“我才不信。”“其實是城門郎告訴我的,”大狗子笑道,“今天去盯他們換防的時候有人跟我說的,說看見玉哥兒了,在城門口等了一天接了一個半大孩子走了,我一猜就是二狗子來了。”我對二狗子道:“他現在可是皇上欽點的左武衛參將,在長安城裏可威風了。”二狗子笑著點點頭:“聽著就很厲害。”“你現在不能叫他二狗子了!”小鶯兒叉著腰衝大狗子道,“現在他叫柳清許,明年就要參加科考做狀元了!”“明明是你先叫的!”大狗子伸手去拽小鶯兒的辮子,“還有臉說我,讓你叫聲大哥你叫過嗎?”小鶯兒躲到二狗子後頭做了個鬼臉。“其實我覺得二狗子挺好的。”二狗子道。我對自己的起名水平頗感欣慰,點頭笑道:“我也覺得。”“我現在就想當二狗子!”二狗子從地上攢了個雪球,衝著大狗子就砸了過去。三個人打了場雪仗,又合力把雪人堆了起來。等到吃飯的時候三個人身上落滿了雪,頭上卻冒著熱氣,進了屋先讓阿福叔領著把身上的雪打掃幹淨了才入座。老相爺看著這幫年輕人高興,拿出珍藏多年的酒非要跟小輩們喝上幾杯。酒過三巡,在彤彤炭火熏烤下幾個孩子都紅了臉,隻老相爺還跟沒事人一樣。饒是如此阿福叔也不讓他喝了,逮著個機會就把酒藏了。老相爺還在四下找酒,我趕緊給他換了一盅參茶,老相爺嚐了一口不對勁,指著我點了點:“你呀,跟阿福一樣,學壞了。”“幾個孩子都被您喝趴下了,您還想怎麽樣?”我笑著給幾個孩子布菜,“您讓他們吃口飯吧,不然一會兒都得在這住下了。”“那不成,趕明兒皇上得找我要人,”老相爺道,“吃吧,那個誰,老二,多吃點,看這孩子瘦的。”二狗子笑了下,“謝老相爺。”老相爺挨個兒點了點大狗子、二狗子和小鶯兒,“你是大哥,你是二哥,你是小老三是吧?”三個人端著飯碗點了點頭。“那玉哥兒呢?”幾個孩子愣了下,小鶯兒道:“玉哥兒就是玉哥兒啊。”老相爺:“那為什麽不是玉哥兒是老大,你是老二,你是老三,你是小老四呢?”小鶯兒蹙眉:“我不想當小老四,太難聽了。”大狗子:“玉哥兒跟我們一塊排,那不是差輩了嗎?”老相爺:“可你們叫阿恒也叫哥哥,難道阿恒跟玉哥兒也不是一輩?”我夾了筷子菜心笑道:“照這麽排,阿恒得喊我一聲小叔。”“小叔……小書,那也成,”老相爺笑起來,“讓你白撿一個便宜。”一桌人都笑了起來。二狗子最後道:“玉哥兒是玉哥兒,阿恒哥哥是阿恒哥哥,不跟我們一塊論,但我們就是一家人。”“對,我們是一家人。”大狗子又舉起了酒盅。小鶯兒和二狗子都舉著酒盅附和上去,見我沒動靜又招呼我:“玉哥兒,你也來。”我笑了笑,舉杯一飲而盡。第182章 雪夜待吃過了飯,我領著二狗子回永平坊的宅子。大狗子本來是跟我們一起走的,一直到朱雀大街才分了手,他抱怨著還得去查一遍宮禁安防,獨自一人往宮城方向去了。雪已經停了,入了夜之後下過的雪還沒人清掃,將將能沒過鞋底,我倆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慢慢往家走。二狗子穿的鞋還是我給他手納的鞋底,本來手藝就不行,再加上穿了多年了,鞋底早就磨得光滑了。一個不留神踩在先前被人踩結實的冰麵上,蹴溜一下就倒了地。臨了還拉了我一把,我倆一起摔倒在冰麵上。後尾巴根一陣鈍痛,偏偏這又是個坡,我倆一路顛下去,坐在雪地裏呻吟,然後互問對方有沒有事,接著一起笑了。臨近宵禁,又剛下了雪,街上就沒個人頭。我倆坐在雪地裏邊笑邊緩神,好半天才互相攙扶著從地上爬起來。“你摔就摔了,還得拉一個墊背的,”我給二狗子打拂身上的雪,“真是個孝順的好大兒。”二狗子吐了吐舌頭,“我就是情急之下想拽點東西,誰知道你這麽不經拽。”“你那個勁道,是頭騾子也給你拽趴下了。”二狗子還是揉著屁股笑,“好了,都粘屁股上了,打掃不下來,回家換條褲子就好了。”褲兜子上粘的那兩團雪已經根深蒂固,我也隻好作罷。再走的時候越發小心,我打頭先試探好了再讓他踩。快到家的時候又飄起小雪花來,我在前頭給他擋著,二狗子在我身後我走一步他跟一步,咯咯直笑,“玉哥兒你還記得嗎,那年冬天我們去柳鋪集上賣地瓜,回來的時候下大雪,你就這樣在前頭替我們擋著,我們仨在後頭排成一排,結果一個蹴溜滑,我們四個就成了串兒上的螞蚱,全都摔了。”我抬手擦了擦臉上的雪也笑了:“都是大狗子不好好走路,非要滑著走。”“他就喜歡打蹴溜滑,那年冬天還在野湖上跟人比賽,回來褲子都磨破了,裏頭的棉花都跑沒了,就剩一層布在屁股上糊著。”二狗子笑著歎了口氣,“不過他現在是真的厲害了,搖身一變成了皇子,再也不怕凍屁股了。”我笑道:“等咱們哪天落魄了,沒飯吃了,就去找大狗子討飯。他要是敢不搭理咱們,咱們就把他的糗事編成書,滿大街找人唱去。”“那可有的說了,唱他個三天三夜都唱不完。”拐進巷子裏雪就小一些了,這裏都是各家掃各自的門前雪,雪一會兒深一會兒淺的,到了一處宅門前幾乎都沒有雪,一看就是剛剛打掃過。我領著二狗子上前推門,剛進來從屋裏出來個人,迎著我倆就過來了。“老爺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還擔心宵禁了你們回不來了,這位就是您說的小少爺吧,真是是一表人才。”二狗子疑惑看著我:“玉哥兒,這是……”“這是張伯,平時過來幫襯你洗衣做飯的。”我給二狗子介紹道。說起來這個人還是當初老頭臨走的時候介紹給我的,手腳幹淨,幹活利落,價格也公道,在大戶人家家裏當過差,這幾年年紀大了才不幹了,照顧二狗子的飲食起居綽綽有餘了。當著張伯的麵二狗子也不好多說什麽,隻衝人一揖:“那就麻煩張伯了。”張伯急忙道:“這可使不得,小老兒就是個粗使下人,有什麽吩咐您盡管交代小的去做。”又道:“老爺你們凍壞了吧,我柴房裏燒了熱水,這就打來給你們泡泡腳。”我點了點頭,領著二狗子進了堂屋。剛進屋二狗子就把我拉到一旁小聲道:“玉哥兒,我不要下人。”屋裏炭火爐子燒得正旺,我拉著他到火爐子旁坐下,解釋道:“長安城你人生地不熟,我又不能時常過來,有個使喚的人你出入也能方便一些。”“鼻子下頭就是嘴,有什麽不方便的?”二狗子皺著眉道,“你光租這個院子就花了不少銀子吧?再加上一個使喚下人,你一個月幾個子的俸祿,能經得住你這麽花?早知道給你添這麽多麻煩我就不來了。”“說的什麽話,”我也板起臉來,“剛還說是一家人呢,現在就跟我說這些。”“玉哥兒……”二狗子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低下頭道:“我就是不想你亂花錢。”“也不算是亂花錢,你看,長安城這麽大,你知道去哪兒買菜嗎?買來了你不還得自己做嗎?做完了吃好了再自己洗碗、洗衣裳,你這一天還能幹點別的嗎?”我慢慢跟他掰扯,“我讓你來長安城是讓你來好好讀書準備明年考試的,若是不能讓你安心讀書那還不如不叫你來呢。你現在先不用管這些,等明年考完了再操心讓張伯是走是留。”二狗子終於沒再說什麽,正巧張伯端了熱水進來,我接過來將人打發了,把木盆送到二狗子腳邊,“怎麽,還要讓我伺候你脫鞋不成?”“我自己來。”二狗子麵色一,急忙把鞋脫了。“褲子也脫了,放爐子邊烘著,明兒一早就幹了。”二狗子又聽話地把褲子脫了搭在椅背上。這雙腳一路走來也生了凍瘡,熱水一泡就發脹,口子都裂開了。二狗子怕被我看見,裝作洗腳拿手蓋住,我心裏一陣發酸,也隻能裝作沒看見,起身去給他收拾被褥。“玉哥兒你今晚不走了吧?”二狗子在身後問我。“不走了,”我道,“長安城不比咱們那裏,這裏入了夜有宵禁,不能隨意走動。今晚咱倆擠一擠,一起睡。”“好啊。”二狗子滿是欣喜。等我也洗完了腳,二狗子早已經在被窩裏等著了,巴巴抬著一張臉看著我,看得我一陣心虛,急忙把燈熄了,這才脫鞋上床。“玉哥兒你不脫衣裳嗎?”我摸著黑把衣裳脫了,剛進被窩才發現是暖和的,這小子方才一直在給我暖被窩,見我上了床才又挪回了自己被窩裏。“被窩裏涼嗎?”我問他。“不涼,”二狗子在夜色下露出兩顆小虎牙來,“這被窩真軟和,進來都不覺得涼。而且長安本來就比牛角山要暖和,你看這裏房子挨著房子,風都吹不透,哪像咱們以前,一入夜山風就跟鬧鬼似的,嗷嗚亂叫。”“是啊。”我想起破廟裏四麵漏風的牆,風一大了就擔心第二天牆塌了會被砸在裏頭。可再一想就是燒得滾燙的火爐子,炭火堆裏埋著的紅薯土豆,還有一熄燈就往我被窩裏鑽的阿恒。美其名曰一起睡暖和,卻又總是長手長腳弄得被窩四處漏風撒氣,我一晚上不停地給他補窟窿。“玉哥兒,你們在白水城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二狗子突然道。我微微一愣,當初剛到長安時我是給二狗子去過信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白水城的事一筆帶過,但想來也知道,二狗子在陶然書院讀書,白水城裏的事一打聽就都清楚了。我抿了抿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他。二狗子也沒等我回複,繼續道:“這次我無論考上考不上,都不走了,以後再有什麽事,咱們一起麵對。”被窩裏暖烘烘的,我心裏也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