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恒道:“他們這次或許是湊巧,也有可能就是故意的,我不能眼看著他們把咱們家也變成像普濟寺那麽烏煙瘴氣的地方,與其留給他們禍害,還不如我自己把井填了,就是沒跟你商量……”阿恒填井用的土都是從門外挖的,沒動院子裏的一草一木。我接過他手裏的簸籮把土倒進井裏,“沒事,到時候如果還回來,再打一口井就好了。”阿恒點頭笑了,“到時候我給你挖。”我倆花了半個上午的功夫把井給填平了,隨後找了就近的一家驛站換了兩匹馬,向著玉門關而去,趕在第二天中午的時候趕回了營地。經過這幾天的休整,韓棠已經能下地了,一聽見我們回來就要見我們,我們再晚點他估計就要出來帳門了。剛一坐下韓棠便問:“查的怎麽樣了?”我把之前在鬼市看見的事情又跟韓棠說了一遍:“我們在鬼市確實找到了一些人,他們自稱為薪火幫,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打家劫舍,在攛掇不知情的百姓入夥,實際上就是為‘大帥’征兵。”“那個‘大帥’果然有謀逆之心,他現在有霍倫幫他從楊鴻飛那裏敲詐來的銀子,又有自己的兵,下一步呢?他是不是就要舉兵造反了?”韓棠凝眉道,“那個鬼市不能留了。”阿恒:“剛回來我就鬼市的位置告訴我爹了,他已經派了副將去查抄了。”韓棠點了點頭,又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我:“你們見著‘大帥’了嗎?”我一愣,隨即與阿恒飛快地交換了眼神,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沒有。”韓棠目光沒有放下,還是直勾勾盯著我,我生怕自己露出什麽破綻了,直覺得後背都僵硬了。“‘大帥’好說歹說是個人物,怎麽會隨隨便便就出現鬼市那種地方,”阿恒過來幫我解圍,“你也說了,‘大帥’手裏有兵,兜裏有錢,真要是見著他了,你覺得就憑我倆能全須全尾回來嗎?”韓棠這才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道:“你們不在的這兩天,我把你們抓住的那個毛林審了。”“你怎麽審的?”阿恒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躺床上審的?”“……”韓棠冷冷地瞥了阿恒一眼,繼續道:“毛林說的跟你們的基本能對上,假冒山賊的那夥人就是薪火幫的人,他們買通了負責押運的毛林,跟他約定在青崗哨動手,到時候殺了你和吳大人,劫到的軍餉他們五五分成。”我沉思道:“毛林身為左威衛將軍,禦前從三品,怎麽會隨隨便便就跟一夥毛賊的勾結,除非他知道薪火幫背後的人是誰。”“毛林說他並不知道,”韓棠道,“不過在出發之前他收到了一件信物,借此信物猜到了一點幕後人的身份。”“什麽信物?”我跟阿恒同時開口。韓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恒,這才慢吞吞開口,“是一枚刻著梅花的印章。”大皇子的母妃來自北疆,當年皇上為了解愛妃的思鄉之苦,特地為她建了梅園。聽說大皇子正是在乍暖還寒時候在梅花盛開的梅園裏降生的,平日裏多以梅花自稱。“毛林本來就是大皇子黨的人,以為這次暗度陳倉是大皇子授意了的,又加上當時大皇子正因為楊鴻飛的事禁足呢,毛林得不到求證,又加上有利可圖,便順水推舟把事情做了。”“又是大皇子?”我皺了皺眉,“當初楊鴻飛的事情不是說他並不知情嗎?”“說不定他在那件事情上不知情,在這件事上又知情了,也有可能他自始至終就知道,把楊鴻飛都騙過了,”韓棠頓了頓,“也有可能,他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是有人想要借陛下之手,除他以後快。”我心裏一緊,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李鈺。這些事關皇位更迭的事當真是險之又險,一步不察就是粉身碎骨。我到時候一定得告訴大狗子離著那個位置遠一點,他們要爭要搶隨他們去,他隻要一輩子安安穩穩就好了。“你們這一路上還有什麽見聞嗎?”韓棠問。我仔細想了想,關於‘大帥’就是陳楚山的事情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他,可若是什麽都不說又容易引人生疑,隻好又把普濟寺和破廟的事撿著能說的跟他說了說。“他把密道挖到你家舊宅裏,我覺得不是巧合,”韓棠道,“你最近上點心,尤其是身邊出現不熟悉的人時,一定要當心。”阿恒也道:“這幾天我都跟著你。”我有些哭笑不得,怎麽到最後還轉到我身上了。“對了,他們在鬼市裏把一個人斬首了,”我看著韓棠道,“那個人特別像你。”韓棠愣了愣,隨即哼笑了一聲:“他們真有膽子,直接衝我來就是了,抓個替死鬼算什麽本事。”“你最近也上點心吧。”我無奈道。正說著大狗子進來了,手裏舉著一紙黃絹興衝衝道:“父皇的旨意到了。”又把景行止請過來,人才算到齊了。眾人在帥帳前跪下,由大狗子宣讀聖旨。大狗子滿臉興奮地把聖旨展開,張了張嘴卻又刹住了。我抬起頭來看了看他,卻見大狗子皺著眉頭盯著聖旨,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正當我以為他是有什麽字不認識時,大狗子又開口了:“殺。”“什麽?”眾人都是一愣。大狗子把聖旨攤開了衝著我們,無奈道:“這上麵就寫了這一個字‘殺’。”第167章 開拔明晃晃的黃絹上力透紙背隻留了一個字“殺”。單看這一個字,氣勢磅礴,殺意外露,很難想象得出是出自那個永遠倚靠在羅漢榻上笑容溫煦的帝王之手。可這又是不爭的事實,沒有人敢假傳聖旨,正是這位看似無為而治的帝王下了這樣的指令在大周疆土之上,凡敢枉顧王令、自立為王者,非死不宥!我隻覺得一股熱流在胸中激蕩,再看阿恒,果然也異常興奮,眼裏閃著光。若不是囿於他少將軍的身份,這會兒應該已經跳起來了隻有大狗子還蒙在鼓裏:“殺?殺誰啊?”景行止開口道:“殺王庭。”“王庭?”大狗子迅速看了韓棠一眼,“是那個殺了安西都護自立為王的副將?”韓棠點了點頭:“他本以為國家現在正忙著抗擊突厥,沒空收拾他那堆爛攤子,才想鑽這個空子殺了霍倫取而代之。他絕對想不到陛下這次不打算顧全大局了,他要‘攘外必先安內’,先把自家的惡狗收拾了再對付關外的狼。”這群人裏麵最高興的當屬韓棠,當初折在王庭手上他想必也相當不服氣,難得這次有皇上給他撐腰,他勢必要找回些場麵。隻是這人在長安城裏待久了,臉上那層厚厚的麵具卸也卸不下來,隻裝作淡定地問景行止:“景將軍以為如何?”景行止道:“其實這種時候我是不讚同對王庭用兵的,兩軍對峙,突厥虎視眈眈,這個時候稍有異動就可能引起敵軍的懷疑,引發戰事。”韓棠皺起眉頭:“那……”景行止接著道:“不過皇上的思慮也不無道理,留著那五萬人也是個顧慮,安西的位置太重要了,萬一到時候他們倒戈了突厥,我們就會腹背受敵。”大家這才鬆了口氣,畢竟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邊關的形式景行止看得最透,若他覺得這場仗打不得,哪怕是聖旨,也不是不可違。大狗子急忙問道:“那怎麽打?什麽時候打?我還能看到嗎?”“我還是那個意思,這邊大麵上的兵不能動,以防突厥看出破綻來,”景行止說著看了看阿恒,“我給你調五千人,能辦到嗎?”“五千人對五萬人?!”我震驚道,瞪了景行止好半晌才意識到他不是開玩笑,又趕緊去看阿恒,心裏竟隱約盼著他趕緊拒絕,這不是要他去送死嗎?阿恒卻是笑了,一臉輕鬆愜意:“末將領命!”景行止還嫌不夠,又對大狗子道:“殿下若是願意,也可以跟著一起去,你是皇子,還能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大狗子果然高高興興不帶一點猶豫就答應了。安頓好這一些,景行止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繼續操練他的兵,處理他的軍務,好像方才沒接過旨,也沒下過令。他要不是阿恒的親爹,我都要懷疑他是敵軍派來的奸細了。……說不準也不是親爹,哪有親爹讓自己兒子去送死的?“阿恒……”我剛要開口,大狗子就按捺不住了:“阿恒哥哥,我要跟你去打仗了,咱們什麽時候出發?我需要準備什麽?”阿恒把大狗子攬過來,笑道:“你去找祁風,讓他帶你去挑一匹駿馬,準備一身鎧甲,咱們明天一早就走。”大狗子重重點了點頭,滿臉興奮地去找祁風了。“那我便祝少將軍旗開得勝。”韓棠衝阿恒拱了拱手,也走了。“阿恒……”我還震驚在這麽大的事景行止竟然這麽草草就安排下了中沒回過神來,事已至此,我再說些喪氣的話也不合時宜了,可讓我也簡簡單單祝他一句“旗開得勝”卻也開不了口,看了他半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是不是擔心我了?”阿恒湊過來道。我看了看他,輕輕點了下頭。“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阿恒湊得極近,輕輕偏了偏頭,柔軟的觸感貼著臉側便滑了過去。我愣了半晌才意識到那是個吻,輕得足以讓人忽略,還沒來得及感受就消散在漠北初秋的涼風中了。阿恒後退一步看著我笑,像個做了壞事沒被發現的孩子。“你呀,”我無奈笑了笑,伸手在臉上蹭了蹭,阿恒唇上幹燥,這會兒早就沒什麽痕跡了,我卻好像還是捕捉到了一點氣息,在指腹間輕輕撚了撚,“這場仗你有幾成把握?”“九成吧。”“九成?”我略微吃驚,“我知道王庭這樣的小人物你不放在眼裏,可他手底下到底有五萬人呢。”“這五萬人是安西的,不是他王庭的,”阿恒道,“王庭弑主奪位,我就不信霍倫當了那麽多年的大都護,手底下連一個心腹也沒有。哪怕那些人迫於現狀臣服了王庭,可他到底是個自立山頭的山大王,名不正言不順,我代表朝廷前去征討,名號一打出去他就已經敗了三分。”我皺眉道:“那還有七分呢?”“剩下的七分,三分歸小爺我帶兵如神,三分歸我的將士英勇善戰,還剩一分交給天意。”“不過咱們是正道,天意肯定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不等我開口,阿恒又勾著我的肩膀道,“你放心,這場仗沒那麽難打,我爹既然放心讓大狗子跟著我,就是敢保證這場仗一定會贏,他再沒分寸也不敢拿皇子的性命開玩笑。”“那我也要去。”我急忙道,又補充:“大狗子是跟我一塊來的,那我就得對他的安危負責到底,他去哪兒我就得跟到哪兒……”阿恒笑盈盈地看著我,一臉看破不說破的神情。“真是為了大狗子,”我被他看得沒由來有點心虛,清了清嗓子:“我答應過皇上要把人毫發無損帶回去的。”阿恒挑了挑眉:“那你當初還讓他單槍匹馬過來給我報信?”“……”我都忘了還有這一茬了。“承認你想跟我在一起就那麽難以啟齒?”阿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像隻溫和無害的小獸,看得我差一點就心軟答應他了。果然下一瞬這人就原形畢露了,親昵地在我肩上拍了拍,“快去,跟我爹說你就要隨軍,要夫唱婦隨。”“我不敢,”我愣了愣笑道,“我怕景將軍會打斷我的腿。”“那不能,”阿恒勾肩搭背與我一道往前走,“他隻會打斷我的腿。”景將軍那邊確實不是問題,甚至我跟他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還稍稍有些吃驚,一臉你怎麽還在這,怎麽還不去收拾行李的錯愕。臨走他又叫住了我:“你知道我為什麽讓你們跟著阿恒一塊去嗎?”我出帳門的步子稍稍一停,竟然有些恍惚“阿恒”這兩個字從景行止嘴裏說出來。在外他們是將帥,私底下好像也沒什麽父子情分,我隻聽阿恒說過他爹把他打得爬不起來,卻沒聽到過一句類似噓寒問暖的問候。可從這句話裏,我竟然聽出了一點久違的親情來。所以我也沒拿那些“大將軍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類的客套話敷衍他,隻是順著問下去:“為什麽?”景行止道:“他需要有後盾,你們就是他的後盾,有你們在他會更清楚這場仗該如何打。”我回過頭來,直視著他問道:“這也是皇上的意思吧?”景行止沒承認但也沒否認,我就知道我又猜中了。這是兩位父親的用心良苦。我點點頭,躬了躬身退了出來。雖說阿恒勝券在握,但畢竟是要去打仗的,第二天一早我看見門外整裝待發的隊伍還是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阿恒站在隊首,祁風正在清點人數,最後隨著阿恒一聲令下,大軍迎著初升的太陽開拔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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