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大動靜,大狗子和小鶯兒不可能還睡得著,大狗子出來審時度勢,立即以一種戒備的姿態對準了範二。小鶯兒一時間卻是蒙了,在雪地裏站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往我身邊一撲,眼淚巴巴地就落了下來,“玉哥兒……這是怎麽了?將軍怎麽了?”我抬頭瞪著範二:“你給它吃了什麽?!”範二根本不把我這一家三口當回事,渾不在意地一笑:“這畜生當初還敢咬我,如今還不是被我宰了!”眼瞧著從範二這裏得不到答案,我隻能自己想辦法。將軍從小訓練有素,根本不會吃別人投喂的食物,要想給它下毒,隻能下在我喂給它的飯裏……或者食盆裏。我跑去柴房把將軍的食盆找出來,果然從還沒吃完的剩飯裏找出兩塊指甲蓋大小的草烏頭。“大狗子,常山、苦參熬汁,越濃越好,快去。”大狗子又看了範二一眼,這才攥了攥拳跑了。“別怕,”我看著小鶯兒已經發起抖來,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我把身上披的衣裳脫下來把小鶯兒囫圇包起來,囑咐道:“你去幫大狗子,綠豆三錢、甘草三錢、生薑三錢、黃連一錢,你讓大狗子把之前的熬完了接著熬這些,務必要快。”小丫頭強打起精神來,鄭重點了點頭。將軍身上的溫度流失得很快,我費了一番力氣才把它拖進屋裏,把炭火爐子拖過來給它暖身子。範二如今已經不坐著了,轉而開始翻箱倒櫃找東西。我藏在床底下的酒壇子也沒能幸免,被翻出來掃劫一空。“小兔崽子,小瞧你了,竟然藏了這麽多好東西!”範二一邊把銀子往自己懷裏裝一邊又掏另一個酒壇子,他之所以把人都支走了就是為了獨吞我這裏的財物,畢竟金筆就那一支,那麽多人分不掉,隻能拿回來換成銀子再分,而從我這裏搜出來的東西隻要他不說,就都是他一個人的。範二往壇子裏抓了一把,隻可惜這次不是銀子,而是阿恒寫給我的那些信。範二大字不識幾個,看了幾眼覺得不值錢就隨手扔在了腳邊。地上被方才那些人帶進來的雪水弄濕了,阿恒那些信就那麽扔在地上被雪水沾汙弄髒,我狠狠咬了咬牙才忍住沒上去跟他拚命。小鶯兒適時端著藥進來,遞給我的時候著意在我掌心裏壓了壓。日積月累練出來的默契,我忽然就懂了。我使勁掰開將軍的嘴把藥湯灌下去,不管是常山還是苦參,都是苦辛湧吐的藥材,將軍喝下去沒多久果然就開始吐,隻把胃裏那點東西都吐了個差不多才罷休,吐完了眼睛轉了轉,應該是撿回了一條命來。過了沒一會兒小鶯兒又端來了第二碗藥,是用來解毒的。我剛給將軍灌下去大狗子就端著藥罐子進來了,“玉哥兒,這兒還有,還要嗎?”範二這會兒正在喜滋滋地數從我床底下翻出來的銀子,沒留意到大狗子眼底一寒,下一瞬,大狗子便把手裏的藥罐子連帶著滾燙的藥湯一起衝著範二臉上砸了過去!範二“嗷”的一聲叫喚撕裂了夜幕。我手疾眼快,跟大狗子小鶯兒合力把將軍背上,拔腿就跑。隻是我還是低估了範二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的實力,大狗子那一罐子砸得又準又狠,範二當即就頭破血流了,可人竟然沒昏,甚至連一點緩衝都沒有,抄起手邊的菜刀就衝了過來。小鶯兒不過是慢了半步,就被一隻血淋淋的大手一把捉了回去!大狗子立即調轉勢頭,衝著範二就衝了出去。等我放下將軍再衝進來的時候屋裏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範二估計也沒想到大狗子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熊孩子竟然有那麽大的力氣,硬是推著他連連後退,咚的一聲撞到了桌沿上。小鶯兒當即就被甩了出去,大狗子再次發力,這次企圖撞掉範二手裏的刀。範二這次卻早有準備,一個側身,讓大狗子撲了個空,緊接著反客為主,以強勢的力道把大狗子壓在了桌上。大狗子這幾年功夫長進不少,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在範二近乎蠻橫的力道之下逐漸有些不支。範二手裏的刀高高懸起,衝著大狗子後心一把刺了下去!我握著阿恒留給我的匕首一股腦衝了出去。範二察覺到背後有人逼近急忙收手回擋,兩方利刃相撞,“鐺”的一聲火光迸濺,範二手裏那把菜刀當即卷了刃。衝擊力震得我掌心發麻險些脫了手。還沒等緩過來隻覺得一股力道帶著風對準下腹就撞了過去。五髒六腑受到撞擊,我難以抑製地幹嘔了一聲,雙腿一軟,順著就滑了下去。範二把手裏卷了刃的菜刀扔了,另一隻手像鐵鉗一般箍住了我的腕子,“嘖嘖,竟然還藏了這麽一個寶貝玩意兒。”我幾乎能聽見腕骨在錯位之際磨礪的聲音。這是阿恒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有一瞬間我幾乎連疼都感覺不出來了,對準範二那張猙獰的臉一腦門砸了上去。範二被撞得朝後一仰鬆了手,可還沒等我脫身出來,一隻大手帶著一種發了瘋的力道按著我的頭朝地麵砸了過去。“你他娘的暗算老子!”“咚”的一聲,後腦勺撞到地麵上,我眼前當即一黑,耳邊“嗡”的一聲,整個人仿佛都飄在了半空中。有腥甜的液體順著嗓子鼻子流出來,不,是噴湧出來。我整個人好像都從這幅軀殼裏撞出來了,我能清楚地感覺到那隻手又把我提起來,不遺餘力撞下去,可身子已經軟了,根本動不了分毫。我想象中的劇痛卻沒有應現,等我眼前那抹黑總算褪了下去,我先是看見了一張驚恐到極致的臉。那張臉上血色盡褪,嘴巴大張著,卻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一把卷了刃的菜刀橫亙在他脖子中間,已經切斷了一半的喉骨和氣管。大狗子提手收了刀,鮮血瞬間迸濺了我滿身、滿臉。第115章 李樹代桃僵房間裏一時間靜的出奇。隻有範二仰躺在地上,喉嚨裏發出“哢、哢”的聲音,濃稠的血漿從喉嚨半截湧出來,他整個人像是出了水的魚撲騰了幾下,最後雙腿間流出一股鮮黃的液體,兩腿一蹬,死了。過了半天我才稍稍有了點知覺,好像有血濺進我眼睛裏了,眼前一片血紅色的模糊。我隔著一片血霧看向大狗子,他手裏還提著那把菜刀,刀刃上粘著一層黑乎乎的血漿,死死盯著已經斷了氣的範二,好像隨時都能再上去補一刀。我趕緊上前想把大狗子手裏的刀奪下來,這才發現他整個人處在一種僵直的狀態,像一根繃緊了的弦,再稍微一碰就能繃斷了。我把人輕輕抱在了懷裏。“玉哥兒……玉哥兒我……”大狗子在我懷裏慢慢發起抖來,“我殺人了……”“你殺的是壞人,是土匪,是強盜,”我不知道怎麽才能撫平他的顫抖和恐怖,隻能嚐試把人抱緊一些,再抱緊一些。直到小鶯兒從後頭拉了拉我,我才稍稍分了點神,衝著小鶯兒的方向看了一眼。這一眼不要緊,差點給我看厥過去。那個艄公不知道什麽時候避開那幫狗腿子又找了回來,站在門口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了,直到與我對視上,大夢初醒似的“嗷嗚”一聲,驚叫著跑開了。這會兒去攔已經來不及了,我隻能把大狗子先鬆開,抬起那張驚魂未定的臉來與之對視著,一字一頓道:“他是個壞人,你殺了他沒有錯,但是有些道理跟蠻人說不通,現在咱們現在必須得走了,能行嗎?”大狗子還是止不住發抖,但還是衝著我點了點頭。一不做二不休,我手腳麻利地找了兩件厚實的衣裳把兩個孩子包起來,把阿恒寫給我的那些信扔進炭火盆裏都燒了,最後強忍著惡心把範二懷裏的銀子掏出一些來,分別塞給了大狗子和小鶯兒。做完這些,我拉著大狗子和小鶯兒出了門。這會兒外麵的雪已經沒過腳踝了,將軍好了一些,已經勉強能站起來了。我背著大狗子,抱著小鶯兒,再帶上將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上走。下了雪的路不好走,下了雪上山的路更不好走,剛走出一裏地我就覺得腿已經開始打顫,隱約間好像看見村子裏亮起了火光,咬咬牙,隻能強撐著繼續往上。敲開賣蜂蜜的老頭的門時,我覺得自己半條命已經交代出去了。老頭隔著門打量了我一眼,這才把房門拉開了一條縫,“進來說。”我把兩個孩子放下,又推進了房裏,自己卻站在外頭沒動,問老頭:“這兩個孩子,你帶著他們,能走嗎?”老頭皺著眉頭斟酌一番,看了看大狗子,又看了看小鶯兒,最後衝我點點頭,“能。”我心裏卸下重負之後長長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帶他們走,走的越遠越好,永遠別回來。”老頭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廢話,繼續衝我點頭,“好。”剛要轉身,小鶯兒卻一把拉住了我,“玉哥兒……那你呢?”那聲音輕輕顫顫的,已經蘊滿了濕氣,好像再一撥弄就能降下瓢潑大雨來。大狗子已經看穿了一切,“我不走,玉哥兒我不走,人是我殺的,我……”話音未落,被老頭從後頭一人一個手刀,直接劈暈了。我又看了兩個孩子一眼,道一聲:“有勞了。”沿著之前的腳印退回去,拿一根樹枝把通往老頭小屋的腳印都掃幹淨,帶著將軍繼續往山上去了。我把將軍留在了一個老樹洞裏,雪白的將軍跟周圍的雪融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將軍在山上沒什麽好操心的,渴了可以喝雪水,餓了可以捉老鼠兔子。安頓好將軍之後實在沒有力氣再往上了,又強撐著走出去一點找了塊石頭坐下來,靜靜等著。那幫人找上我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打頭的是範大董,看見我二話沒說先上來踹了兩腳,這老頭一夜之間好像老了許多,原本半花的頭發這會兒已經全白了,一撮山羊胡抖得上下飛舞,幹枯的手指頭對著我點了幾下,最後卻什麽都沒說出來,隻是又往我胸口上踹了幾腳。好在我已經凍僵了,這會兒都覺不出疼來了。至於是怎麽下的山,又怎麽回的破廟,我腦袋裏像是塞了一團漿糊,渾渾噩噩,一點兒都不記得了。隻記得途徑山腳下的小屋時那裏已經上了鎖,沒人留意到這個鎮子上什麽時候沒了一個老頭和兩個孩子。又看到範二那具屍體,這會兒人已經徹底涼了,臉色發青,血也凝固了,身上不帶一絲熱乎氣了。撲在那邊哭的除了幺蛋還有一個女人,鬢發淩亂,聲如厲鬼,應該是幺蛋的娘,那位傳說中的範三娘。看見我那個女人愣了一下,突然抄起地上那把菜刀撲了過來。我手上被一根指頭粗的麻繩捆了好幾道,繩頭還在範大董手裏,這會兒想退都退不出去。眼瞅著刀鋒逼近眼前,隻好先閉上了眼。刀卻沒落到我身上,反倒是範三娘被一把推了出去。從外頭進來個人,一身靛藍的衙差服,手裏一把佩刀橫在範三娘麵前,嗬斥道:“幹嘛呢,光天化日之下這是要殺人嗎?”看來是已經有人報了官,範三娘看見來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官老爺給我做主啊,那個人……那個殺千刀的,他把我二哥的頭給剁下來了啊!”衙差順著她所指的回過頭來,半晌後我隻聽見一道沉澀的聲音:“怎麽是你……”我抬了抬頭,好巧不巧,來的是滕子。我衝人點了下頭,“我殺人了。”手上的麻繩換了冰冷的鐵鐐,回衙門的路上倒是多虧了滕子攔著,範家幾個人一直想衝上來把我撕了卻一直都沒得手。第二天才開堂會審,縣太爺打著哈欠往案桌後頭一坐,驚堂木一拍,“堂下所跪何人?”經過一夜休整,我精神好了不少,“罪民柳存書。”作為人證過來的還有範大董,因為有秀才名號可以在大堂上免跪,本來正趾高氣昂地站著,沒成想一聽見這個名字他登時又怒了,吹胡子瞪眼,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你算哪門子的柳存書,你也配叫柳存書!”縣太爺捏了捏一撇小胡子不解地問:“他叫柳存殊跟你有什麽關係啊?”“柳存書啊大人,柳存書他是……他是咱們大周第一神童呐!”範大董頗有些痛心疾首,“他六歲作《通國策》,八歲就能舌戰一甲三人,被陛下欽點不必科舉便能進翰林院。這小子他算什麽東西,他也配叫柳存書嗎?!”縣太爺輕咳了一聲以掩飾自己並不知道誰是柳存書的尷尬,端起茶杯來呷了口茶,“就是重名而已嘛,那個柳存書肯定不是這個柳存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