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娘道:“他們都和你有仇,想要你的命。我與他們做了交易,自會有人來取你性命。”“若我身死,你就不怕展抒懷發現你有不對?”“他發現又能如何,”謠娘倒映著火光的眸子璀璨發亮,“到他發現的時候,你已經死了。”然而霍皖衣神色不變,微笑反問:“若我沒有死呢?”“你一定會死!”謠娘不假思索地應答:“他們不像那個姓湯的心軟懦弱,他們是真心實意要你的命。霍大人,你也不能怪我,你也知道,人各有誌,我與你之間都有想要的東西。而你的存在阻礙了我,我隻能讓你消失。”“你這樣做,謝紫殷難保不會發現。”“霍大人放心,我已經將事情處理好了,不說謝紫殷不會發現,就連展哥也不會知道……我在今夜擄走了你,將你送到你那群仇家的手上。”謠娘一步步向他走近,居高臨下地看他,須臾,她唇角勾起:“霍大人怕不怕?”他抬起眼簾,眉眼間依稀含笑:“我若說不怕呢?”謠娘道:“不怕也好,霍大人天不怕、地不怕,沒什麽能嚇到你。但我很怕,從你再來見展哥的時候我就害怕,我怕你又讓他為你出生入死,做盡可怕的事情。你倒是風光了,展哥卻不知要受多少罪。”霍皖衣白玉般的臉頰被火光映耀,他眼底深深,話語也意味深長:“展抒懷應該珍惜你。天下間沒有第二個人再能如你這般在意他。”“是,”謠娘直截了當承認,“我對展哥好,因為他對我好。但他還是會相信你,為你做事,霍皖衣,你但凡有一點良知,都不會再讓他為你犯險。”“我本就沒有良知,你難道還不夠懂我?”霍皖衣笑道。於是謠娘在這刹那靜默著,目光在他的身上反複流轉,過了許久,謠娘道:“你憑什麽,霍大人,你風光的時候,我和展哥不風光,我們害怕。“你不風光了,我和展哥也在害怕。我們為你做事,也受你牽連,隻和你共苦,不曾與你同甘……如今到了這種地步,你為什麽還不放過我們?”“還能是因為什麽,”霍皖衣與她四目相對,一字一頓地回答,“因為我沒有良心,我卑鄙無恥。”秋夜裏響了道驚天徹地的雷鳴。玉生站在城門外的風口上,拂塵掃過他的袖擺,風吹得他飄飄如仙,好似瞬息便會舉步登天,飛升羽化。梁尺澗被他從府中叫出來,同他一起站在這風口上被風吹得衣衫獵獵。這道驚雷一起,玉生抬起頭,喃喃道:“時機到了。”“什麽時機?”梁尺澗捂著耳朵發問。玉生道:“救人的時機。”“救人?”“救霍大人。”玉生偏頭看他,“他被人綁在城外的一座山中,我們現在動身,正好能救下他。”梁尺澗怔了片刻,訝然道:“就憑你我?在下還是先告知相爺”“謝相大人知道。”“……知道?”梁尺澗難得茫然不解,“什麽是謝相大人知道?”玉生撫著拂塵穗子,眉眼漠然,遙遙望著天外:“意思便是,謝相大人知道,可他不會去救人。而你我去救,才是這一局的天意。”……有一滴雨。篝火被砸落而來的雨滴打滅了一瞬火焰,但那隻是一滴雨,微乎其微,不過片刻,一叢篝火便燒得更高,渾像被激怒後竄起頭來。霍皖衣靜靜看著篝火搖曳。謠娘早已將他拋下離去,如今山野之間,隻剩下他與那位馬車上的男子。那人黑衣颯然,足底踩在一塊石頭上,抻了個懶腰:“喂,這個……霍大人啊,你說你做人怎麽做得這麽慘,別人那麽好看一姑娘都想要你死,嘖嘖嘖……你這是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啊?”霍皖衣輕笑道:“我活著就是在做惡事,自然有的是人想要我死。”“唷,聽你這口氣,你做過的虧心事不是一件兩件?”那人起了興趣,“缺德事沒少做,講這種話都不帶臉紅的,嘖嘖,我佩服。”“你不知道我是誰?”霍皖衣偏過頭來。那人攤了攤手:“我隻知道你是什麽三元及第,本朝的什麽狀元……哎呀,我根本不在乎這些。我也就是拿錢辦事兒,為兄弟們打打頭。至於你到底是誰嘛……我沒問。”他甚至還搖頭聳肩,以示自己什麽也不清楚。霍皖衣道:“我以為你也是我的仇家。”那人往篝火堆裏丟了兩根枯草,挑眉道:“看不出來啊,你長得這麽漂亮,還會有那麽多仇家?”“也許是因為我叫霍皖衣。”“……喔!你就是霍皖衣!我想起來了,我二哥說過,以前有個霍皖衣和他有仇,這次的新科狀元也叫霍皖衣,指不定就是同一個人。”那人倒沒有多驚訝:“這麽看……你們兩個就是同一個人?你就是霍皖衣。否則也講不出什麽道理會讓他們都想要你的命。”霍皖衣道:“的確如此。”“可惜了,可惜啊,”那人嘖嘖搖頭,“你生得如此好看,要是隨隨便便就死了,那也太可惜了。要不我幫你逃跑吧。”然而這句話聽起來便無多少誠意。霍皖衣也不曾動過逃跑的念頭。他移開視線,又去凝視熊熊燃燒的篝火,神色淡淡:“不必。”那人問:“怎麽就不必了?難道你還想死?”“我不想死,也不想逃。”霍皖衣道,“你們能悄無聲息潛入將我帶走,難道不曾想過緣由?”“……哦?什麽緣由?”“我的府邸一直都在謝相大人的監視之下,”霍皖衣抬起手輕輕撫在頰側,他微笑道,“你們如此輕易帶我離開,不是因為我疏於防範……而是因為,我本就要走這一遭。”“唷,還真被你說中了啊。”那人全然沒有被抓住把柄的慌張,反倒又吹了聲口哨,聳肩道:“反正這件事我不知道是什麽,我隻負責把你帶出來。既然你本來就要走這一趟,可見你也不會死了。那也好,你這麽漂亮,我可舍不得讓你死。”霍皖衣道:“你不怕我事後報複?”“報複就報複唄,我從小到大做的事情哪一樁不是會被報複的?”那人用舌尖頂著牙齒,忽然擼起袖子,讓霍皖衣看他手臂上的傷痕,“這全是被仇家報複出來的。”霍皖衣看了片晌,啞然失笑。“你很有意思,可讓你帶我出來的人,不正是你的兄弟?”“兄弟啊,就是用來出賣的,”那人渾不在意,“越親近的兄弟,越好利用,背叛的時候得到的越多。喂,霍……霍那什麽,你說,就你這樣的人,應該很能明白我的意思。對不對?”作者有話說:無名人士:誰能知道我後麵那麽有用!梁神:誰能知道我為什麽要半夜出門。第94章 斷遊空茫的夜色中零星又灑落了幾顆雨滴。那人說是在問詢,語氣卻篤定至極,神色間甚至還留有幾分桀驁。霍皖衣微微眯起雙眼:“你這樣說,好似十分了解我。”“不敢談了解二字,我隻是聽了些風言風語,認為霍大人應與我是同一類人。”也許他說的並沒有什麽錯處。出賣、背叛,總是親近的人才能得到更多的利益,越是親近,便越多利益。他有大半張臉都沉在黑暗陰影裏,霍皖衣看了片刻,淡淡道:“就算我與你是同一類人,可我們想要的東西卻不絕對相同。”“道不同不相為謀嘛!我懂。”那人順嘴接話,搖頭晃腦地笑道:“這天底下又有誰和誰能一樣。”霍皖衣不置可否,轉而問:“他們什麽時候會來?”“很快吧。”那人站起身往遠方眺望。“不如同我說說,一共有多少人?”那人眉眼帶笑,扭頭向霍皖衣看來:“你還有心情好奇這個?”“我自有退路,自然有心情好奇這些。”霍皖衣也同樣站起身來,他雙手被繩索捆縛著,並不能順他心意撣去衣袖間的枝葉塵灰,這不禁讓他蹙眉。那人道:“大概是六七個人吧。我也不清楚,我畢竟隻是幫人做事,收點兒錢財也就罷了。多的也不用過問。”“你是想說少知道一些事,就少一份危險?”霍皖衣含笑發問。那人攤了攤手:“唷,你還挺懂我。沒錯,我對你們這些彎彎繞繞的都不感興趣,我隻看錢,也隻看我自己的心情。”“”隨著聲響徹山穀的鳴叫,那人轉回頭看向遠處:“人快來了。”然而他話音落下,從山林間忽而竄出一道令他們兩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影。那人影像是追著一隻兔子奔來,兩三下躍過灌木叢,以極快的、無人能反應的速度,倏然撞進離她最近的黑影懷裏。“砰!”那人險些被她撞得四腳朝天躺在地上,身形退了好幾步才堪堪停下。“對不起、對不起!”她手忙腳亂從那人懷裏退出來,眨巴眨巴著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人臉色,小心翼翼地問:“我幫你揉揉?”這五個字將那人驚了一跳,又往後退卻兩步,自己給自己揉著心口道:“別別別!”“可你看起來好像很痛!”她說,“真的對不起,我是想追那隻兔子……不知道怎麽兔子沒追到,反倒是把你給撞到了……要、要不這樣,我帶你去看看大夫?”“不用,真不用!”那人連忙擺手,“你這力道雖然有些大,但還不至於要讓我去看大夫。”“真的沒事?”“當然沒事,我可不是會逞強的人。”她滿腹疑惑地點了點頭,忽而又走近道:“你把衣服脫了,我看看,真沒事也就算了,要是受了傷,我是要負責的。”那人驚愕萬分,眼睛不由得瞪大,抿了唇,頗有些驚慌失措地望向霍皖衣的方向。霍皖衣忍俊不禁:“章姑娘。”她反倒被這突然而然的一聲嚇到,循著聲音源頭轉過身:“……怎麽是你呀!霍公子!”赫然是章歡的模樣。霍皖衣不答反問:“已是深夜,章姑娘怎麽還在追兔子?”“啊?那是我養的一隻野兔,很可愛的。就是不知道怎麽會從籠子裏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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