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說話。因為霍皖衣殺了謝紫殷。那也是安小侯爺第一次對霍皖衣發那麽大的火。霍皖衣還記得他看向自己時的眼神,不可置信,甚至於心痛。安小侯爺問他:“你怎麽忍心?”追問他:“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霍皖衣,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麽讓你變成這樣?!”霍皖衣偏頭避開那雙眼睛的凝望。他麵無表情地回答:“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隻是安小侯爺並不了解我,所以一直以來,安小侯爺和我都不曾了解過。”“……好!霍皖衣,你好得很!你既然這麽說,那我再也不要和你做朋友,本侯爺的知己至交裏也絕對不會再有你的位置!”他聽到安小侯爺在身後大吼:“還有霍皖衣!我恨你!”……他這一生,究竟被多少人恨過?霍皖衣數不清了。在這句聽過無數次的話語之後,霍皖衣離去的腳步頓了頓,他微笑著說:“是麽,多你一個也不多。”自此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說過話。哪怕是在路上碰了麵,也隻會如見一個陌生人般擦肩而過。他們誰也沒有料到,再相見,再能開口相談時候,竟是在漫天的大火裏,他們今生會晤的最後一麵。……秋陽高掛,早朝卻還遲遲未散。張其然莫名身死,朝堂上的各位官員本就劃分幾派各執一詞,如今大試結束,將要再行殿試,便又有人在朝堂上舊事重提,請陛下做個決斷。另一邊又有官員上奏,言稱張其然的兒子跪在皇宮門前,聲聲泣血,言稱自己的父親是蒙冤受害,鬧得人盡皆知,非要討個公道。葉征高坐龍椅,垂眸看著階下群臣,末了,目光落在了劉冠蘊身上。畫舫上箏曲悠悠,暗香浮動。高瑜左擁右抱攬著嫵媚女子在懷,神情無比愜意。他就著端來的酒杯一口飲盡,哼笑道:“這世上確實沒有用錢擺不平的事情。也沒有用權做不到的事情。”坐在他下方的年輕道士神色寡淡,眉眼清冷,聞言道:“施主超脫不去生死。”高瑜不置可否:“你們道教不是不講來世,隻求今生?”“明性悟道,是謂我真。”“玉生道長頗愛講些神神道道的怪言怪語,”高瑜隨便在一側的女子臉上親了口,敞著衣襟,模樣十分不正,“但你講再多,也還是改變不了本王的想法。”縱然他這樣放浪形骸,玉生道長的神情還是不為所動:“貧道字字句句,為的是求真悟道,本心澄明。施主聽與不聽,信與不信,皆不在此範圍中。”高瑜道:“嗬嗬……本王就是欣賞玉生道長這一點兒,裝得清高,其實隻是還未遇到讓道長動心的事物。等真的遇到了,什麽求真悟道,什麽本心澄明,都變成了笑話。人嘛……滿足自己的欲望才是上道。”“凡人欲望,是人之常情。”“那道長說說,世上可有天意?”“信則有,不信則無。”高瑜又是幾聲笑:“這話從一個道士的嘴裏說出來,倒是更古怪了。不過就算這世上有天意,那天意也該擦亮眼睛,站在本王這一邊。”“本王是命中注定的皇帝。”高瑜攥手成拳,沉聲道,“本王會得到一切。”晴光正好。縱然隻是在茶樓見麵,梁尺澗也未忘規矩,贈來一支毛筆。“梁某兩袖空空,實在是送不出貴重的,”梁尺澗含笑道,“還望霍兄不要嫌棄。”霍皖衣拿起毛筆端詳片刻道:“梁兄所贈,哪怕隻是一根青草,那也是重禮。”“哈……千裏送鴻毛,禮輕情意重,話雖如此,可我與霍兄相隔卻沒有千裏之遙,送青草也能算作重禮?”霍皖衣道:“禮物不在貴重,心意到了就行。”梁尺澗輕笑一聲:“若我早些時日與霍兄結識,那前些時候遇見的煩心事便都不會有了。”“梁兄實在抬舉我了,”霍皖衣將毛筆放好,“與我做朋友的人,十個裏有八個會後悔。”“那不是還有兩個。”“還有兩個……一死一瘋。”他說話時的神情實在認真,梁尺澗怔愣一瞬,失笑道:“霍兄可把我給唬住了。”“聽梁兄的口氣,也不見多害怕。”霍皖衣道。梁尺澗道:“也許是因為比起人言,我更相信我自己所了解的。哪怕我親眼見到霍兄在我麵前殺人作惡,我也不會就此以為霍兄便是這樣的人。”霍皖衣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頓。他狀似隨意地問:“梁兄就一點兒也不怕自己了解到的反倒是假的?”“真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願意相信什麽,什麽才會是真的。”梁尺澗如此回答。斜陽影顧而至,霍皖衣的側臉鍍了層光,讓人分辨不清神情。“我曾經或許有個朋友,”霍皖衣道,“隻是他太天真,錯信了我。”然而梁尺澗隻說:“人一生不可能永遠都不錯信於人。”霍皖衣眨了眨眼:“梁兄說得不無道理。”他們正自說著,忽聽得一聲巨響,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打翻在地。還不等人反應,房門便被猛地撞開,一道人影從屋外被推了進來倒在桌前,長長的額發遮住那雙眼睛,隻露出白皙的下頜。“你這個妖道!妖言惑眾!老子在這裏好好吃著茶,求你給老子算卦了嗎?!”推他進來的人壯實高大神色陰沉,仔細看去,眼睛裏還藏著幾分慌亂。他在這裏怒吼發狠,茶樓的掌櫃和小二連忙前來安撫,一人扶起倒在桌前的道士,一人拉住壯漢的胳膊。掌櫃苦著臉道:“兩位都是茶樓的客人……要是有什麽誤會,也請莫要在茶樓裏這般……都嚇到別的客人了。”“哎唷,”店小二瞪圓眼睛看著霍皖衣,著急忙慌道,“掌櫃,這雅間裏坐著的是霍頭名啊!”“霍頭名?那個霍頭名?!”掌櫃被驚得破了音。趕來看熱鬧的客人們也齊齊將目光投來。先前動手的人眉頭緊皺,目光從左到右掃過,掙開掌櫃的雙手,大步走來道:“老子不知道什麽霍頭名!這件事反正也和你們沒關係,誰也別來打擾老子!”說完就伸手來抓那位道士。誰知他的手還沒碰到人,就先被梁尺澗緊緊拽住了手腕。他一驚,用力掙脫,卻覺得手臂酸麻,使不出半點兒力氣,反倒被這文文弱弱的小白臉越拽越緊。此人臉色大變:“……你、你你你鬆手!”梁尺澗下意識鬆開手道:“抱歉,失禮了。”莫說此人,就連梁尺澗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這雙隻會寫詞作畫的手,是何時有了這等力氣。他擋了這次,那人的底氣泄去許多,勉強道:“……既然你們要為他出頭,那、那就算了!”話音落下,竟像是落荒而逃一般離開。鬧起事的人走了一個,便沒了熱鬧,更何況這位霍頭名顯然不想與誰結識一番,眾人都悻悻離去,隻有掌櫃多問了幾句話,不出片刻,小二帶著店中最好的茶水來賠罪,好話說了又說,見霍皖衣沒有為此動怒,才鬆了口氣離開。如今雅間裏隻剩下他們三人,霍皖衣不曾開口,那位玄衣墨發的道士輕輕抬頭,額發散開,露出一張清冷似雪的臉。此時此景,本該是有人出口道謝,可這道士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梁尺澗的身上,看了許久也未發一言。被這樣一雙眼眸看著,梁尺澗怔了怔:“……道長認識我?”哪知道士說:“從前不認識,此刻開始便是認識了。”梁尺澗道:“……敢問道長此話是何深意?”“貧道玉生,乃太極觀第三十二代弟子,”這位道號玉生的道士微笑,他轉過頭,終於看向坐在一側的霍皖衣,“霍公子,您認識貧道的師弟,她道號玉陽,俗名丹洛。”霍皖衣頗有些訝然:“你就是太極觀的下一任觀主?”玉生搖首道:“是與不是,皆看人生命理。”梁尺澗忽而問道:“玉生道長名號應十分響亮,怎麽還會被人……?”他語意未盡,該問的卻也都問出口來。玉生淡漠的眼睛凝望而至。“貧道隻是在街邊看見他作惡,所以跟上來告誡他,莫要多行不義必自斃。誰知他惱羞成怒直接動手,貧道不察,才會驚擾了二位。”頓了頓,還不等梁尺澗說話,玉生又道:“然而就算今日沒有此事,我也還是會與梁公子遇見,因為我與梁公子有緣。”作者有話說:他來了,他來了!他我不說他是什麽人。來猜一猜。玉生道長是什麽:a.好人b.壞人c.亦正亦邪d.瘋批第67章 殿試“楊大人在想什麽?”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楊大人回過頭看去,見到同僚一身官服,手裏捧著卷宗站在廊柱前,正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是孟大人啊,”楊大人撣了撣衣袖,不太自在道,“也沒什麽……隻是殿試快至,家父又在舊事重提,說我做官太早,反而丟了能三元及第的機會。”三元及第何曾這般容易?楊大人解釋許久,反倒被指責“不求上進”說了一通。明堂殿本就事務繁忙,頭頂又壓著個性子古怪的謝相,是以楊大人難得忙裏偷閑逃了出來,一個人靜靜呆在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