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無聲,一晃便是兩年時間過去。


    這一天,程家二奶奶正在產房裏麵咬牙生產,大約是養得太好了,孩子有些大,折騰半天都不落地,鬧得程家上下人仰馬翻。


    程二爺在門口打轉,扯著嗓子喊道:“怎樣?孩子還是沒有出來嗎?”


    裏麵有人應道:“露頭了!快了,快了!”


    程夫人在屋子裏不停的念佛,神天菩薩的亂祈禱。


    不隻是擔心未出生的孫子孫女,更是擔心小兒媳的安危,——她是自己的兒媳,更是安順侯唯一的女兒!最最要命的是,兩年前皇帝南巡單獨找過丈夫,親口許了長清縣令一職,幾個月後,便將原來的縣令給調任走了。


    皇帝特別交代了一番,“安順侯以前是護國長公主的駙馬,葉氏也曾進過宮,頗得皇太後和公主的喜愛,還受封過永泰郡主,雖然後來封號撤了,但依舊算是皇室裏認下的義女,程家上下須善待之。”


    言下之意,禦賜長清縣令一職,全是看在葉氏的麵子上罷了。


    否則的話,丈夫一個小小的縣丞,別說升做縣令,就是連皇上的麵都摸不著!


    小兒媳娘家是商號開遍全國的大富之家,又有皇帝撐腰,丈夫的烏紗帽也是因她而得,如何敢不當神佛菩薩一般供著?好在小兒媳性子爽朗大方,也知孝順,並不是那種驕狂跋扈的,眼下隻盼她順順利利的生下孩子,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才好。


    萬一是個坎兒?不說丈夫的烏紗帽如何,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麽麻煩來呢。


    不過……,應該會沒事吧——


    畢竟裏麵的穩婆是宮裏派來的人。


    誰都沒有想到,皇帝會派了人駐守在程家附近。


    而且據那些人的意思,應該是聽聞小兒媳有了身孕,沒多久就來了,且一直不動聲色的守著。因為程家這邊一直沒有動靜,所以才沒路麵,不過前些日子,算算快到產期了,且見有人出去請穩婆,所以這些人便都找上門來。


    太醫、穩婆,服侍的人,居然一應俱全。


    人家也說了,“不敢打擾程二奶奶,隻在旁邊守著,用得上的時候就用,用不上也沒有關係,隻等孩子平平安安降生便走。”


    神天佛爺,程夫人隻能把這些人請到偏院好生供著,想著等會兒再送走。


    沒想到小兒媳生產不順,居然用上了!


    產房裏的葉寧渾身汗津津的,早春的天氣,愣是折騰的全身濕透,頭發濕噠噠的粘在額頭上、脖子上,卻是什麽都顧不得了。


    那穩婆接生經驗老道,在旁邊反複催促,“吸氣,穩住!二奶奶再用點力!”


    葉寧又掙紮了一會兒,覺得□一陣溫熱液體流出,濕漉漉的,像是撕裂了吧?但是已經感覺不到意外的疼痛了,生產的陣痛遠遠更甚,一縮一縮的,叫自己簡直喘不過氣來!


    生下來!一定要生下來!


    疼!揪心的疼!疼得自己直打顫兒,葉寧雙手緊緊揪住了褥子,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力分娩,嘴裏喃喃,“出來、出……,出來啊。”


    “嗖”的一下,像是卡過了最艱難的關口,一個小東西從身下滑了出來。


    疼痛漸漸停止……


    葉寧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拚著最後的力氣,喊道:“給我,給我瞧瞧……”


    穩婆手腳麻利的收拾了一番,但還來不及洗淨。


    一個髒兮兮、皺巴巴、紅通通的小家夥,捧到了葉寧麵前,又小又醜,可是在母親的眼裏,卻是這世上最最可愛的寶貝。


    “小壞蛋。”葉寧伸手輕輕摸了一下,再也沒了力氣。


    “恭喜程二奶奶,喜得千金!”穩婆並沒有因為接生的是丫頭,而笑容勉強,反倒見了母女平安,露出鬆了一大口氣的樣子。繼而說道:“讓奴婢抱著小姐出去,給夫人和二爺瞧瞧。”


    門外程夫人和程二爺已經等候多時,聽說是個女兒,心裏都閃過了一絲失望。


    隻是當著皇帝的人,卻是不敢露出一絲一毫。


    “哎,先開花後結果也是好的。”程夫人先回過神來,親親熱熱摟了孫女,——長子已經有二兒一女,這既不是長孫,也不是長孫女,要說有多喜愛實在說不上,隻不過小兒媳身份特殊,少不得要好生哄著。


    因而一麵與兒子說笑,一麵讓人厚厚的打賞了幾位產婆——


    這群人可得罪不起。


    程家上下也都有賞。


    葉寧的乳母宋三娘在裏麵陪著她,等她分娩了胎盤,縫了針,簡單的收拾一番,站在旁邊笑道:“這下好了,母女平安就好了。”


    “可惜是個女兒。”葉寧微微失望,倒不為自己不喜歡女兒,隻怕婆婆和丈夫心裏不舒坦,第一個孩子當然是兒子的好。


    宋三娘安慰她道:“不著急,往後再給二小姐添一個弟弟。”


    “媽媽。”葉寧回想起方才生產的痛苦,想起十月懷胎的艱難,想起母親給自己安排的人事,不由浮起一腔幽幽的心事。


    她忍了忍,忍不住問道:“當年……,母親生我是早產吧?”


    宋三娘不知道她怎麽想起這個,沉默了下,“嗯……,因你是七個月上頭生的,所以乳名才會喚做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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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葉寧並沒有太多力氣,輕聲問道:“母親生我豈不是更艱難?況且我又隻是一個女兒,怕是叫母親失望了。”


    “不。”宋三娘搖了搖頭,又點頭,“你母親生你是很艱難,但她盼你是女兒,隻比生了兒子還高興,怎麽會失望?”回憶起往事來,“你生下來的時候,隻得四斤多,跟一個大點的小貓兒似的,我們都怕你養不活呢。”


    葉寧喃喃,“母親盼著我是個女兒?”


    “是啊。”宋三娘歎了口氣,“那會兒長房等著二房生兒子過繼,你母親舍不得,生了女兒就不用送走了。”


    葉寧鼻子一酸,不由滾出熱淚來。


    “奶奶!”宋三娘趕忙道:“月子裏頭可不興哭的。”替她擦了淚,“當心回頭做下病來,別難過,先不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了。”


    葉寧抿嘴不再問了。


    等到出了月子,給女兒做滿月酒的那天,卻把弟弟單獨留下,找了宋三娘,“與我們說說,從前母親的事兒吧。”


    宋三娘一怔,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葉家鬧過繼的事情,她隻是後來慢慢聽說的,但是顧蓮早產七七,已經中間被人劫持,二嫁葉東海,這些都是清清楚楚的。


    這一說,就是小半個時辰。


    最後道:“總之,當初分開也不是你們母親願意的,她一個婦道人家,那一位又是九五之尊的天子,能怎樣呢?如今各自過得好好兒的,也算善果。”


    宋三娘並不知道,前年陪著皇帝南巡的皇後娘娘,就是已經故去的護國長公主,若是知道,隻怕還要唏噓更甚。


    隻是,這也足夠葉寧和葉宥思量的了。


    摒退了所有的人,葉寧方才說道:“宥哥兒,我想是我們做錯了。”皇帝說得對,冷淡一些是人之常情,但是不該燒頭發斷絕情分,實在是傷了母親的心。


    即便傷心,母親還是派了人守著自己。


    “難道你們母親當初生你們下來時,隻生了一縷頭發嗎?!”


    當日皇帝的怒聲質問,聲聲在耳。


    將心比心,便是自己才撫養了女兒一個月,被人抱走,自己也不舍得的,若是她將來長大了,也剪一縷頭發來斷絕情分。


    隻怕,心都要哭碎了吧。


    宥哥兒且不論,畢竟當時母親生下他的時候特殊,沒有撫育過,但是自己好歹在母親身邊呆過,後來進了皇宮,她也悉心照顧自己、陪伴自己。


    還記得,母親和父親第二次成婚以後。


    因為不能相認,她隻能是公主姑姑的身份,為自己做漂亮的裙子,精致的衣裳,總歸還是有幾分母女情分的。


    那樣傷她,委實有些過分了——


    再怎麽說,她千裏迢迢過來送嫁總歸是好意。


    若不是自己和宥哥兒鬧得她傷心,第二天怎麽會沒來?聽皇帝的意思,後頭還給氣得生病了。


    葉宥一直在對麵沉默,沒出聲。


    葉寧又道:“我嫁進程家沒有幾個月,公爹就升任了長清縣令,頗為突然,家裏上上下下待我十分客氣,簡直就是當做神天菩薩一樣供著。”苦澀一笑,“我想了很久,都不能是因為父親的緣故。”


    父親是安順侯不假,但並無任何實權,隻不過是一份勳貴的榮耀罷了。


    隻怕這裏麵少不了母親的周旋,為了讓自己和弟弟過得舒坦,便讓公爹做了長清的父母官,還壓著程家,叫自己的日子過得滋滋潤潤的。


    再不感激,實在沒有一點良心了。


    葉寧又道:“更不用說,這次生產艱險萬分,若不是母親早有準備,隻怕……”深深的歎氣,“總之,她雖狠心,但是也是身不由己,且盡力了。”


    “嗯,我知道。”葉宥亦是心有感觸,不隻為母親給姐姐安排的這些事,——去年春天成的親,沒隔半年妻子就懷上了,一直孕相不好,整天吐得昏天暗地的,叫人看都覺得難受。


    後來有位“神醫”找上門來,才算解了麻煩。


    那時候,自己就懷疑這位神醫來得古怪,現今和姐姐的事一對比,便明了,應該也是母親早就安排好的。大抵是怕打擾了自己和姐姐,居然一直藏著,——若不是自己推了她一把,也不用這麽小心翼翼的吧。


    母親的恩情,的確不是一縷頭發能償還的。


    更不用說,當初母親的那些無奈和掙紮,各種不得已,甚至冒著觸怒皇帝的風險生下自己,——真不該,在她的傷口上麵撒鹽的。


    再像姐姐說的那樣,母親的關懷雖遠,但是卻足夠讓自己和姐姐,包括父親,在長清一輩子安安寧寧的了。


    要怨,就怨沒有那個緣分罷。


    罷了,罷了。


    時隔這麽久,當初的那一抹衝動和激憤早已過去。


    既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那就好好過,彼此怨恨也沒有用,況且總歸都是自個兒的生母,骨肉相連的情分,真的割舍得掉麽?她疼,自己和姐姐也會疼啊。


    ******


    “太子選妃?!”穀漣漪微微吃驚。


    “嗯。”段九一麵扶著兒子學走路,一麵抱怨道:“這哪裏是養兒子?簡直就是養祖宗的,哎喲……,我的老腰啊。”


    穀漣漪嗔道:“你不行,就叫奶娘抱去便是。”


    段九的確有些腰酸,不過是他是習武之人,還不把這點酸乏放在心上,不過是沒話找話疼愛老來子罷了。


    “師兄。”穀漣漪朝著正院方向努了努嘴,“那邊……,還不知道怎樣呢。”


    “能怎樣?”段九不以為意,“現如今東海兒女雙全,外孫女都有了,兒媳婦也馬上快生了,身邊還有美人相伴,再不知足純粹是自己找不痛快!”


    還好,葉東海沒有自找不痛快。


    此時此刻,正和公孫嫣然在花樹下來煮水泡茶,兩人說著閑篇,不免說到七七才生下的小女兒,“真是快,一轉眼小丫頭都當娘了。”


    公孫嫣然一麵泡茶,一麵替他到了七分滿,笑吟吟道:“這就感慨?宥哥兒媳婦不是也快生了?你這剛才當了外祖父,馬上又要當祖父了。”


    葉東海笑道:“別無所求。”


    公孫嫣然細心的替他撇了浮沫,指了指,示意可以喝了,但還叮嚀了一句,“當心燙,先放一放再喝。”然後說道:“明年是二爺的四十大壽,到時候七七和宥哥兒,還有底下的孩子們,大夥兒聚在一起好好熱鬧。”


    “嗯,明年再說。”葉東海微笑道:“隻是辛苦你了。”


    公孫嫣然抿嘴一笑,“不辛苦。”


    兩人說了一會兒,葉東海起身去了書房,走在連廊上,心頭浮起外頭傳聞的太子選妃消息,不由停住腳步。


    往京城方向眺望了一眼。


    兒孫滿堂,隻不過是各自兒孫滿堂——


    願她一切安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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