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開口:“真要死,也不會死在你們大熙人手中。”仁帝挑起一邊眉頭:“你想跳下去?你敢嗎?”千裏不答,隻是偏過頭看了看那足以令人眩暈的高度,眸中不見一絲害怕。“雁來哥哥說了,死亦作鬼雄。”千裏輕聲道,他又抬頭望了望天隻看到了無邊夜色,月明星疏,清清朗朗,好似容不下一點汙垢。唯一遺憾的是,曾對賀雁來許下永不分離的諾言,他還是要失約了。賀雁來突然聽到一聲玉碎的聲音。他動作一頓,不可置信地伸手入衣袍,摸出了那塊與千裏一對的鴛鳥玉扣。可那玉扣上,不知為何卻橫空出現了幾道細細的裂紋。……他似有所感,眼神一凝,手中劍更逼近了楊顯脖頸幾分,眯起眼睛問:“楊大人,還是不說嗎?”楊顯“嗬嗬”喘著粗氣,額頭冷汗不住滑落下來,眼神中滿是驚懼。他能敏感地感受到,若是剛才賀雁來還有閑心與自己周旋一二的話,那麽現在他已殺意盡顯。要是他還拿些胡話隨便搪塞,賀雁來必定會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那戰場上曆練出來的狠厲此刻毫不避諱地在他麵前展開,楊顯直到這時才明白,之前他所見到的賀雁來是盡了多大的努力,才掩藏住自己身上的刀尖舔血的殺意。喉結上下滾了滾,楊顯連嘴唇都在顫:“......我說。”-“蘭羅王......你這是......”左慶章老淚縱橫,悲憤地仰天長嘯,“仁帝!你壞事做盡!死後如何麵對在你決策下慘死的無辜百姓啊!”“大膽!”一個公公尖聲叫道,“居然敢對皇上放肆!”仁帝麵沉似水,從鼻腔中發出冷冷的一聲,緩緩開口:“左慶章,夥同蘭羅王,出言不遜,你是想造反不成!”“嗬!我活到這把年紀,早已看淡生死,功名利祿不過過眼雲煙,區區一個虛名奈何得了我嗎?”左慶章冷笑道,“你今日說我造反,那我倒還不如坐實了這個名頭!”說罷,他一改先前防禦為主的招式,怒喝一聲,右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令周遭人一時間無法近身,趁機向仁帝處逼近,那架勢,看著竟是想掙個同歸於盡!仁帝豈能容他這般放肆,忙後退兩步,同時指揮禁衛軍:“都給我上!誰能斬殺叛賊,朕賞黃金萬兩!”一時間,士氣大振。“呃啊啊啊!”巴特爾雙目赤紅,不顧身上的累累刀傷,蹈鋒飲血。千裏抿唇,望著逼向自己的禁衛軍們。他們個個橫刀在前,眼睛被同一種瘋狂充斥著,難見一絲清明。就在仁帝一聲令下之際,他們同時大喊一聲,高舉武器,猛地向千裏衝去。而千裏緊緊閉上眼睛,不再猶豫,手臂在身後一撐闌幹,整個人便輕盈地跳了起來。他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與闌幹一觸即分,身後便是廣袤空曠的圓月,亮如白晝。他聽到呼嘯的風聲吹起自己的長發,像是在把他往回推去。萬籟俱寂之際他連一聲鳥叫都聽不見,便縱身一躍。少年清雋的身體宛如一隻受傷的大雁,輕飄飄地從欄杆外墜了下去。左慶章隻來得及看見麵前黑影一閃,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緊接著,一聲悲切到極致的哀嚎在他身邊響起,那是目眥盡裂的巴特爾,混雜著血液從喉腔內悲鳴的一聲:“大汗!”作者有話說:沒想到吧.jpg當是兒童節禮物好啦第108章 隨我恐怖的下墜感從他縱身的那一瞬間便席卷而來。千裏緊緊閉著眼睛,耳邊呼嘯的風聲幾乎要把他的鼓膜震碎;他能感覺到自己正在飛速降落,想調整姿勢減小傷害,但完全失控的身體徹底絞殺了他的幻想。他突然睜開了眼睛,最後看了一眼這浩瀚的天空。這般月色......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吧。腦海中驀地閃現出了許多過往。小時候他被額吉抱在腿上,好奇地看著阿布痛快喝酒,偷偷嚐了一點卻被苦得掉了眼淚。長大了一點以後他牽著另一個人的手共同飲下狼血,壓住胃裏翻天覆地的灼燒感,麵無表情地宣布禮成。成人之後他跨在那個人身上,絕望又堅定地喊:“我想成為你在人間的羈絆,這樣的我為什麽不可以?”他無父無母,最親近的人接二連三地離自己而去,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裏,竟連一麵都未能與賀雁來相見。不知到了地府,雁來哥哥可要埋怨他忘卻了自己的容顏?到時候,他一定會耐心地解釋清楚的。賀雁來的模樣早就深深刻在了自己的心底,怎麽會輕易忘卻他的模樣?隻是遺憾......溫柔的,強大的,穩重的,失控的......那麽多麵賀雁來,他是再也見不到了。雁來哥哥會忘了我嗎?可是......不管你選擇記得我,還是忘卻我,千裏都一如初見那般敬重你,愛慕你。懷揣著這般想法,千裏眼眶內緩緩聚起了淚花,很快被風吹走了去,變為空中一點微不足道的晶瑩,化在了靜謐的夜色中。他的身體被為了美觀而設計為突出一截的牆體狠狠撞了一下,這一下幾乎要讓他的五髒六腑都移位了,可千裏強忍著沒出聲。而這一下也為他提供了很好的緩衝,下降的勢頭不如最開始那般猛烈。不知是不是幻覺,千裏好像聽見了有人在大聲呼喊他的名字。是我已經死了,所以才能聽見賀雁來喚我的聲音了嗎?那這個夢,未免也太美好了吧......來不及多想,就在他要墜落到地麵上前,一個人影突然出現,雙臂打開,用他那寬闊的懷抱穩穩地將千裏接在了懷裏。兩人因為巨大的衝擊力而同時跌在了地麵上,順著墜落的力度又滾了好幾個圈,最後撞上了不知誰的馬車,發出巨大的一聲轟鳴,這才堪堪停了下來。期間,千裏一直都被好好地護在懷裏。就連他的眼睛,都被人捂住了去,不讓他看見一點點可怖的場景。他聽見了護著自己的那個人後背狠狠撞上馬車發出的巨大聲音,緊接著是木板的斷裂聲和肉體的承重聲。由於千裏的耳朵正貼在他的胸膛上,他自然沒有錯過那人從胸腔中發出的一聲悶哼。鼻尖縈繞著那人熟悉的味道,牢牢摟住自己的懷抱寬廣而有力。千裏幾乎是瞬間便確定了來人的身份,不顧自己身上的傷,掙紮著要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不可置信地喊:“雁,雁來哥哥?”他把捂住自己雙眼的手扒開,焦急地抬頭,賀雁來隱忍不發的一張臉便這般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賀雁來緩緩睜開眼睛,忍著後背被地麵劇烈摩擦和經馬車猛烈撞擊造成的劇痛,臉色慘白,對著千裏露出一個與後者記憶裏無二的笑容:“我本以為,這輩子都不能再聽你叫一聲雁來哥哥。”“雁來哥哥,雁來哥哥......”千裏從地上勉力爬了起來,雙手顫抖,連碰都不敢碰他一下,生怕碰到傷口會讓他更疼。眼淚爭先恐後地從眼眶裏滑出來,他有許久沒有這麽無助地哭泣過了,一時間,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個少不更事的脆弱孩童,貼著賀雁來的胸膛默默哭泣,看上去受盡了委屈,“你不要有事......你千萬不要有事......”一隻大手艱難地抬了起來,輕輕貼上了千裏的腰,沒敢用力,隻虛虛放在上麵。他問:“疼嗎?”千裏才察覺到從腰部傳來的劇烈的疼痛感,是他被牆體撞到的地方,剛才太擔心賀雁來,竟然連這點痛楚都感知不到了。方才他在空中時強忍住沒叫出聲,現在來了哥哥麵前就開始泛委屈,那眼淚不要命似的一滴一滴,哭得整張臉亂七八糟,將想說的話都噎了回去,便隻好乳燕投林般撲進賀雁來的懷抱,緊緊貼在他的胸口,任由眼淚浸濕賀雁來胸前的布料。“乖,小狼受怕了。”賀雁來輕輕扣著他的後腦勺,眼神幽幽望向高樓樓頂,眸中不帶一絲感情,似乎在醞釀著一場空前的風暴,“巴特爾先前安排下來的將士已經趕到,不必擔心。”千裏這才找回了些活著的感覺,他猛然想起了什麽,慌忙叫道:“左,左大人,左大人和巴特爾還在上麵!”“放心,他們不會有事的。”賀雁來緊緊閉了閉眼睛,努力忽略身上各個地方傳來的痛感,先將千裏安撫好,“我來前讓祭師發兵大熙,援兵應該很快就到了。千裏,你先去找將軍,隨他們去安全的地方,之後再做計議。”“你呢?”千裏立刻追問,“你傷得這麽重,我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去再做任何事的!”賀雁來望著他,輕輕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強撐著揉了揉千裏的臉蛋:“小狼長大了,知道心疼哥哥了?”千裏不搭他的茬,站起身來,又撐著賀雁來的手臂將他扶了起來。站起身來了之後,千裏的眼圈立刻又紅了。賀雁來剛趕過來便看見千裏從空中墜落的身體,頓時什麽都顧不上了,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衝了過來,強行接住千裏,又將他最大程度地護在懷裏,自己承受了絕大部分的衝擊力,狠狠地被撞出老遠,此刻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傷痕,嚴重的地方更是慘烈,隔著層層衣物還能看見傷口處不斷往外滲血。這還隻是肉眼所見的傷勢,這麽強的力度,五髒六腑如何能安生?千裏狠狠咬了咬唇,隔著淚霧望向賀雁來的眼睛,哽咽著說:“你真的......壞死了。”而賀雁來神色淡淡,認真地盯著千裏的眼,說道:“回去了......我再跟你算跳樓的賬。”“......”千裏一梗,說不出話來。好在這時援軍趕到,見到自家大汗與合敦都傷痕累累好不狼狽,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忙將二人好好護送出去。大熙也反應了過來,迅速調集兵力對蘭羅軍展開圍捕,命令大關城門,絕不放走一個蘭羅軍。巴特爾的手下們勉力開辟出一條隱秘的小道,先將二人好好送到了安全的地帶才鬆了口氣。“大汗,援軍很快就到了,我們要去和他們匯合才是。”一個手下焦急地壓低聲音道。千裏腰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可他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左大人和巴特爾呢?”“我們的人衝上觀月樓時,左大人和將軍正殊死搏鬥,還好我們及時趕到,殺敵軍一個措手不及,成功將他們解救了出來,此刻正在與我們匯合的路上。”那名將士說。千裏這才鬆了口氣,扶著賀雁來共上一匹馬,他自己坐在後麵穩握韁繩。接著,千裏沉聲問:“我們強行殺出重圍,衝出城門,勝算幾成?”那名將士答:“四成。”千裏點了點頭,眼神一暗,咬牙道:“夠了。諸位,敢不敢與我同去,殺出條生路!”將士們頓時齊刷刷跪地,大聲回答:“末將願與大汗同生共死!”“好!那就隨我來!”千裏擲地有聲,揚起馬鞭,扶穩了賀雁來,“駕”了一聲便衝在了最前麵。“殺!”頓時,哭嚎聲,叫罵聲響徹雲霄,火把把深夜照得亮如白晝,映射出將士們猙獰扭曲的麵龐來;鮮紅滾燙的鮮血噴灑而出,不知來自哪個陣營,全部混在一起,噴射在牆根上、刀刃上、將士瞪大的眼眸上。昨日還熱鬧紛呈的京都此刻宛如人間煉獄,被絕望與恐懼充斥著,不得安寧。千裏眉頭緊蹙,揚刀在前為自己開路,臉頰上不知濺上了不知是誰的血液,俊美中卻平添了一絲妖冶。賀雁來重傷,連起身的力氣都攢不夠了,隻能昏昏沉沉地趴在馬背上,勉強抬起一隻眼睛,去望向他的千裏。那是一張堅毅果決的臉。明明淚痕未幹,可眸中的勇猛卻如同火把,直直照進了賀雁來心底。這是......二十一歲的千裏。是蘭羅的少年大汗,是賀雁來放在心尖上的丈夫。在賀雁來不知不覺間,千裏已經慢慢長成了這幅萬夫莫開的模樣。“千裏......”賀雁來不自覺地輕聲呢喃。被喊名字的少年低下頭,深深望進他的眼底,深綠色的眼眸流光溢彩。喧鬧的月夜,戰火四起。少年眼眸亮得出奇,俯身向心上人獻上虔誠的一吻。一吻足以訴說萬語千言。作者有話說:手被燙了,抱歉啊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