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想俯身親吻賀雁來的嘴唇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驚慌。就在他要提聲問發生了什麽事時,一個小士兵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驚慌失措:“大汗,大汗……”“到底怎麽了?有話好好說。”千裏蹙起眉頭,冷聲道。士兵吞了口口水,抬起一張帶著血跡的臉:“……有敵軍,突破了城門,正向皇宮而來。”第90章 戰場明塵身披戎甲,整裝待發,帶領一眾軍隊迅速趕去支援。蘭羅城門向來有重兵把守,百姓通行也嚴加審核,一旦發現不對,就可以立即點燃城門口高樓上的柴草垛,讓宮中的人迅速做出反應。可是,這次敵軍卻悄無聲息地逼近了。城門口,慘死的士兵屍體被隨意地丟在一堆,形貌慘烈,血液從屍體底下流出,匯聚成幾條小河,染紅了城牆根處的野草。而往上看去,還能看到試圖點燃柴草的將領,軟軟地趴在圍牆上,手臂還維持著高舉著的姿勢,後背一處刀傷貫穿了胸腔。好在,這位可敬的將領還是在咽氣前的最後一刻點燃了柴草,宮中立刻戒備起來,離得最近的巡邏兵迅速向城門口趕去,剛見到敵軍的身影便忍不住頭皮發麻。這些將士皆身穿黑色的胄甲,訓練有素,裝備齊全,像是圍棋盤上灑落的黑子,刀刀見血。再怎麽樣,蘭羅將士還是硬著頭皮衝上去拔刀相見。兩撥人馬在城門外發生了一次劇烈的戰鬥,死傷無數。等到明塵趕到時,局勢才勉強逆轉過來,無論如何還是將敵軍攔在了城門外。悄無聲息之中,竟有如此強壯的一支隊伍接近了城門。如果不是那位將領意誌堅定,點燃草垛,後果將不堪設想。第一次戰鬥結束後,敵軍似乎並不戀戰,就像隻是來擾亂他們一般,見情態不對,立刻選擇了撤退。明塵生怕有詐,並沒有帶兵追上去,隻是安插了更加嚴密的防控,日夜巡邏,不敢有半點疏忽。皇宮內。千裏急急披了件外袍,麵沉似水,端坐於大殿之上,沉默地聽底下一眾大臣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什麽。這次突襲,事出突然。這支隊伍沒有帶頭人,也沒有軍旗,好像就是一隻民間隊伍來試探一下,沒頭沒尾,來無影去無蹤,給所有人心頭都不可避免地抹上一層厚厚的烏雲。蘭羅近幾年少有戰事,雖然從不疏於練兵,但前一批將領已經年邁,新一茬還沒長出來,如此青黃不接的時刻,怎麽就會輪上這種事?“這,這可真是,那些人到底是什麽來頭,以前我蘭羅也鮮少樹敵啊!”一位大臣焦急說道。另一位也讚同:“是啊是啊,這些年我們一直專注於國力發展,一直沒有與誰交惡,就連雲榮現在也是子牧王掌握政權,實在沒有理由突襲我們啊!”“若是,那位......”其中一個大臣語焉不詳,眼神閃躲,斟酌許久,也沒有把自己的顧慮說出口,默默咽了回去。倒是熠彰耳力好,聽到了這個大臣低低的自言自語,立刻展開一個溫和的笑容:“哦?不知川大人指的是誰?熠彰才來蘭羅不久,有些事情還不甚清楚,勞煩您為我答疑解惑了。”川大人被他一點名,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不露痕跡地瞥了高位上沉默不語的青年,訕笑著婉拒:“是臣隨口一說的,祭師別放在心上。”“你想說的,是大熙吧。”一道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正是千裏。他麵無表情,眼神毫無波瀾,淡淡地望著底下神色各異的臣子,突然嗤笑了一聲:“明塵來自大熙,此刻正在前線衝鋒陷陣;你們幾位蘭羅的肱股之臣,卻隻能在這裏,揣測人心。”幾個嚼口舌的大臣連忙跪了下來請罪。現在不是治罪的時候。千裏隻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分出絲毫注意力,轉而思索起蘭羅現在的處境來。如今賀雁來仍在昏迷狀態,蘭羅休養生息已久,元帥人選遲遲未定,敵軍此刻來襲,就好像算準了現在蘭羅主帥空缺,戰鬥力大幅削減了一般,算得十分精準。怎麽就會這麽巧呢?翡翠般的眼眸緩緩垂了下來,千裏長長舒出一口氣,揉了揉緊蹙的眉心,強迫自己去麵對這個最不願意麵對的現實。蘭羅內部,可能出了個叛徒。可是光是心中揣測,沒有證據,如何能定罪?更何況,事到如今,先擊退敵軍,好好盤問來者何人以保護城中百姓,才是當務之急。明塵在外守護,多少能抵擋一陣子。自己作為一國國君,還能做些什麽呢?沒來由的,千裏突然想到去年,也是這般戰亂四起的時候,一個人俯身在他麵前說:“你隻需要安坐在高台上,等著我的捷報,和我的吻。”那人溫和如春風化雨般的聲音猶在耳邊,可是說話人卻陷入了沉睡,不知何時能再見光明。如果賀雁來還在他身邊的話,他應該就不用這麽苦惱了吧。千裏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無助。直到此時不是露怯的時候,千裏狠狠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是清明理智的蘭羅大汗了。他緩緩道:“若又必要,本大汗會親臨戰場。”“萬萬不可啊!”“大汗三思!刀劍無眼呐!”“您是一國之君,怎麽能如此不愛護自己的身體?”大家一聽,頓時慌了,紛紛進言勸阻。而大祭師緩緩抬眸,看了一眼主位上眉目堅硬的少年,沉吟一番,還是沒有開口反對。而熠彰更是沒有進言的資格,便樂得做個旁觀者,饒有興致地觀察目前局勢的發展。千裏眼眸緩緩掃過底下這群殫心竭慮的臣子,眉宇間閃過一抹疑惑。這些人,真的是蘭羅的衣食父母嗎?他們聽不到百姓的哀鳴嗎?看不見城門口將士還散著熱氣的鮮血嗎?他們難道不知道什麽叫“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嗎?等千裏回過神來時,他雙手緊攥成拳,指甲在手心摁出了幾道紅印。他環顧了一圈,抬手示意人們安靜下來。待嘈雜聲漸緩,千裏才緩緩開口:“眼睜睜看著我的將士、我的子民為我喪命,我卻隻能坐在高台上,日日擔心於有一天他們守不住城門,護不住我,讓敵人拿走我的頭顱,等死前再哀歎一聲時運不濟,天喪予......我做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喉口幹澀,聲音沙啞,艱難地補全了他想說的話:“我是蘭羅的大汗,與我的將士們同生共死,與蘭羅同在。並非我選擇了蘭羅,而是蘭羅挑中了我,做他的王。”他的聲音剛剛跨過少年與男人的界限,沉著而又清晰。在此時此刻,這聲音居然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緩緩送進所有人耳中,扼住了他們的喉嚨,使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再難以訴諸於口。不知是誰,從人群中發出一聲:“臣願與大汗同往。”這句話仿佛是一個開始,越來越多的大臣或猶豫、或堅定、或灑脫地說:“臣願與大汗同往!”一言擲地,萬歲喧天。千裏略有些震驚地望著他們,表情錯愕;很快,他便抿起嘴唇,眼圈因為激動而通紅,振臂高呼:“天佑我蘭羅!”“天佑蘭羅!”“天佑蘭羅!”一聲強過一聲的誓言之中,大祭師緩緩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他壓低聲音,輕聲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就是勝利。”站在他身邊的熠彰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應和大祭師的話。他隻是沉默著望著人群中央那個神采奕奕的少年,眼神逐漸變得陰鷙起來,緩緩從口中吐出一口帶著譏諷意思的輕笑。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光有士氣又何足畏懼?第91章 叛變千裏深吸一口氣,在戴上兜鍪之前,還記得去賀雁來的房間內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上一次他披堅執銳時,還有賀雁來在旁邊陪他,他的那身盔甲倒不如說是個裝飾;而這一次,他完完全全要獨立麵對一個未知的隊伍,用他也不知道可不可以的瘦弱肩膀,再次試圖扛起一個風雨飄搖的國家。“雁來哥哥等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唇與唇分離前,千裏輕聲呢喃著。早就在外等候的明塵眼神複雜地望著他這一係列動作,沒忍住開口勸道:“大汗,此行凶險,敵軍底細不清,不如您還是留在宮中,等合敦醒了再與他做打算吧。”千裏頭都沒抬,還是愛憐地捧著賀雁來的麵頰,極輕地歎了口氣:“不必了,雁來哥哥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醒來,就這麽坐以待斃太冒險了。以前雁來哥哥曾經教過我,國君親臨戰場,對前線的將士們都是極大的鼓舞,所以我一定要親自去。”明塵長長舒出一口氣,不再多勸,隻是說:“既如此,明塵便是拚上這條命,也一定要護大汗周全。”“走吧。”最後看了賀雁來一眼,千裏不再留戀,戴好兜鍪,腳跟在地上轉了個旋兒,大步走出了房間。這幾日,蘭羅與敵軍也發生了幾次小摩擦。不過這支軍隊每次都沒有盡全力,隻像是鬧著玩兒一樣,打沒兩下就跑,不足以造成什麽重傷,但頻繁騷擾也會讓人覺得心煩。千裏沒讓人大肆宣傳自己的到來,吃穿用度也都和將士們一樣。所以他進了軍營這麽久,都沒有引起什麽大波瀾。今日戰事不急,千裏簡單吃了兩個圓餅,帶上抱劍,準備隨意在軍營中走走。還沒走出兩步,他便聽到了兩個小兵邊巡邏邊抱怨:“你說,那群狗.娘養的每次來都雷聲大雨點小,這麽幾天給小爺皮都沒蹭掉幾塊,到底是哪來的野路子啊?”“可不是!”另一個回道,“誰家訓練有素的軍隊這麽懶散的?怕不是那日城門口的那些人一個大意,不小心被人滅了口,才給了人可趁之機吧!”抱劍剛要出聲嗬斥,卻被千裏一抬手攔了下來,繼續凝神聽著。“那大汗也不至於這麽重視吧,還親臨軍營要鼓舞士氣。我老大這幾天就因為這個,尿都不讓我隨地撒,說怕被大汗看見了怪罪。不是我說,哪來這麽多事兒。”“唉,如今合敦昏迷不醒,大汗陣腳大亂,凡事多留心些,也是正常。隻是苦了我們這些小嘍喲,上麵的人上下嘴唇一碰,我們就得跟著沒天沒夜地忙活……大汗!”其中一個小兵原本神情懶散,漫不經心,誰知道一抬眼就看到了他將軍耳提麵命不能冒犯的大汗,當即嚇得腿都軟了,忙拉著背對著千裏的那個直直跪了下來。“沒有戰事,你們就都是這麽懶散的嗎?”千裏輕聲問。兩個人不敢抬頭,撐著地麵的雙臂開始發抖。千裏似乎並不準備聽到回答,隻是輕飄飄地歎了口氣,轉身離開。就在二人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時,卻聽已經走出兩步遠的大汗高聲道:“自己去找你們的將軍領罰吧,別想著糊弄我。”兩個小兵對視一眼,臉上滿是青白之色。明塵沒多久就聽聞了此事。他忙趕到千裏的營帳,主動認罪,說是自己看管不力,才讓手下人如此傲慢。千裏搖了搖頭:“這怎麽能怪得到你。敵軍本就行蹤詭譎,這麽久了,底下的人有些怨氣,也是正常的。隻是,你要注意控製,不要讓這種抱怨之聲在營中廣泛流傳開了。”明塵忙點頭應道:“是。”等明塵走後,千裏才緩緩將挺直到僵硬的背脊放鬆了下來。他還是緊張的。正如那兩個小兵所言,這次敵軍十分詭異,他並無多少臨場經驗,隻知道保持警惕總是好的。可是誰能預想到軍營中的輿論呢?這樣不痛不癢的攻擊若是再來幾次,其他將士會不會也有今日一樣的埋怨?那到時候,千裏又該如何安撫他們呢?如此這些考量沉甸甸地壓在千裏心頭,成了樁無解的難題,讓他更加瘋狂思念宮中昏迷的賀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