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薩蘭安排好日常事務之後,便準備動身回府。這幾日為了監督賀雁來,周旋百官,他要快馬加鞭在神女祠和蘭羅宮殿兩個地點來回奔波,說不累是假的。然而現在神女祠風波已定,他可以專心的、好好的收拾這個不識時務的賀雁來......剛到宅中,阿爾薩蘭朝著迎上來的管家點了點頭,開門見山:“那個人呢?”“都按您說的,在房間裏好好關著呢,大人放心。”管家殷勤地說。“沒出岔子就行。那他鬆口沒有?”管家麵露難色:“這......”看他的臉色,阿爾薩蘭冷哼一聲:“不識好歹。”簡單收拾一番後,阿爾薩蘭剛想再去和賀雁來談談心,突然有人來報:“大人,大汗不知為何突然來見,這可如何是好?”阿爾薩蘭解外套的手一頓,鷹隼似的眼睛直直掃射過來,眸中寒光令人不寒而栗:“千裏?”“大汗馬不停蹄地這時候來,怕是......”管家在一旁忍不住嘟囔一句,觸及阿爾薩蘭冰冷的目光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忙打了自己一巴掌,緘默不語。他陰沉沉地望向後院那個隱秘的角落,眼神玩味。良久,阿爾薩蘭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走,親侄特意拜訪,我這個做叔父的,哪有不招待的道理?”千裏坐在會客廳中,手中端著杯茶,遲遲沒有送入口中。他身後是明煦,明塵身形健碩,目標龐大,不適合一起跟過來,便讓他去尋賀雁來了。趁阿爾薩蘭還沒來,明煦環顧四周,確認沒人注意自己,才貼近千裏小聲問:“大汗,我們今日來,是將少爺帶走的嗎?”千裏說:“合敦。”“......是將合敦帶走的嗎?”少年搖了搖頭,將一口沒動的茶盞放回桌上。不過幾日沒見,他身上那股稚氣已經消滅了七七八八,更加成熟的那一麵越來越從眉宇間流露出來。千裏冷靜道:“我們沒有得到阿爾薩蘭的允許,又沒有證據,就算我是大汗,也不能私自闖進他的後宅。況且,即便我們掌握了證據,也不能在他的地盤撕破臉皮,不然可能連我們也出不了這個門了。”明煦失望地“啊”了一聲,又問:“那我們是來......”“......”千裏垂下眼睫,那雙翡翠般的眼睛這幾日卻不見往日的半分光澤,“我隻是想來碰碰運氣,能不能見上他一麵。”看著眼前這個失魂落魄的少年,明煦也有些於心不忍。他剛想說些什麽安慰千裏一下,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與之一道響起的,是阿爾薩蘭熱情的聲音:“喲,我的乖侄這個時候不在宮中休整,反而來我這兒來了?”明煦對他有心理陰影,一下子禁了聲。阿爾薩蘭走進房間,一眼便看見主位上的千裏。按理說,他是主人,這個位置應該由他來坐。可是千裏貴為大汗,是蘭羅最尊貴的男人,這把椅子自然輪不到阿爾薩蘭頭上了。男人望著那把蛇頭椅,眼神陰鷙。而主位上還沒完全長大的男孩聞聲,緩緩抬起頭,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便慢慢從陰影中顯露出來:“哦,叔父來了。”一股寒意莫名爬上了阿爾薩蘭的後背。他望著千裏那張平靜到死寂的臉,不知為何,腦海中閃過一句話。草原上的小狼要長大了。這種時候,老狼該做些什麽,才能穩固自己在狼群中的統治呢?阿爾薩蘭貪婪地舔了舔唇,眼中精光爆射。當然是,趁他羽翼未豐之際,咬住他的脖頸,將他折磨致死,才能永絕後患。阿爾薩蘭不是等閑之輩,好在千裏為了給明塵爭取時間也不著急,叔侄二人天南海北胡扯了一通,眼見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千裏望了望外麵的天色,麵上不顯,但心中隱隱有些焦急。都這麽久了,明塵到底見到賀雁來沒有?“想我第一次見你時,你才這麽大。”阿爾薩蘭用手比劃了一下,笑道,“沒想到眨眼的功夫,你就跟叔父差不多高了。”千裏草草應付:“叔父好記性,我已經記不清了。”阿爾薩蘭又繼續說了些什麽,千裏完全沒心思聽。他的注意力,突然被一聲貓叫吸引走了。蘭羅,不適合養貓。這是賀家軍定下的接頭暗語。千裏眼神一動,耐心等待阿爾薩蘭這個話題結束,立即起身:“叔父,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處理政務罷。”阿爾薩蘭也不待見他,見他想走自然巴不得,也隨著起身,嘴上還說:“怎麽不多留一會兒?不是要來找叔父敘敘舊嗎?”“下次吧,不打擾您休息了。”千裏心裏像長了草,完全待不住,可又要穩住不能讓阿爾薩蘭看出破綻,此刻心裏急躁,恨不得現在就飛出去,看看賀雁來到底在不在這裏,這麽多天有沒有吃苦受罪,腿痛不痛,想......想沒想過他。他大步走出會客廳,不動聲色地在阿爾薩蘭的陪同下觀察周圍,可是很遺憾的是,他並沒有發現明塵的蹤跡,自然也沒看到賀雁來的身影。千裏暗淡地收回了目光。然而就在他即將跨出府宅的那一瞬間,一個少女突然撲了上來,嘴裏大聲喊著:“阿布!阿布!您來救救額吉吧!您救救額吉!”作者有話說:話說我也覺得我的權謀好小白……但是厲害的我又編不出來……大家不要嫌棄我嗚嗚嗚嗚(抱頭痛哭)第18章 重逢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隻見一個紅衣少女突兀地從一個角落裏衝了出來,二話不說便跪在阿爾薩蘭身前,抱著他的大腿哭泣:“阿布,阿布,額吉死了,額吉死了......”阿布?千裏隻知道阿爾薩蘭有兩個兒子,一直養在他的領地,從沒有帶回蘭羅。現在突然冒出來的姑娘喊他阿布,這又是怎麽回事兒?而阿爾薩蘭望著眼前的少女,明顯也有一瞬間的疑惑。還是管家反應快,迅速站了出來,皺眉道:“托婭,你看看現在是什麽場合!容得你放肆?”阿爾薩蘭這才想起,這是他養在後院裏,一年也見不上幾次的私生女。她額吉前些日子是死了,可是他已讓人一塊草席裹了扔出去,連葬禮都沒辦,現在又哪兒來的額吉。阿爾薩蘭眼神變冷,礙於千裏在場,不好發作,隻好草草安撫她:“你額吉不是前幾日已經下葬了嗎?乖,聽話,先回自己的房間。”可是托婭聽了之後似乎更加崩潰,大滴大滴眼淚順著臉頰流了出來,她是真心實意地在為死去的額吉流淚:“可我都沒見她最後一麵......阿布能不能告訴我額吉到底葬在了哪裏......”雖還沒弄清楚情況,但千裏適時開口發問:“叔父,沒聽說您府上最近有喪葬啊?”阿爾薩蘭麵上掛不住,心裏不禁更加埋怨起這個沒有眼色的少年來,語氣也多了些不耐:“這是我家中事,大汗連這也要管嗎?”千裏不再作聲,道了句“那我先回去了”後便準備回宮再做打算。然而就在他轉頭的那一秒,他發現那個名喚托婭的女孩兒正看著自己。少女的眸子是烏溜溜的,即使被衝上來的下人往後又拖又拽,也毫不退縮地望著千裏,那雙眼睛倔強又固執,執意想從千裏眼中獲取同樣的顏色。千裏被她盯得一時間忘了言語,可就在他想出聲製止的時候,托婭卻又收回了目光。與此同時,阿爾薩蘭開口趕客了:“大汗,你也看到現在是什麽情況了,我就不留你了。”話說到這個份上,再不離開就有些不識好歹了。千裏沒法子,最後擔心地望了女孩兒一眼,猶豫著踏出葉護府邸的門階。還是沒能見到他。千裏懊惱地握緊拳頭。他本以為,隨便找個理由,去阿爾薩蘭的後院裏稍微逛一逛,再讓明塵將阿爾薩蘭引開,自己找一找,總能看上賀雁來一麵。可誰知明塵傳了一聲暗號之後便失去蹤影。千裏心中不快,低頭大步向自己的馬走去,心中盤算要不要再找大祭師商量一下該怎麽辦。他繞過阿爾薩蘭的圍牆,揮退葉護府上送行的下人,去尋自己的馬匹。也正是這個時候,頭頂處突然又傳來了一聲貓叫。千裏一驚,連忙抬頭,明塵穿著輕便,眼神警惕,正伏在葉護府臨街的房屋頂上,衝千裏招手。“大汗,托婭是將軍的人。”千裏這時候也來不及計較他的稱呼,聞言縱身一跳,直接也飛了上去,單膝跪地,焦灼地問:“雁來哥哥在哪裏?”明塵沉聲道:“大汗跟上我便是。”明塵在阿爾薩蘭府中關了幾天,一有機會便偷偷溜出去勘察地形,對這裏非常熟悉。他靈活地帶領千裏在房簷上跳動,奪躲過所有巡邏的家兵,直將千裏帶進一處幽深的庭院。輕功不是千裏的強項,蘭羅人訓練的重點更多是直麵難以承受的衝擊,跟上明塵的步伐已經讓千裏有些氣喘。他竭力平複著呼吸,見明塵停了下來,有些疑惑,便偏頭向前一看。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庭院當中,輕輕為方才被明塵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家仆合上眼睛。千裏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音量,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急不可耐地閃身跳躍在地。他覺得自己喉口很幹,由於過度興奮,他甚至都說不出一個字,就這麽跌跌撞撞地衝向那個人。賀雁來隻覺得身後有動靜,剛想回頭,便覺眼前黑影一閃,一個清雋的身體帶著灼人的溫度,直直撞進了自己懷裏。千裏直接跪在代步車前的地麵上,雙手緊緊摟住賀雁來的腰,肉乎乎的臉埋在他的腰腹,怎麽說都不願意抬頭。賀雁來被他嚇到了,一雙手懸在空中,不知道該放在哪裏。良久,千裏隻聽到自己頭頂傳來一聲歎息,接著一隻大手撫上了自己的頭頂,輕輕揉了揉長發。“......千裏來了。”聽到熟悉的聲音,千裏才有種踩到實地的踏實感,強繃這麽久的淚意終於突破眼眶的阻擋,瞬間接二連三地湧了出來,很快就打濕了賀雁來的衣服。賀雁來無奈地撫摸他的頭發。千裏即使是哭泣也是悄無聲息的,努力遏製哭腔細細密密地哭,不想讓別人看見;他越是隱忍,賀雁來就越是心疼,手指拂過他濕漉漉的臉頰,就像在揉一隻走丟了的棄犬,柔聲哄著:“千裏乖,千裏不哭了。”聽到賀雁來死訊時他沒哭,被阿爾薩蘭蠶食權力時他沒哭,大祭師教訓他時他也沒哭。可是就在此時,賀雁來一句“千裏”卻讓他淚如雨下,根本控製不住自己。千裏邊哭邊將想說的話塞進嗚咽的間隙裏,斷斷續續地控訴:“你答應......我......要來找我的......”賀雁來眸中的心疼快化出來了,他揉捏著懷中小孩的後脖頸,歎道:“是我的錯,我食言了。害怕了吧?”懷裏毛茸茸的小腦袋先點了點,又飛快地搖了搖:“不是你的錯。”他終於被哄好了,從賀雁來懷中抬起頭來,漂亮的綠眼睛哭透了,臉頰都泛著紅。他就這麽噙著一雙淚眼,望進賀雁來的眼睛,認真地一字一句道:“但是我真的很害怕,我想你了。”......賀雁來心中有煙花在一朵一朵綻放。他不知該拿這個小孩如何是好了。大熙人多含蓄,表達情感也是百轉千回的,很少直接這麽強烈地直抒自己的思念。光是看著這雙清澈的眼睛他就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隻好又將人摟進懷裏,微微俯身讓千裏的雙臂換上自己的脖頸,好好揉了揉他的後背。明塵有些焦急,不禁開口提醒:“將軍,托婭那邊不知道怎麽樣了......”賀雁來長出一口氣,輕輕捏了捏千裏的耳垂,哄道:“好了,先跟明塵回去吧,阿爾薩蘭不知什麽時候就回來了。”懷裏的人固執,呼出的熱氣全撲在賀雁來頸窩:“我要帶你一起。”“胡鬧。”賀雁來輕斥一句,換來的是脖頸上愈發收緊的雙臂,“怎麽不聽話?”“......”道理千裏都明白的。先不說兩個人躲過重重家兵巡視,帶一個不良於行的人逃走有多不切實際,就憑賀雁來現在還頂著謀反的罪名,他都不可能大搖大擺地回宮;何況阿爾薩蘭回來發現他消失了,托婭一定危在旦夕,而暴怒的阿爾薩蘭會做出什麽報複性的舉動,也不得而知。、 可是他就是舍不得。好不容易見到賀雁來一麵,說什麽也不想輕易離開他。賀雁來心裏軟成一片:“千裏......”千裏悶悶地說:“你要來找我,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