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微攥緊了紫衣下擺,環佩琳琅。他彎唇,帶著敷衍的笑,若遠山得眉眼卻有些冰冷。這顯然是陛下編好的套路,教他往裏頭撞。但他還不得不去。連英見他有些抗拒,不緊不慢地補了一句:“娘娘近來都沒休息好,陛下把龍床讓出來,給娘娘休息。自己卻待在書房裏整夜不回,還對老奴說,怕娘娘精神緊張,還睡不好。”連英見燕知微神情複雜,道:“如果見到貴妃娘娘去探望,陛下一定很高興。”“陛下為黎明百姓煩憂,焚膏繼晷。探望陛下,是本宮應做的,如何算得上‘麻煩’?”燕知微接過補湯的托盤,換上無懈可擊的微笑:“公公客氣。”興許是君王命令,他來探望不必攔截,燕知微一路上暢通無阻。看守書房的太監都是大內高手,互看一眼,無聲無息地讓開。燕知微推門,書房虛掩著,燈光透了出來。他放輕腳步走近,萬裏江山圖立屏後,燈燭投出玉山似的影,一動不動,正支頤,看樣子是睡著了。桌上依舊擺著山一樣高的折子。楚明這些年為了穩固山河,恢複民生,夙興夜寐,實在太累。一個合格的貴妃,應當在君王疲憊時,及時送上補湯,溫柔小意,體貼到位。一陣寒風吹得他透心涼。燕知微打了個哆嗦,才發現書房的窗戶竟然洞開著。“陛下,怎麽在這裏睡著了?這幾日雪還是時斷時續的,還開著窗整夜吹,這裏是風口。”燕知微哪還顧得上補湯,匆匆往桌上一放,就去關窗,自言自語道:“怪不得燒著地龍卻不熱呢……”等燕知微把窗戶都關上,再回頭時,卻見到帝王仍然維持著支頤的姿勢,竟是醒了,幽黑深邃的眸凝視著他。“知微,很好看。”楚明撐著下頜,袖子布料往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紫色很襯你。”矜貴優雅的帝王,還有調侃他家貴妃的興致。燕知微停步,看著他濕漉的發,些許蒼白的薄唇,與他慘淡的麵色,知曉他哪怕身負內力,骨髓怕也已寒透。“來。”楚明恍若不覺,溫和地微笑著,向他伸手,“知微,讓朕抱抱你。”燕知微眼眸輕顫,看著他,不由自主地動了。待到紫衣美人攬著他的脖子,坐在君王的腿上,被擁入懷中時,楚明緊繃的身軀才漸漸鬆弛下來。燕知微清晰地察覺了他的孤獨與冷寂。“方才,朕做了一個夢。”楚明的眼神有些說不出的溫柔。他撫摸著燕知微的長發,“夢見,本王的小燕了。”他突兀地換了自稱,燕知微想起他在龍床上的夢,忽然感覺到時間的荒謬。他攥緊紫衣,失口詢問,“可是夢見燕王府……”燕知微一頓,住了口。他意識到不該再提。“朕夢見,小燕撒嬌時,會喊‘明哥哥’。”楚明單手握著他的腰,把下頜擱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抱的更緊了。“再這樣叫朕一次吧,知微。”“……”燕知微看著他修長的頸子和溫柔的眉目,久久失神,幾乎要被他蠱惑了。從當年的燕王,到如今的皇帝,楚明總是那樣沉靜而富有魅力,正如邊疆亙古的月光,無時無刻不吸引著年歲尚輕的他。即使是如今,他凝望著帝王的飛揚的衣袂和孤寂的影子,也會在眸底浮現異樣的迷戀。在夜深露重時,他親吻那雙無情的薄唇,也會嚐到辛酸與甜蜜。可是,聰明如燕知微,最是透徹不過。他在事業中豪賭,即使敗了,隻要留的一命,尚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若是在感情裏也賭輸了,那就是任人拿捏,一敗塗地。他根本沒得選。要知道,楚明殺兄弑弟的刀,太快了。不講半分情誼,他怕。“陛下,臣妾不敢。”他小心翼翼地拒絕。“……”燕知微尚穿著這身不代表官職的紫衣,窩在他懷裏。他始終在他掌心跳舞,腳踝還拴著金鎖鏈,哪裏有喚他“明哥哥”的資格。“不敢,好個不敢,朕有那麽可怕?”楚明眉眼一冷,抿起唇,逼近,“燕知微,就一個稱呼,又沒叫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到底怕什麽?”燕知微見他變臉,深知帝王喜怒無常,闔上眼:“若是刀山火海,臣能為您趟……”楚明似乎是克製不住憤怒,冷笑道:“燕相野心勃勃,隻要朕能給你足夠的價錢,你什麽都敢做。”“當宰相,朕指哪兒,你就打哪兒。真是一把快刀。”“一品宰相,已經快要封無可封,再往上,你是要鎮國公,還是一字並肩王?”“怪不得,燕相是覺得自己才華橫溢,鋒利又好用,區區貴妃糟踐了你的才華,地位太低,不夠了?”帝王龍顏大怒,出口的話差點沒把燕知微震暈過去。燕知微知足的很,知道宰相就是他能達到的天花板了。可沒朝他要過這些。現在,他的目標隻是代管六宮,看看能不能往前朝伸一伸手,把想做的事情做了。他哪能想到,陛下居然真的想過繼續往上封,這樣的帝寵,實在是太沉重,太讓人有壓力了。“陛下息怒。”燕知微連忙抱著他的脖子,試圖說些好聽的話,至少把他安撫下來。卻不料,楚明捏著他的腰窩,冷不伶仃道:“朕的中宮皇後之位還空著,不然……”燕知微眼前一黑。縱然楚明功績卓絕,把丞相封做男後,史書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他。“明天朕就上朝,告知百官,省的他們天天教朕選妃……”“萬萬不可。”燕知微慌了。楚明見他是真的滿心抗拒,他都要抱不住骨茬都伸出來刺他的小燕了。他才按住翻騰的情緒與惡欲,忍住噬人的操控欲,給了他一個台階:“叫哥哥,還是當朕的皇後,知微自己選。”“哥哥。”燕知微眼睛一闔,很沒骨氣地叫了。比起明天就入主中宮做“妖後”,一邊被史書罵的唾沫橫飛,被一群前同僚戳脊梁骨,還是當個輕鬆自在沒壓力的“妖妃”強得多。“再叫一聲。”楚明顯然是被順毛了,語氣愉快。“明哥哥。”小燕軟軟地叫。“好乖。”楚明教育完羽毛柔軟的小鳥,才滿意地鬆開手,讓燕相慌忙從他懷裏掙脫,離他數尺遠。燕知微終於想起那盞救命的補湯了,輕柔的聲音像唱歌:“陛下深夜操勞,辛苦了,知微伺候您喝補湯。”這湯羹不是他親手做的。燕知微下意識地用銀勺舀起一點,先沾沾唇,確認沒問題,才抬眼去看陛下。抬眸時,楚明似乎猝不及防,斂了笑容,眼神匆促移開。燕知微心裏一頓,方才,陛下凝視他的眼神,是一種濃烈到化不開的溫柔。第15章 耳鬢磨,情絲纏書房燈下,帝王端坐的身形,投下寥落的影。楚明支頤,削肩窄腰,岩如孤鬆獨立。墨發隨意披散,勾勒清朗俊美、如天地雕琢的側顏。他幽微莫測的漆眸流淌波光,似乎總是藏著無限心事。細密的眼睫如羽翼,掀開、微闔,皆是風致。視線從燕知微身上輕輕一勾,如白鷺點水;眸光倉促瞥開,又如風絮飄動。如此雋永含蓄,莫名撩動心弦。燕知微定定看他一陣,懊惱地心想:陛下果真長了一副優雅尊貴的好皮相。“知微。”帝王聲音輕緩,咬字也是低沉醇厚,“……過來。”他覺得骨子裏都在畏寒,想抱抱他家小燕。“……來了。”紫衣環佩的燕知微,手指背在身後絞著。頓足片刻,他才磨磨蹭蹭地過來了。楚明看著他紫衣的美人丞相,露出了一副好似被霸道帝王強製愛的微妙神情,那股難受與抗拒感,隱隱刺著他的心。他忍不住蹙了蹙眉,道:“朕哪裏欺負了燕相,還是對愛妃不好?教你這般抗拒。”“陛下沒欺負臣。”燕知微被帝王強行從神遊裏扯出來,聞言大驚失色。“您萬萬不可這麽想。”“知微與朕親近,有這麽不情願?”他走神的厲害,渾然沒把他當個大活人,楚明開始懷疑:“難道是朕皮相不夠好看,知微看膩了,不喜歡?”楚明擰著眉,隨手把攤開的奏折倒扣,似乎有些不愉。“這些政事怎麽都處理不完。朕就知道,關在宮裏整天批閱這些玩意兒不是個好差事。有時候翻開就是一通讚美,無甚意義不說,看多了還會讓朕臉色不好,容易生氣……”“……怪不得宗廟裏那幾位,無論年輕時候如何勵精圖治,到後來都懶得管了,煉丹的煉丹,修園子的修園子,左右政事都這汙糟模樣,煩得很。”燕知微頓住,驚訝地發現,一向沉靜穩重的楚明竟顯出幾分患得患失。這種獨屬於人的,也讓尊貴莫測的天子不再難以接近。“沒有,陛下特別尊貴俊美,臣心悅極了。”燕相聽他幾分真性情的氣話,甚至開口就罵奇葩祖宗,卻也出奇的沒有害怕,反而從背後環著他的脖子,親了親他的耳垂。楚明先是僵硬片刻,似乎在按捺身體的本能防守。但是,當他意識到是燕知微,帝王的身軀逐漸鬆弛下來,顯然是默認了他的放肆。可他天仙似的丞相,還能更放肆,更會勾搭人。溫柔的吻,從他的耳垂,鬢發,一直延伸到他的臉頰。他闔著眼,好似被鳥雀輕柔的羽翼掃過,又如泡在溫水裏的纏綿。“知微真的,很喜歡陛下。”燕知微大著膽子,雙手捧著帝王俊美的臉,輕輕啄著他方才看中的地方,眉眼,睫羽,鼻梁,下頜的弧度,再到淡紅色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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