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看待這件事?”“皇上身居高位,多少雙眼睛盯著,多少賊人惦記著,稍有不慎便可能麵臨危險之境,謹慎些是應該的。但小世子也是老奴看著長大的,恕老奴鬥膽多言,老奴覺著,小世子應該沒有二心。”蕭坻長歎一口氣:“自朕年幼重新被接入宮中,冷嘲熱諷、明刀暗槍層出不窮。皇家親情淡薄,父子間尚且相互猜忌,兄弟鬩牆更是司空見慣,更何況隻是一個外甥,還是非一母同胞的妹妹所生……”“朕知他有才能,知他有抱負,朕曾經想過,他若是我兒,我定當好好培育。可惜不是。他是個很能隱忍的孩子,讓人一麵欣賞,一麵又難免防備。”“朕這幾日,時常會夢到齊兒幼年的模樣,那時他還不太懂事,也不像我那幾個無用的兒子一樣怕人,成天地往我宮裏鑽,往我身邊湊……一轉眼卻已經長這麽大了……”蕭坻低頭看了看那封家書,喃喃:“我這次,是不是真的錯了……”一陣風自大開的窗外吹過,攜起謄抄的家書卷落在地,總管太監連忙走去關窗。沒人去撿,那封家書便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白紙黑字,句句錐心。【齊哥安否?憶昔,汝索吾手書,吾不知言何,一拖再拖,不曾料於今日實現。提筆思緒萬千,混亂不堪,不知從何道起。吾自認不畏生死,然不舍與汝分離。鼓號催促,若此乃吾命數,惟願明齊吾夫珍重,莫要傷悲,勿要相念,往後此生,平安順遂。兮絕。】第47章 重逢夜深,灤溪穀中愈發寂靜,幽幽的風聲格外清晰,刮得人心裏發毛。為防止火光暴露行跡,整軍皆未亮起火把,隻暫隱在穀前的林中等待消息,隻等時機一到,立即穿穀而入。因此,火流星劃破夜空的時候,便顯得更為明亮耀眼。軍中傳來些許騷動,所有人立刻原地起身待命。甘霍卻隻回頭問了報時兵:“時辰?”“回大將軍,醜時四刻過半。”甘霍點點頭,忽然抬手指了某個領軍:“拿下!”親信動作很快,直接製住了他,其餘幾個領軍嚇了一跳,麵麵相覷:“大將軍,這是何故?”“諸位少安毋躁,此前多場戰役,敵軍都或多或少料到了我方行動,山善一戰更是險些致我們於絕境,好在蘇副將及時發現端倪,匯報與我。從那時起,我便懷疑,營中有敵方奸細。”“這!”幾人麵露詫異,看向了那名被製住的領軍,“您的意思是……”“我數次試探,確信奸細就在幾名領軍之中,今夜行動,宋領軍的行動時辰我是分別告知各位領軍的,且囑咐了萬萬不可外泄。”甘霍盯著那個領軍,麵露狠意,“偵察兵的火流星點點傳遞至此不會超過一刻鍾,而魏領軍,隻有你得到的消息是醜時四刻動手。”魏領軍沒有要辯駁之意,一句話也不說,冷笑一聲,低下頭去。甘霍看出了他的異動,一抬手卸了他的下頜骨,從他張大的嘴裏摳出一顆還未咬破的藥丸,對身邊人囑咐:“看好了,把他壓回營中,別讓他自盡。”這下其他人都相信了事實,一名領軍著急道:“如此,那宋領軍處境豈不危險?我們是否該立刻趕去城垣關支援?”“不必,我們繞道過灤溪穀,依舊按計劃行事。”甘霍勝券在握地問,“你沒發現,蘇副將今夜一直沒趕上來嗎?”卡加郡大軍來勢洶洶,像是料定了必勝,堅定而士氣高漲地往前進,哪怕打頭陣的士兵被擊倒又被踏過,後麵的又前仆後繼地迎了上來。宋承安的手心冒出了汗,隻得更用力地捏緊槍身才能抓牢。他意識到了,敵軍的狀態很不一樣,今天的任務他們也許沒法完成了,隻怕拖不了太長的時間,便會全軍覆沒。宋承安拔出長槍,快速準確紮進另一敵人喉部,槍身在血肉中不斷穿行,帶出來溫熱又粘稠的血液,紅纓隨著宋承安的動作劃出弧度,來不及將血甩出便又被徹底浸沒。沒有人有時間擦去黏在側臉、糊在眉眼的血,他們都清楚自己今天絕無可能活著離開這片戰場,隻能義無反顧地往前,在自己被敵人打倒之前,爭取多斬下幾人。倏然,宋承安聽到了後方傳來清晰無比的號角聲,很近,也很熟悉。這陣號角像黎明的曙光一樣驟然出現,劈開黑暗,宋承安感覺到渾身的血液像是沸騰了般在身體裏亂竄,一下子又有了無窮盡的力量。沒人因為號角聲停下動作,但宋承安知道,他的將士弟兄們,也與他一樣激動難耐。“大軍馬上就到!”宋承安從未如此聲嘶力竭過,“弟兄們!衝!!”蘇修遠帶著五萬聞山軍與近四萬遠衡軍衛林軍及時殺到,形勢瞬時逆轉,卡加郡本就連敗,將士們心理防線弱,不稍片刻便丟盔棄甲,降了大半。與此同時,灤溪穀外嚴防死守的卡加郡士兵遲遲未等到威豹軍行動,也逐漸焦躁起來,直到發現遠處火光及求援號角,才明白上當,卻也回防不及,行至半路,慘遭蘇修遠為首的九萬大軍與繞背突襲的威豹軍圍堵。至此,大軍隊大搖大擺入駐車臨城,安營紮寨,一麵向友軍發送急報,一麵安頓城內戰俘及平民百姓。歸營途中,蘇修遠抓緊時間與宋承安解釋了前因後果,宋承安這才知道,此局是為了揪出軍中奸細。“主將並非不信任你才隱瞞,隻是為了讓其他人順利入套,需要你的反應越真實越好。”蘇修遠解釋,“聞山軍發來的最後一封戰報內容是按時到達,並非有故延遲,那天我本也不讚同主將的戰術,但是聽到這句話,我知曉一定有內情,才不再開口。”“所以我父親並沒有出事,是嗎?”蘇修遠點點頭:“宋領軍放心,隻是說辭,宋大將軍已成功拿下光兗城,宋四小將軍也安然相伴。”“如此便好……”宋承安總算鬆了口氣。大軍在山善正式駐紮,隨著防線的建立,他們這支隊伍的任務就初步完成了。接著隻需等待宋正青與宋正蒼帶領的衛林軍穿過光兗城,與江沁軍會師,便可向卡加郡發起談判了。此時距大軍離京,已有接近五個月的光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可以鬆口氣,甘霍將進京述職的任務交給了宋承安。“戰局尚未完全穩定,我仍需坐陣軍中,也需副將從旁協助,此戰衛林軍功勞最大,便勞煩宋領軍,代為述職,順便將這各軍無法再戰的傷兵送回去休養。”甘霍語氣依舊不諂不傲,與此前無異,嘴上說著勞煩,實則宋承安清楚,這是一個美差:不僅讓他離了前線,可以鬆快一陣;帶著勝報回京,大概率也會得到封賞。而讓他代為述職,也證明了甘霍的信任與問心無愧,全然不擔心宋承安對此前的事懷恨於心。宋承安拱手:“屬下領命。”宋承安領各軍小隊攜傷員回程,一路將幾支隊伍送回駐地,直至最後餘衛林軍與遠衡軍歸京。宋承安將大部隊送到了城外大營,囑咐留守的士兵幫忙照拂、通知親眷來接他們回家,這才與同行督將和隊正進了城。對卡加郡開戰的皇榜,在全軍出征後便貼遍了大,此時早已是家喻戶曉。他們著鎧甲騎著馬,一進城便引來了百姓的圍觀駐足,有幾個好看熱鬧的認出了宋承安,扯著嗓子問:“小將軍,此戰勝否?”“勝了!”宋承安揚聲回道,“卡加郡東部十三城,皆已攻下!”人群瞬時歡欣鼓舞,亂哄哄的,幾個小攤販急著抓了些菜,送到了幾人麵前。督將與隊正不敢收也不敢推拒,拉著韁繩為難地望向宋承安。宋承安開口:“諸位!衛林軍軍規森嚴,我們不能收各位的東西。宋某還有軍報在身,趕著進宮麵聖複命,諸位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感謝!”此話一出,百姓們急急忙忙讓出一條道來,讓宋承安他們順利通過了長街。在岔路口,宋承安勒了馬:“你們此段時間辛苦,皆休沐三日,回去與妻兒老小團聚罷!”幾人眉開眼笑:“多謝宋領軍!”“散了散了,你倆先別急著謝。”宋承安朝自己的兩個親信說道,“你二人受累,替我先跑兩趟送個信兒,阿丘去宋府向我祖父與姨娘請個安,再去葉府與我二姐知會一聲,告訴他們我們父子幾個皆安好,我麵聖後會回家請安。阿寸去長公主府和陸府通報一聲,就說我已回京,麵聖後與世子一起去長公主府請安。”“是!”二人響亮地應了聲,可還沒等走開呢,一輛馬車停在了三人麵前。車簾子掀開,卻是禦前的一個小太監。宋承安認出了他:“順公公,這是……”“宋將軍,奴才奉命來傳皇上口諭。”宋承安三人連忙下馬行禮。“請宋將軍不必著急入宮,先行前往長公主府,明日早朝後再進宮述職。”宋承安雖然疑惑,但還是畢恭畢敬道:“末將領命。”宋承安不知長公主府發生了何事,心裏七上八下的,礙於京城內不可跑馬的規矩,隻能耐著性子踱到了長公主府。剛到門口,幾名小廝便激動起來,一個湊上來為宋承安牽馬,一個則很著急地衝進門去通報,遠遠地就喊著:“世子妃回來了!世子妃回來了!”宋承安將韁繩交給他:“到底發生了何事?”那小廝不敢耽誤時間:“您快請進吧,進去就知道了。”宋承安糊裏糊塗地邁進院子,遇上了匆匆從屋裏往外趕的蕭。“承安見過母親。”宋承安低頭行禮,蕭腳步不停,走到麵前扶起了他,眼中竟還含著熱淚,讓宋承安有些困惑與沒來由的心慌。“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用多禮,快去看看齊兒……”宋承安從未見過蕭如此失儀的模樣,一刻不敢停,應了聲,就隨著帶路的小廝進了院子。說是去見陸明齊,他們前進的方向卻不是從前的竹苑,而是一處更為僻靜的小院。院中屋門大開,陸明齊坐在靠椅上發著呆,四周立著幾名丫鬟,宋承安基本都不認識,氛圍很是詭異。執著扇子扇風的雲苓最先發現宋承安,歡快地喊了句:“公子回來了!”陸明齊瘦削的身子震了震,緩緩地抬起頭。他的目光遙遙與宋承安對上,像在檢查、在確認,溫溫柔柔地走遍宋承安全身,卻帶著讓人難以忽視的力量。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喉嚨,宋承安有些喘不過氣。恍惚間,他覺得兩人似乎隔了半輩子未見,否則陸明齊怎麽會消瘦這麽多?陸明齊緩慢地撐著身子站了起來,話也不敢說,怕這隻是一場美好的夢幻泡影,大聲一點便要從美夢中驚醒。宋承安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再停頓,三兩步快跑進屋內。陸明齊張開雙手接住了宋承安,盔甲的棱角擠得他骨頭發疼,可他卻甘之如飴,用盡全力抓住了宋承安。雲苓朝其他幾人招了招手,侍女們都撤了出去,隻餘久別重逢的兩人緊緊相擁。“兮兮,兮兮……”摸到懷中的人,陸明齊這才確信這並非夢,一遍遍喚起了日日夜夜思念的人。手底觸碰到的軀幹比想象中還要單薄一些,宋承安壓在陸明齊肩胛骨上的掌心微微發顫:“究竟發生了什麽?我一進城,皇上就命我直接來長公主府,你怎麽會在這?又為何如此憔悴?脖子上的傷是何故?”二人稍稍分開,陸明齊撫著宋承安的側臉,指腹輕輕蹭過上麵結痂的疤:“你可有打城垣關一戰?”“有的。”宋承安點點頭,把事情經過大致說與陸明齊聽。陸明齊了然:“甘霍應該在上一輪戰報中,把麵上的計劃也寫了進去。皇上便利用了這份戰報,派人偽裝成衛林軍親信,將此消息泄露於我,大概是想試探我的態度。”宋承安不解:“何故?”“蘇修遠是蕭瑾昀的人。”“!”宋承安立即反應過來,“聖上是認為我們知曉此事,且或許與五皇子有交情?想試探你我與五皇子的關係?”“沒錯。”宋承安吃驚:“我並不知情,蘇副將事先前往前線的事,我也不知……難不成!我請戰古和,皇上疑惑我與他有勾結?”陸明齊點頭:“這隻是其一,歸根到底引起皇上忌憚的,還是我。是我矯枉過正,太過謹慎,反而顯得刻意,導致他一直懷疑我對禁仕令有怨言,外界傳言一起,他便信了五分。”“那你是怎麽應對的?與他說了什麽?為何會落得這樣?那幾個眼生的侍女,是皇上監視你的?”“他把試探擺到明麵上來,便不隻是試探,更是警告,他不在乎我到底有沒有異心,是想警示我想清楚,不要輕舉妄動,所以我不論去不去找蕭瑾昀,他都不會再信任我了。”陸明齊笑了一下,“那我就偏要賭一把,我直接闖進宮去,告訴他你是我的全部,他要是不救你,我也不活了了。他害怕真逼死我,沒法跟外祖母與母親交代,所以捆了我押回長公主府,派人日夜守著。”陸明齊故作輕鬆,如玩笑話一樣說了出來,宋承安卻一下子聽出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眼眶一紅,複抱住了他。陸明齊埋在宋承安肩頭,長出了一口氣,帶上了一絲撒嬌般的口吻告狀:“他可真夠壞的,把你的家書都交給我了,大概還是想看看我的反應,還好我沒信,終於等回了你……”宋承安心裏一陣抽痛,他知道,陸明齊其實是害怕的,怕他回不來,怕兩人真的無法再相見。宋承安視線落在了一旁放著的那封家書,封麵上的墨跡有些洇開。他記得,當初城垣關一戰前,時間緊急,墨跡未幹他便匆匆封上,所以不小心蹭花了。宋承安拿起它,塞入陸明齊的手中,一起握住,另一隻手從胸前摸出火折子,單手撥開蓋子,吹燃,對準了家書的一角。火光躍上信封,逐漸蔓延擴散,兩人鬆手讓它掉落,看著火焰吞噬它,直至燃燒殆盡,隻剩一小塊灰燼。宋承安堅定地望著陸明齊:“我回來了,齊哥,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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