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桃這幾日狀態越發不好,毒發的次數也愈發頻繁起來。宋蘊給的藥現在吃起來已經沒有什麽效果了,莊曉便在半個月前就帶著尋桃往雲南去尋宗施於。遊仙閣找到了宗施於的去處,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勸服他給尋桃救治。莊曉駕著車,不遠處還跟了幾個武師隨身保護,尋桃躺在車內,終日昏昏沉沉。莊曉想逗她說說話,可她有氣無力的,莊曉也就把嘴閉上了。眼見天色漸晚,他們便打算在客棧中歇一晚再走。他們這一路上每隔幾天就會寄封信回去,好讓柳昔亭知道他們的狀況。柳昔亭收到這封信時已將近十月,涼爽的秋風中裹挾著寒意。上一封信中莊曉說在路途中遇見了宗施於的車馬,他們恰好與那位神醫同住在一間客棧中。當晚尋桃再次毒發,莊曉想著反正宗施於並不認得他們,便大呼小叫地呼救,果然將宗施於引了過來。尋桃年紀與他女兒的年紀相仿,宗施於一見她就動了惻隱之心,竟然在發現她身中百花凋時也沒有追問為何中毒,反而盡心盡力地施針相救。莊曉的來信中語氣十分歡喜,說尋桃這幾日大好,已能正常飲食,行動如常。隻是時日久了難免會被宗施於問到來曆,他們便說是家裏長輩是商人,遭山匪劫道,與家人失散,謊稱自己是關中人。尋桃是漳州口音,莊曉卻是蘇州口音,便稱尋桃祖父家在漳州,從小寄住在漳州。柳昔亭這幾次收到信都十分高興,想著這次來信應當也是好消息。打開卻見莊曉說,宗施於是從大理返回漳州,不知宗施於為何突然回返。為求宗施於施救,他們隻好一路同行。莊曉這次來信是問,到了漳州恐怕宗施於要問起那個“祖父”是何人,毒性未解,隻能繼續撒謊,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圓上這個謊。第一百零三章 後悔蘇枕寄臉上的傷終於好全時,他們才聽說穆旭堯返回了穆府。那些找他要說法的人可都沒有離開,他竟然就這麽大剌剌地回去了,也不知道他又想出了什麽損人利己的法子。難得這幾日無事煩憂,兩個人便總是膩在一起,濃情蜜意都掛在了臉上。今日又下了一場雨,十月的時節,秋雨愈發寒涼,未掩緊的窗戶發出哐哐的響聲。寒風鑽進熱意彌漫的屋內,倒有些醒神之效。蘇枕寄還縮在被子裏,露出一條白皙的臂膀,和裸露著的大半個肩頭。他坐起來看著柳昔亭披衣下床關窗,卻被寒風吹了個激靈,很迅速地縮了回去,隻露出一雙眼睛。因為今天下了一天的雨,他們便在屋內廝混了一天,此時天色已暗,雨勢也小了許多,蘇枕寄又想趁著雨後街上少行人的時候出去走走。柳昔亭關好窗走回來,又在他身側挨著他躺下了。柳昔亭摸了一下他的胳膊,說:“還不穿上嗎?冷不冷?”柳昔亭離開了一小會兒,又吹了風,身上的裏衣有些涼絲絲的,但是蘇枕寄很喜歡,就湊過去抱住他,悶聲說:“不想穿。”兩個人臉貼著臉說話,說著說著蘇枕寄就開始親他的臉,柳昔亭被他親得有些癢,就笑道:“你幹什麽?還出不出門?”蘇枕寄懶懶地靠在他懷裏,說:“現在不想動。”這話剛落,就聽見窗戶下麵傳來嘹亮的叫賣聲:“雪梨糖水!陳皮紅豆沙!”兩個人對視一眼,蘇枕寄立刻坐起來穿衣裳。柳昔亭好笑道:“你不是不想動嗎?”蘇枕寄動作很快,說:“他們家的糖水最好吃。”柳昔亭笑了笑,披上外衣推開窗,衝著樓下喊了一聲,那走動的糖水攤就停下了。這麽一小會兒功夫,蘇枕寄已經穿戴整齊,推開窗戶就要往下跳。柳昔亭哎了聲,一把拉住他:“走門。”蘇枕寄撇撇嘴:“幹嘛非要繞路。”柳昔亭悻悻收回手,無奈一歎氣,說:“那你去吧。”蘇枕寄嘁了他一聲,拉著他的手臂要一起出門,說:“好吧,聽你的。”他們買過糖水回來,便在樓下大堂落座了,早過了晚飯的時候,大堂裏幾乎沒有了客人。蘇枕寄捧著熱騰騰的豆沙吃得正開心,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便抬頭說道:“聽說慕容玉要走了。”自從那天被周通調侃了一通,柳昔亭明明沒幹虧心事,卻在接下來好幾天看見他就有些說不出口的尷尬。畢竟周通的臉皮厚度是柳昔亭望塵莫及的。對方又沒有明說,隻是偷偷摸摸地揶揄兩句,若是大張旗鼓地辯駁倒顯得心虛。因此這幾天幾乎是刻意避著他們,此時乍一聽到他的名字,柳昔亭還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說道:“他本來也有自己的公差,也不該總待在這裏。”蘇枕寄含含糊糊地說:“好像又有公差要辦了。”正說著話,便瞧見慕容玉從樓上走下來,看這架勢,似乎立刻要動身了。蘇枕寄看見他,奇怪道:“你這麽著急要走嗎?”慕容玉見他搭話,便就在他旁邊坐下,說道:“真是一語成讖,我說要去蘇州辦事,這次倒真是要去蘇州了。”他說著看向柳昔亭,眼神輕輕一掃,又收回,說:“你們倒是悠閑。”蘇枕寄放下了勺子,問道:“蘇州出什麽事了嗎?”還未等到答案,便聽見有人將什麽東西擲落,幾人齊齊向門外看去。周通冒雨歸來,剛剛的動靜是他扔脫鬥笠的聲響。他平日裏嬉皮笑臉的,今天竟然板著臉,快步走到他們身側,伸手就抓住了柳昔亭的肩膀,說:“你跟我過來。”柳昔亭有些踉蹌地站起來,似乎也沒明白怎麽回事。蘇枕寄立刻也要站起身,慕容玉卻敲了敲桌麵,說:“非要黏在一起嗎?他丟不了。”蘇枕寄不解道:“你們幹什麽啊,神神秘秘的。”慕容玉盯著他,說:“你真不知道蘇州發生了什麽事嗎?”“我這幾天養傷呢,都沒怎麽出門。”蘇枕寄見他這個表情,心莫名懸了起來。慕容玉給自己倒了杯茶,說:“你記不記得遊仙閣今年掛了兩張春牌?”蘇枕寄回想了一下,說:“記得一張是尋仙鹿燈,一張是……吞雪劍。”他說著突然遲疑了一下,說:“仙鹿燈自從被姓任的搶走後,一直沒有下落。至於吞雪劍……”雖然這些時日他們很少提起這些事情,但是蘇枕寄有種隱約的直覺。慕容玉說:“遊仙閣前幾日發出了新的告示,其中一張春牌有了線索。”蘇枕寄歪了歪頭,聽他的語氣,覺得似乎有些不妙。“為什麽遊仙閣說吞雪劍在蘇州?”周通一口氣將人抓到了後院的僻靜處,壓低聲音質問道。柳昔亭神色迷茫了一瞬,這幾日太過自在快活,他好像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周通見他這個表情,火氣頓時竄起,說:“我知道你和遊仙閣的關係,你不要再遮遮掩掩。你瘋了嗎?吞雪劍在哪裏你不清楚嗎?”柳昔亭這會兒才緩過神,頓時臉色有些發白,好半天才說:“這條消息……是我離開蘇州前就安排好的,這些天事情太多,我忘記了。”周通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肩膀,說:“你知道慕容玉為什麽著急去蘇州嗎?你那條消息真是了不得,引來一大幫人,吞雪劍是連個影子都沒瞧見,在你名下的那個什麽綢緞莊,被他們翻了個底朝天。”蘇州的昌隆綢緞莊就是當初蘇枕寄誤闖的那個地方,柳昔亭其實對它的秘密也不甚了解,隻知道光是密室就有許多個,隻是穆旭堯不準他多加窺探。柳昔亭的手有些顫抖,說:“他們找到了什麽?”周通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說:“屍體。”柳昔亭有些慌亂地點了點頭,又抬起頭看他,似乎是解釋:“我並不知道綢緞莊下有什麽……”周通一抬手,讓他不要再說,有些氣衝衝的,說:“你搞這麽一處,不就是為了看看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嗎?”柳昔亭低下頭,說:“既然要查,那就查吧。”周通按著他的肩膀,說:“穆旭堯已經把與綢緞莊有關係的東西都推到了你的身上,還怎麽查?尋仇的那些人恨不得吃了你!”柳昔亭點點頭,說:“我知道,他肯定會這麽做的。我接受了他給我的身份和名字,就注定了要給他當替死鬼。”周通被他氣笑了:“你不搞這麽一出根本就不用……”“不能。”柳昔亭打斷他,“如果我不這麽做,他做的事情就沒有人知道。”周通怒道:“可現在別人都認定是你做的!”柳昔亭鎮定下來,閉了閉眼睛,說:“像我這樣的替死鬼,是最後一個。他做的事情,不是僅僅靠我就能全認下的。”周通有些焦躁地原地打了幾轉,說:“你非要這樣嗎?你要殺他,我……”“他本來就沒有幾年好活了。”柳昔亭淡淡道,“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周通看著他,說:“你真的一點也不後悔嗎?”柳昔亭抬手摸到胸口掛著的玉墜,說:“我現在……倒是想活得久一點。”第一百零四章 對錯慕容玉連夜便要走,此時雨勢未停,他剛剛坐進馬車,就見有個人也擠了進來。但慕容大人見怪不怪,說:“你跟著我幹什麽?”能沒皮沒臉跑來蹭“冷麵審官”的馬車,這人除了周通再沒有別人了。平日裏最能嬉皮笑臉的周通今天倒是掛著一張臉,氣衝衝道:“我爹讓我替他照顧他的寶貝徒弟,可這死小子自己上趕著要送死,我怎麽管?我又不是閻王爺!”說著話馬車緩緩而動,慕容玉閉上了眼睛,說道:“所以選擇逃走了?”“誰說我逃了?”周通手肘撐在膝蓋上,用手撐著頭,一副很頭痛的模樣,說,“你不是要去蘇州再查一遭嗎?我看看能不能有轉圜的餘地。”慕容玉哼笑一聲:“消息傳到漳州都要好多天,綢緞莊早被被翻了個底兒掉,那個綢緞莊的掌櫃都被人吊在門前吊了好幾天。況且這件事牽扯到了黑市,很難善了。”“跟黑市有什麽關係?”周通頭發都被他自己抓亂了,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慕容玉說:“光是屍體,也不會引起那麽大的反應。據我收到的消息,大概與黑市中流傳甚廣的邪藥有關。”江湖人士聚集的地界,最講究一個快意恩仇。武功高的殺人,武功低的被殺,想要報仇,就要勤學苦練,也許真要十年。可有的人等不了這麽久,便動起了歪點子。於是一種號稱能夠在短期內提升功力的邪藥就此流傳開來,甚至有人一擲千金隻求一丸藥。周通整個人都愣住了,好半天才說:“可是……煉邪藥的,是神鷹教的人吧。”慕容玉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說:“聽說那人叫‘黃五仙’,號稱自己是仙人下凡,我倒要看一看,他到底是什麽東西。”周通突然坐直了,側過頭直勾勾盯著慕容大人看了半天。慕容玉閉著眼都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不耐煩道:“說。”周通用胳膊肘頂了頂他,說:“你要去黑市?”“幹什麽?”“帶上我唄。”慕容玉終於睜開眼,十分嫌棄地將自己胳膊挪開,說:“黑市哪有那麽容易進,每三個月才開一次,沒有引路人根本不能進,我怎麽帶上你。”周通哎了聲:“那你都能進,帶我一個怎麽了?我又不會妨礙你。”慕容玉不吱聲。周通長歎一口氣,說:“好啊,好,好歹也算相識一場,你就看著他去死好了。我爹看他徒弟死了,我也殉葬去。”他這話頗有一種大家一起死的豪邁感,慕容玉真是受不了他散發的那種無賴氣息,臭著臉道:“你少用交情要挾我。”“沒有啊,絕對沒有。”周通一臉無辜,哀聲道,“你‘冷麵審官’從來不給任何人情麵,誰不知道。沒事啊沒事,人固有一死,殉葬也是死。”慕容玉煩道:“你在這兒糾纏我,為何不去用這一套要挾一下要死的那位。”周通終於正經了些,說:“糾纏他有什麽用?他已經夠焦頭爛額了。”再次聽見慕容大人的冷哼時,聞名江湖的俠盜此時正在哼哼唧唧地賣慘。周通覺得自己口都幹了,還是沒能聽見慕容玉的回音。周通往後一靠,說:“到底要怎麽樣,你說句話。”慕容玉慢慢道:“沒說不讓你去。”周通眉頭一擰:“你不會要耍我玩吧?”“帶你進去,可以。但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慕容玉側過頭看他,說,“對你來說很簡單的事情。”周通一口答應,別說簡單了,就算是他做不到的事情他也會當場答應。反正隻要能進去,做不做得成,慕容玉又能拿他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