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向慕容玉哭訴的孩子名叫崔緒,正是那個木牌在、人不見蹤影的崔芸崔娘子的兒子。慕容玉帶他去衙門認屍,跟隨的隨從有些擔憂,說道:“大人,他還這麽小,那屍體的模樣可不是好看的,我怕……”慕容玉聞言看向崔緒,說道:“我自然是想救你娘親,但這裏多了具無名屍體,我要確認身份,你若是不敢,我就叫寺內的其他人來認。”崔緒立刻道:“我敢!大人,我希望那不是我娘,我要自己去認。”慕容玉讚許地看他一眼,說道:“那你去吧。”屍體存放數日,已是惡臭難聞,縱然燃著蒼術皂角,眾人以布巾掩住口鼻,仍然覺得難以接近。但崔緒似乎聞不到一般,快步搶到了屍體身側。仵作向他展示死者手腕處的傷痕、脖頸處的黑痣,經過一番確認,崔緒終於從驗屍房內走出。慕容玉站在陽光下看他,見他要哭不哭的表情,說道:“是嗎?”崔緒咬著牙,使勁忍住了眼淚,說:“大人,是我娘。”慕容玉問道:“你們孤兒寡母,她要回哪裏探親?”崔緒答道:“我娘有個表叔,算是我的表大爺。他也在建寧府,隻是距離這裏路程不近。他曾經也在寺中,後來年歲大了,就回家去了。前些日子聽說身體不好,我娘這才說回去看看。”他說著吸了吸鼻子,撲通一聲跪下了,說道:“大人,您可一定要為我們做主!”慕容玉說:“起來說話。你說你那個表大爺,曾經也在寺中待過?他可有木牌?”崔緒搖搖頭,說:“大人,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得去問方家娘子。”他說著突然露出憤恨的表情,又說:“不過她不一定會如實相告。”慕容玉好奇道:“怎麽,她可曾苛待你?”崔緒悻悻地垂下頭,說:“大人去問就是了,我不敢多說。”慕容玉查了施恩寺的花名冊,發現每年都有孩子被人家領養,但奇怪的是,十個中有八個都是女孩,男孩幾乎無人問津。倒不是因為寺中沒有男孩,雖說這個世道,若家中有兒有女,被拋棄的多半是女孩,但是有些生不出孩子的,也不會挑著女孩來認。而每年被認養的女孩數量幾乎年年相差無幾,實在是很難讓人不懷疑其中是否有些不可告人的勾當。慕容玉查看名單時發現今年被領養的女孩中有個名叫方靈靈的,他立刻叫來崔緒,問道:“你認得這個方靈靈嗎?”崔緒神色都不一樣了,立刻點頭:“大人,她就是方娘子的女兒,比我小兩歲,今年六歲。”慕容玉露出探究的神色,說道:“自己的女兒,怎麽也讓別人認去了?”第五十九章 探查他們抵達建寧不過三五日,張家委托遊仙閣尋寶的春牌便已掛了出來。遊仙閣自現身江湖以來,頭一次同時掛出兩張春牌一張是張家尋寶,另一張是尋找吞雪劍。兩張看似毫無關聯的春牌此時掛在一起,總讓人嗅到些不同尋常的味道。這幾日宋蘊身子眼見不好,他這府中上下卻沒有幾個能差使的仆役,蘇枕寄便拿了他的藥方,自告奮勇替他撿藥,並且宣稱自己最擅長抓藥。宋蘊尚臥病榻,隻好麻煩他跑一趟,臨行前叮囑道:“其中有一味藥,最不好找,隻有德善藥鋪能抓到。”恰好明日便是端午節,最近街上熱鬧,柳昔亭便隨他外出抓藥。一路上柳昔亭隻聽他念念有詞,好笑道:“你嘀咕什麽呢?”“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在好好打算。”柳昔亭隻是微笑,也不多說,問道:“德善藥鋪是在這條街上嗎?”蘇枕寄看了眼宋蘊寫來的單子,點頭道:“不錯,走到盡頭,右拐第一間。”“你不覺得這條路十分眼熟嗎?”“是嗎?”蘇枕寄有些迷茫。柳昔亭說:“走到盡頭,向左一轉,就是穆盟主的生祠。”蘇枕寄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又說:“恰好施恩寺也在旁邊,我們去瞧瞧那樁案子審得如何了。”想著時辰還早,兩人便先向左行,經過生祠門前,卻聽得什麽東西落在地上的動靜,那一聲十分沉悶,像是被什麽人用了很大力氣擲向地麵的。蘇枕寄腳步一頓,看向身側之人,說道:“聽見了嗎?”柳昔亭點頭。兩人便都沒有再說話,直盯著生祠中的巨大泥像,看著數十隻燭火在祠內跳動,恍然間,似乎瞧見泥像似乎輕微地動了一動。忽然一陣風起,火燭全滅,背後的大門嘭地一聲關閉,柳昔亭心內一驚,緊緊抓住了蘇枕寄的手腕。祠內黑如深洞,隻能聽得悉悉簌簌之聲,蘇枕寄凝神去聽,指間的飛刀咻地飛出,嘭地一聲釘在了牆麵上。他笑了一聲,說道:“有話好說,為何吹燈,先把蠟燭點上,不然就不是釘住你的衣裳了。黑暗中有人撫掌而笑:“好厲害的聽聲辨位,閣下的這手功夫,不知師承何人?”兩三句話的功夫,祠內蠟燭盡亮。泥像的微微向右轉了個方向,泥像身後走出三個人,其中一人肩膀處的衣裳撕開了一個口子。為首的一身金線黑袍,仔細看去卻不是生麵孔,而是在蘇州城便見過的“西刀”傳人邊長賀。蘇枕寄盯著他的臉,皺了皺眉:“你長得有些眼熟。”柳昔亭緩過神來,說道:“邊少俠,久仰。”邊長賀一拱手,說道:“我和二位一樣,是為了仙鹿燈而來。”柳昔亭問道:“不知道這座生祠,和仙鹿燈有什麽關聯?”邊長賀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說:“沒有什麽關聯,但我在這裏找到了別的東西。”他請對麵兩人轉到泥像身後,說道:“這裏有條密道,通向一個墳場。”一聽墳場二字,蘇枕寄立刻跳到了柳昔亭身後,說道:“什麽墳場?”邊長賀答:“我們剛剛走了一遭,密道很長,且有暗器,沒必要再走一次。兩位若是信我,我領你們前去。”柳昔亭最討厭走密道,有人帶路當然再好不過。但他麵上不動神色,仍然微笑,說:“邊少俠這麽好心?要我們付什麽報酬?”邊長賀盯著他,似笑非笑道:“不要報酬。畢竟這個地方,還是你告訴我的。”柳昔亭麵上仍舊沒有什麽異樣,像是沒聽見一般,也不接他的話,隻說:“那有勞了。”待墳場近在眼前之時,蘇枕寄突然抓住了柳昔亭的胳膊,說:“那天晚上,我就是在這裏看見的那隻手。”柳昔亭說:“你說的石碑,是哪一個?”蘇枕寄放眼去瞧,卻發現此處錯亂分布著數十座墳頭,有些墳前隻有一塊木板,有些是蘇枕寄那天晚上看見的白色石碑。但是光是有白色石碑的墳,便有不下十座,除了碑上的字不同,其餘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樣。幾人站在墳場中間,隻有蘇枕寄探頭探腦地四處打量,試圖找出哪一座是他見過的石碑。但是他又實在害怕,一隻手還死死抓著柳昔亭不撒開。柳昔亭神色不動地與邊長賀說話:“密道設在生祠之中,確實掩人耳目,隻是這密道到底要做什麽?”邊長賀說:“慕容玉查了施恩寺的花名冊,這些年被領養走的女孩全都不見了蹤影,你猜猜,這條密道應該是做什麽用的?”他們話還沒說幾句,便聽得一陣腳步聲,回首一望,正是他們話中提到的那個冷麵審官。慕容玉帶了十幾仆役,正向他們走來。慕容玉仍舊冷冰冰,一招手讓仆役上前,自己過來問話了:“幾位,為何聚在此地?”他說著看向邊長賀:“邊公子,你差人請我來此,我來了,你還有什麽話要說?”邊長賀看了眼柳昔亭,柳昔亭卻好像事不關己,和身旁的人俯首帖耳的說悄悄話。邊長賀一聳肩,說道:“也是有人叫我來的,但我是民,慕容大人是官,我做不來的,隻能麻煩你了。”“大人,”仆役急匆匆奔來,叫道,“有座墳下藏了密室。”慕容玉的眼神從在場幾人身上掠過,隨即快步走向已被掀起的石碑。石碑便是暗門,外麵的人隻要挪動機關,便可以將碑下打開一個小口,大概是送飯菜進去。但想徹底打開密室,竟然要將石碑以蠻力掀起。白色石碑下墜著巨大的鐵球,不需人力,隻要墜在石碑之下,以普通武士之氣力,是決計打不開的。柳昔亭俯身往裏看,這密室當真像個棺材,其中係著鐵球的鐵鏈已被震斷,因此才能輕鬆從外部打開。蘇枕寄蹲在邊上研究那個自帶暗門的石碑,說道:“這個墳場平日會有人來祭拜嗎?”仆役答道:“這裏葬著的人,許多都是無家之人,有些由官府安葬,有些是大戶人家的奴仆,由主人家安葬。既無親人,又沒有兒女,哪會有人來祭拜。”蘇枕寄點點頭,說道:“那這裏怎麽會有殘留的火灰?”他說著伸手去摸,不僅摸到疑似什麽草料燃燒後留下的灰燼,暗門處還留下了利器劃過的深痕。他說著站起來,走到慕容玉身側,向他述說了自己那天夜裏撞見的場景,說道:“施恩寺中的這個孩子,你應該要去認一認。”慕容玉沉思片刻,說道:“你說的那個孩子,我知道是誰。他已經向我告了狀,那人也已在獄中,但是被囚禁在此處的孩子卻不知所蹤,想來有哪裏不對。”柳昔亭問道:“他指認的是誰?”“施恩寺的管家娘子,方繡。”慕容玉留下了幾個隨從,繼續留在墳場找剩餘的暗室,他則與柳昔亭一行人共同返回了施恩寺。待翻閱了花名冊,柳昔亭說:“若領養之名是假,那方繡怎麽會將自己的女兒也送去交易?”仆役咕噥了一句:“虎毒尚且不食子,說不準她是受了什麽脅迫,不得已而為。”“慕容大人,您找我。”一個稚嫩的童聲闖進一堆大人之中。蘇枕寄哎了一聲:“你就是崔緒?”這正是搶了他的芝麻餅,又大半夜把他嚇出個好歹的小孩。崔緒愣了愣,看樣子也認出了他,作了一揖:“公子怎麽和慕容大人一起來……”蘇枕寄衝他笑了笑,說:“不止呢,我還看見你大半夜的給人送吃食。你給誰送的?方靈靈?”崔緒嚇了一大跳:“你怎麽知道?”蘇枕寄說:“你想不想救她?”崔緒忙點頭:“我當然想了。”“那你就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說出來。”慕容玉去獄中見了方繡。方繡似乎仍舊氣定神閑,靜靜等他提問。“你真要將你的女兒送給別人?”方繡看著他,說道:“我從來到施恩寺就在做這種勾當,客人挑好了人,就不能改。寺中孩子很多,他們都是我的兒女。”“孩子要送到哪裏去?”方繡答道:“我不知道,我隻負責將她們送出施恩寺,做好領養的記錄,旁的我管不著。客人自然會把銀子送來,我何必管那麽多。”“是嗎?”慕容玉拿出一方巾帕,其中臥著一隻棉花縫的兔子,“但我在密室裏撿到了這個。”方繡咻然睜大了眼,隻聽慕容玉說道:“我問過了,是你給女兒縫的,之前一直擺在屋中,前幾日它就不見了。”慕容玉將縫製而成的兔子遞到方繡的麵前,說道:“方靈靈才六歲,日日被關在不見天日的暗室中,你擔心她害怕,讓崔緒大半夜逃出施恩寺,給她送去這隻兔子,我說得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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