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以一敵多,氣氛十分尖銳緊張。外麵的嘈雜並沒有傳進後方的一座軍帳中。帳子被厚重的帳簾層層遮擋,外麵的光亮如何都鑽不進帳子裏。裏麵彌漫著濃濃的藥氣,直嗆人鼻腔。有一人脖子上顫著一圈圈細布,閉著眼睛坐在椅子上。似是已經習慣了四周纏繞的濃烈藥氣,他並沒有感覺異樣,反而在片刻之後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抬起一隻手輕輕摸上自己的脖子。在層層細布下,他的脖子上有著一道掙擰的還未好全的刀疤,當時若刀再往皮肉裏陷入一寸,就能割斷命脈,他這條命就救不回來了。哈爾巴拉眼神深沉的落在帳內的某一處,盯了許久都不動,整個人陰沉的很,活像是失了生氣一般。他在榻上昏迷了許久,終於撿回了一條命。這一次他沒有死成,不知勃律知道之後作何感想。哈爾巴拉搭在一旁的手緩慢地收攏,攥緊手心下座椅的扶手。他五指用力扣在木頭上,力氣大到指甲仿佛陷進了木料之中。就在這時,帳簾被人從外掀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外麵,他對視上裏麵哈爾巴拉的視線時渾身狠狠一頓,之後才鬆懈下來,若無其事的落下帳簾,擰著眉用一根食指抵在鼻子下方,裹著帳內的藥氣走進來。哈爾巴拉看著自己的二哥不說話,他現在也開不了口,隻是一直死死盯住男人踏進來的身影。男人似乎看出他想問什麽,走到人麵前後悶聲開口:“李玄度身邊的那個叫玄三的人來了。”哈爾巴拉聞言抬起眼簾看向他,嘴唇微啟,似是想說什麽,但他說不出來話。二王子看著他停頓須臾,才接著說下去:“來看你死沒死。”他慢慢在哈爾巴拉對麵坐下來,眼睛大概上下掃了一眼男人目前坐在椅子上的樣子,之後聲音一點點沉下去,對他說道:“你要是死了,李玄度下一刻就能迅速吞了我部,完全為他所用。”哈爾巴拉眼神難辨,眼睛死死盯住對麵近在咫尺的男人的麵孔。他看見這個年長幾歲、名義上為自己兄長的男人在他麵前緩慢俯下身子,半蹲在他麵前,而後沉聲勸說:“哈爾巴拉,我們回草原吧。”“草原才是我們烏蘭巴爾該馳騁的地方,我們才最應該是草原的霸主。必勒格現在正在一點點吞並其他部族,屬於我們的盟友不多了。”男人原本安靜的坐在椅子上注視著這個男人,怎料對方這句話將將落下後,他卻忽然被激起,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猙獰著想要去撕咬什麽。不知是因為說李玄度吞並烏蘭巴爾部而憤怒還是因為必勒格已經成了草原諸多部族之首而憤怒,總之男人是被嚇了一跳,快速起身往後退了兩步,離哈爾巴拉遠了些後,站在原地驚魂未定地看著椅子上的男人。哈爾巴拉在椅子上不斷掙著想要站起來,發不出聲音就隻能宛如惡獸般胡亂張嘴露出牙齒吞吐著虛無的空氣,像是被刺激到極力想要說出些什麽話來的模樣。動作幅度一大,他脖子上纏繞的細布開始往外滲血,慢慢的從喉嗓裏也嗆出血來,可他卻毫無察覺似的任憑嘴裏流出來的血溢淌,從嘴角至下巴滴落在地上,漸漸一片殷紅。瘋子,簡直是個瘋子。男人忍不住又驚恐地往後退了一步,呼吸愈發快,像是無法忍受和一個瘋子同居一室一樣。但過了兩息,看著這番場景他逐漸平複下來,開始不由蹙眉心想哈爾巴拉這個樣子到底還能活多久?他不自覺地瞅了眼身後帳外的方向,心裏不斷尋思是否現在就替哈爾巴拉做主讓烏蘭巴爾部收拾東西返回草原。他無視身後人的聲響,思索片刻把目光挪回來重新落在哈爾巴拉的身上。烏蘭巴爾存在到今日早就已經被哈爾巴拉憑一手令符完全掌握在手中,巴特爾就是因為有著和哈爾巴拉相同的雄心,想製其於死地好讓自己坐上烏蘭巴爾部組長的位子,才從而丟了腦袋,被屈辱的送到大慶求盟。唯有他怕死不敢忤逆哈爾巴拉,身為烏蘭巴爾部的二子卻在族中一直默默無聞,小心處事,所以才活到了今日。或許現在巴特爾沒有做到的事情他可以做成。男人的眼睛謹慎的在哈爾巴拉身上轉了一圈,垂在身側的手掌漸漸握緊,就連呼吸都發緊了一些。半響之後他下了決斷,於是立刻上前,不顧哈爾巴拉的反抗,伸手要搜男人身上能下令的族令。哈爾巴拉一眼就看穿了此人在自己身上打的什麽主意,但他說不出來話,又沒有辦法離開椅子,隻能惡狠狠瞪著一雙駭人的紅眼,不斷出手拍打著男人。“我就知道這東西你會隨身帶著。”男人推開哈爾巴拉阻擋的胳膊,不費吹灰之力就從他的後腰衣衫裏側搜出了一個比男人的巴掌還要再小一點的族令,把玩在手上顛了顛,之後半蹲下身子,稍微一用力就扣住了如今狀態下無法反擊的哈爾巴拉,望著對方怒視的眼睛,壓聲對其說:“我這就讓烏蘭巴爾返回草原。”男人說完就要起身離開,可哈爾巴拉卻不知忽然從哪裏來了一股子力道,立馬反手扣壓住了他的手掌,讓其無法離開。男人擰著眉想要把手抽出來,兩人一來二去在帳子裏推搡打鬥了許久。可就在這時,被厚重的帳簾阻擋的帳外終於勉強鑽進來一絲異常的聲響,讓他二人紛紛停下了動作。男人噤了聲,靜靜側耳聽了半響。帳外若有若無傳進突如其來的嘈雜,這讓他心頭莫名浮上慌亂和不安。“這是什麽聲音?”他自言自語著,不知不覺叩住哈爾巴拉的力氣都小了幾分。他挺直上身,試圖透過厚帳簾被外麵奔跑路過的人無意間撩起的間隙望出去一探究竟。漸漸的,他聽出來一絲令人恐懼的聲音。是狼嚎的聲音。男人睜大雙眼,驚懼地跌跌撞撞爬起來,不住低喊:“這裏怎麽會有狼嚎聲!”被他拽到地上的哈爾巴拉捂著嘴妄圖堵住從嘴裏流出的血,他撐著胳膊想要從地上起身,可就在這時有人卻從外麵大力掀開了帳簾,刺目的光亮閃進來,讓久久不見日光的他被刺疼的瞬間閉上了眼睛,原本撐起來的身子也重新伏了下去埋在胳膊裏,想要借此擋住仿佛能奪去他性命的光亮。來人是一個烏蘭巴爾部的士兵,隻見他神色慌張,渾身顫抖,像是見到了極大的恐懼一般。他站在二子麵前,哆哆嗦嗦了片刻才完整說出來一句話:“狼!外麵都是狼啊!”男人大為震驚,再也顧不得地上的哈爾巴拉,提腳快步走出帷帳。然而入目的卻是一個又一個逃亡的身影,營地不遠處的方向正有兩匹眼睛冒著綠光的狼在一起撕咬著死於他們嘴下已經被啃咬露骨的士兵。男人睜圓了瞳孔,握著族令的手也開始因眼見而升起的恐懼顫抖。他們營地已經被數匹狼淹沒,到處都有人狼爭鬥的聲響,還有一道道驚恐下被撕扯喉嚨的慘叫。他見狀無暇去顧慮身後還在帳子裏的哈爾巴拉,立刻開始往外麵逃。然而才逃到半路還沒摸到馬廄的木門,身後就忽然再次傳來一聲士兵的驚呼“突襲!有突襲!”第三百三十章 狼師的兵馬來勢洶洶,宛如血雨般出其不意的就淹沒了烏蘭巴爾部的軍營。哈爾巴拉危在旦夕的消息被封鎖在烏蘭巴爾部,雖然沒有傳出去,但部族中卻傳的沸沸揚揚,仰仗著他的士兵忍不住紛紛慌亂起來。沒了主帥,他們便亂了陣腳,如此一來外界的消息也會被截斷在軍營外麵。長達一段時間的人心惶惶讓他們這次被攻的措手不及,就這樣明晃晃的把他們自己的命脖暴露在了對方的刀子下。二子對此既恐慌又憤怒,一是慌他的性命會不會就此被斬在狼師的刀下,二是怒軍營裏竟是無一人探查到有兵接近的消息。他一邊罵著一邊捏緊手中的令牌,越賺越緊,再次抬起的腳步也更加快了幾分。馬廄裏的馬轉眼間的功夫就已經讓幾匹狼撲到了身上咬的血跡斑斑,於此他也不在求於馬廄裏的馬,隻好轉向著往任何拴馬的地方奔跑,然而一路上卻被四處逃竄的人擋住三次去路。就在他焦急的時候,他的心腹牽著兩匹馬找到了他,推搡著讓他趕緊上去。男人手忙腳亂的抓住繩疆,踩上馬鐙要往馬背上坐,可還沒坐上去,一抬眼,正好從他的方向看到哈爾巴拉的帳簾被人掀起,那個本應該站不起來的人從裏麵扶著門柱艱難的邁出來。他竟然站起來了?男人整張臉都露出難以言喻的驚愕,心裏不由得更慌。哈爾巴拉不能再繼續活下去,不然到時候死的就是他!“殿下,那是三王子。”心腹也瞧見了走出來的人,他立刻附耳對男人示意,話裏話外都在征求是否要借此機會殺了他。男人擰住眉,眼睛迅速環顧了一圈周圍,僅思忖了一瞬,就上馬做了決定:“不管他,趕緊走!”狼師的呼喊聲已經近在咫尺,兵刃相撞的聲響仿佛就在他的脖子後麵,哈爾巴拉現在的情況走不了多遠,留在這裏和死了沒有區別。他把手裏的東西悄悄展出來與自己的心腹看,低聲說道:“有了族令,回到部族和族人會合,我就是烏蘭巴爾部的新可汗,屆時再反擊狼師也不遲。”二人策馬朝著營地外麵狂奔,怎料還沒跑出去幾步遠,就聽前方傳來一聲高喊:“這邊也有兵!”緊接著,他們就看見有人跌跌撞撞的跑回來,身後的沙土之中隱隱可見跟著的群群兵馬,不知兵馬有多少,卻能感覺到迎麵而來的馬蹄震得土地都在顫抖。兵,四麵八方都是兵!男人急忙勒緊馬繩迫使馬停下來,掉頭再往後看,發現後方的兵馬也已經全部湧入了軍營裏,為首的就是勃律那張印象深刻的臉。他不禁開始全身發抖,頭一次感覺到來自天神降臨的死亡離他這般近,近到竟是已經感覺到脖子後有冰涼的刀子擦過。他下意識就想要策馬不管不顧的衝出去,然而還沒行動,身後驀然傳來一道厲喝,直接將他從馬背上打落在地。“你們還想往哪裏跑!”男人被一個飛來的短木柱擊打在背脊上,重重跌落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塵土。肩胛好似斷裂的感覺讓他疼痛難忍,強忍著才從地上撐起一點身子,下瞬就突然又被一道莫名的大力重新壓了回去。符腳下踩著人,微微彎了點腰,嘴裏仿佛和此人挺熟悉一般打著招呼:“喲,這不是二王子嘛,好久不見啊,我還以為你早就被哈爾巴拉給殺掉了呢。”男人一張臉又白又紅,雙手用力扣在地麵,指甲深深陷進沙土裏,使了大勁顫著胳膊想把身子抬起來,可背上的人腳微微向下一踩,他的臉便又磕在了沙土中。他呸了一聲,嘶啞著朝頭頂上的人影喊:“放開我!”“那可不行。”符漫不經心抬起手中的刀,劈開朝他衝來似是想要解救地上的人的士兵。對方連退三步,最後也被狼師的人反手扣在了地上。男人咬牙切齒,顧不得再去吐塞進嘴裏的土,咬著沙粒打算和符做筆交易:“你,你放了我,我把哈爾巴拉給你。”他極力抬頭想扭到背後去看男人,可如何都挺不直上半身,他隻能把頭重新枕在地上,側著眼睛去瞅。“你們不是一直都恨他嗎,他現在哪也去不了,話都說不成,正是殺他的好時機。”符聽完他的話卻是深深皺眉,思索片刻低聲疑慮又厭惡道:“哈爾巴拉怎麽還沒死。”見他上鉤,男人嘴角微揚,張開嘴還想再說些什麽,誰知下刻符搶先告訴他:“不用你說,我們殿下已經找到他了。”男人渾身一定,似有察覺般,聞聲把目光落在了前方不遠處。他最後一眼看到一個疑似哈爾巴拉身形的男人被勃律掙擰著猛地撞到地上,可惜後麵的場景看不到了,這時候他被符用粗繩綁住拽了起來,扔到了旁邊的空地上。他方才看到的確實是哈爾巴拉無疑。他從帳子裏出來後拖著身子剛走了沒幾步,就當頭撞上了勃律的馬。勃律率領的兵馬一路毫無障礙的殺進烏蘭巴爾部,手中的刀接連砍殺數人,早就已經濺上了一層血光。“哈爾巴拉”男子定睛瞧清楚前麵的身影,一怒之下起身從馬背上躍起,腳尖點著馬鞍躍至前方,穩穩落在地上,下一刻他揮起一條胳膊死死扣住對方的脖子,往下用力一按,迫使二人一齊摔在地上。“你果真還沒有死!”男子跪在哈爾巴拉身上,掐著他的脖子,惡狠狠道。他手上的力度愈發大,瘋了一般瞪著身下人,眼裏鮮紅充血,仿佛立刻就能將其撕咬成碎片。哈爾巴拉無法呼吸,隻能不停撥著勃律的手。細布下的傷口重新裂開,汩汩鮮血浸透細布沾染到勃律的手上,順延著他的手掌和手腕慢慢滴落在土裏。很快,他們周身就滴落了兩灘血水,紅的刺眼。勃律看著他不斷掙紮的樣子,慢慢俯身,手上的力氣卻不減,彎著背脊小聲對其念道:“這段日子你藏得真好。”“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就連我都以為那一刀要了你的命。”哈爾巴拉努力張著嘴可仍然說不出來話,他不停地去掰勃律的手,然而男子卻像是好不容易有一次把他的命握在手裏的機會,玩弄他似的讓他繼續殘喘著最後一口氣一樣。他嘴裏再一次開始往外溢血,延著下巴往下流,最終和脖子上湧出來的血流交匯,一滴一滴落入血窪中。勃律這時終於稍稍抬起了點頭,手掌間的力氣也隨之不知不覺小了幾分,給了身下人一個喘息的機會。他仿若是自言自語的在責備自己似的,念道:“是了,怪我下手輕了,沒有一刀把你送走。”也就在這時,哈爾巴拉不知為何忽然顫著唇角詭異地扯開一個笑容來,眼睛看清楚勃律後睜得大大的,就像是和每一次看見少年時興起的興致一樣,讓勃律陡然瞪圓雙目,盯著男人繃直了背脊,一時間神經繃到最緊。這個神情他最熟悉不過,哈爾巴拉每一次看著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天生要被他馴服的小獸,令人感覺刺激又興奮,卻讓他感到厭恨。勃律微昂起下巴,睥睨著哈爾巴拉,說:“我真恨你。”男人卻並沒有因他這句話而改變神情,仍然津津有味的自下而上笑看著他。勃律的右手緩緩搭在刀柄上,動作極慢又細致地把刀貼著刀鞘壁抬起,但沒有發出任何本該相剮蹭的聲音。他死死盯住哈爾巴拉那張不知是挑釁還是有其他意味的麵容,但他根本不想細揣這個男人想幹什麽,或者想引導他幹什麽,他現在隻想用自己的刀狠狠紮入哈爾巴拉的心髒,讓人在自己手裏也體會一遍生不如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