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日古看著他的眼睛轉回了前方,隨後閉上了眼,不再出聲。他站在原地攥緊了雙手,默了會兒繼續道:“神醫說你體內那個蠱被催動過是哈爾巴拉吧?”他篤定勃律這次的遭遇一定和哈爾巴拉有關。勃律的默不作聲,在海日古眼裏就算是默認了。海日古頭疼地用右手捏捏眉心,好聲道:“勃律,我算作你的兄長,理應要坦誠,這件事我希望你想好了能告訴我。”“這麽多年你一直誰也不說一個人吞在肚子裏……我也會擔心,也是真怕你自己悶聲生出什麽好歹來。”這回,海日古倒是聽到了勃律的回答,青年閉著的眼睛都不帶轉一下,冷淡回道:“表兄多慮了。”海日古張張嘴,卻是被噎得再也說不出什麽。恰好這時候,帳簾被人從外撩開,許言卿踏進來站在帳口處先是把他二人瞧了一遍,隨後問:“人醒了?”“醒了。”海日古說著,鬆開垂在身旁緊握的手,最後看眼榻上人,轉身要離開。離開前,他路過正走進來的許言卿身邊,頓了下腳步,到底還是低聲同人謝道:“勞煩神醫了。”許言卿瞥了他一眼,直到人走了出去,他才慢悠悠地來到榻旁。勃律在海日古離開時就已經重新睜開了眼睛,正撐著床榻吃力要起身。許言卿就抱著胳膊在旁邊看著他,一點要幫忙的意思都沒有,像是要瞧個樂嗬。勃律看也沒看他,一個人堪堪坐了起來,靠在後麵呼出一口氣。“你說說,你欠我多少了?我這是救了你兩回了吧。”許言卿打量著他的模樣輕笑一聲,可見人隻是淡淡地掃他一眼也不說話,他又咦了一嗓子,覺得哪裏有些奇怪,於是收住笑離榻沿近了幾分,微彎下腰,伸出食指放在他眼前晃了晃。“燒了這麽多天,腦子不會燒壞了吧?還能認得我是誰嗎?”勃律冷眼望著許言卿,半響之後冷言出聲:“拿開。”許言卿輕嗬,收回手直起身子:“看來是認得了。”他隨後又把人上下瞧了一遍,看人是真的活過來了,才轉身走出帳子,不久後又進來,這回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遞到他麵前。“喝了吧。”他說。勃律隻看了一眼,就端過來一飲而盡。看著他喝完,許言卿若有所思慢騰騰地把碗接過來,疑慮地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息,之後難得的好心去幫他從熱壺中倒了碗水。“子蠱在你身體裏已經死了。”許言卿看著勃律飲著水,半響之後說出來這樣一句。勃律端著碗的手一頓,眼瞳好似飄移了一下,自言自語喃喃道:“所以說哈爾巴拉死了?”“誰死了?”許言卿隻聽到了個話尾。勃律思量須臾,轉首啞聲問他:“你確定子蠱真的死了?”“確實是死了子蠱死亡之前還被催動過” 許言卿說,“所以你遇到了母蠱?”“是。”勃律說。許言卿看著他,不放過一點神情的變化,問:“母蠱死了?”勃律卻拿不準,淡道:“不知道,應當是死了。”“什麽意思?”許言卿皺眉。勃律閉了閉眼:“我在他脖子上劃了一道,逃出來的時候他還沒死。”許言卿在原地沉思片刻:“怎麽遇到母蠱這麽巧的事兒就被你碰上了。”“不是巧合。”勃律的眼睛直視前方,說:“他就是奔著我去的。”許言卿看著他,有些好奇,可麵子上又不允許自己多話,於是他索性別開目光,給口幹舌燥的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這才對勃律說:“還是確認一下為好,以防後患。”“我知道。”勃律道。許言卿看了看時辰,從旁邊拿過瓷瓶扔給他,對他說:“我叫你們郎中進來給你換傷藥。”海日古這幾日一直身在小葉鐵鉈部,守著勃律醒過來。他原本打算勃律醒了就不做多留,隔日就回別勒古惕部,可如今得知勃律這次的事情和哈爾巴拉有關,他放心不下,便拖延了回去的時間。別勒古惕部首領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幾個兒孫中間還有年歲偏小的,年長的也自然是比不得穆格勒左賢王長子及特勤出身的海日古,許多要事現在已經轉交到了他的手上。忙起來了,和其其格吵架的次數就多了起來,前段時間剛吵了一架,其其格這才一氣之下從別勒古惕部跑來了小葉鐵鉈部。海日古兩邊頭疼,勃律這次回來性子古怪的很,不願意和他開口,他隻能先哄著其其格。但他沒料到,勃律醒後的第二日,就下地來找他了。彼時他正坐在借用來的小葉鐵鉈部的議事帳裏,處理著一封來自別勒古惕部的信件,還沒看完,就看見從帳外走進來一個身影。他以為是其其格來找他,剛抬頭,卻發現是勃律。海日古一愣,皺起了眉。勃律這次回來不知為何冷戾了許多,那雙眼睛現在他望進去有時候也惹不住發怵,就像真的在同狼注視一樣。他從小葉鐵鉈部的人那裏聽聞,勃律突然現身的那天夜晚,模樣尤為可怖,臉上身上到處都是血,糊了差不多有半張臉,差點洗不掉,手裏還拖了一張生剝狼皮,看不出到底是用刀剝的還是用手,但有人描述說,應當是手,因為他十指上就像被血浸泡過一樣,指甲裏留還有肉屑。男子看著青年僵住了手指,半響之後才緩緩落下手中的紙張。他趕忙站起來,問勃律:“你怎麽起來了?”“小傷罷了。”勃律對自己的身體不以為然道。海日古抿抿嘴,說:“你找我……是想說什麽嗎?”勃律看著他直言說:“表兄,麻煩替我轉告漠北王,三日後準備向大慶出兵。”海日古立刻睜大雙眼,驚道:“你要出兵?可哈爾巴拉和延梟的兵馬還未動,你現在出兵,就是在向他們宣戰!”“哈爾巴拉能不能動都是個問題,僅延梟一人又有何可俱。”勃律冷道。海日古感到疑惑:“為何這樣說?”勃律看著海日古,說:“因為哈爾巴拉多半已經死了,我殺的。”海日古震驚地睜大雙眼。“既然東越先打響了這場戰爭,此時我不向李玄度討回這個仇,又待何時。”海日古難以置信:“你要攻打大慶京城?”“是。”勃律的雙眸露出駭人的冷意,“我不僅要攻入他的京城,我還要殺進宮,殺到他的麵前,拿刀子對著他。”“到時候,我若是能忍住不殺了他,那都是天神賜我的最後善意。”第三百章 勃律沒有在議事帳多待,說完寥寥幾句就要出去。海日古在他轉身的時候才回神,看著勃律,忽地就察覺出哪裏不太對勁,問:“跟在你身邊的那小子呢?”他說完,看著勃律停住腳步久久不出聲的背影,慢慢尋思了一陣,皺起眉。片刻之後,他就聽那青年冷笑一聲,什麽也沒說,重新走出了議事帳。海日古看著勃律消失在帳外的身影若有所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索性把桌上的東西收拾起來,折身快步往外走。中原這場仗打的夠久,胤承帝被李玄度這番作為一激,東越的兵直咬大慶不放,就像是折服了許久一樣。而另一廂,大慶一時大意,竟真讓東越討到了想要的,東越兵馬直進渭城,占領渭城,此刻正對峙不下。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吃力的對方就變成了大慶,倒讓胤承帝揚眉吐氣了一次,在煬清殿直呼三聲“快哉”。不過元胤也不是個得意忘形的,占據了大慶的渭城後東越的兵馬愈發謹小慎微,對方不主動,他們就守在渭城,不攻不退,著不上不下的感覺磨得李玄度在京城裏的臉色是一天比一天黑。渭城於大慶而言不算多麽重要的城池,但李玄度就算再怎麽能忍,此刻被磨得過了這麽長時間性子也已經消磨殆盡。於是,這回是大慶先提了戰役,要將渭城奪回來。也不知元胤是不是故意打亂李玄度的陣腳,此次戰役一發即迅猛,讓人顧不得別的地方,乃至大慶進攻的時候,東越悄無聲息增派的兵力已到達了渭城外。這一打,便又要將近半月。與此同時,誰也沒顧得上的大漠悄悄有了變化,他們的兵馬踏入黃沙,進入草原後又直徑踏入中原。而在大慶,昌王府內,祁牧安已經被關在府中快有一月有餘了。每日送食的婢女都是從宮中來的,每次來都是被禁軍帶著從宮中出來再進到這座封了許多年的昌王府裏,顫顫巍巍小心翼翼,進來了一句話都不說,生怕多言一句就被拉下去砍頭。今日來的宮女也是如此,她深埋著頭把食盒放到祁牧安麵前,一一把裏麵的盤子端出來,又蓋上食盒,起身拎著走出去。在這許多日以來,李玄度起先是每日都來,非要他陪著在府裏走,走到這停下來說說,走到那停下來又說說,講的都是他們兒時的一些事兒,真有要重走一遍往事的感覺。祁牧安煩躁的很,不止是和李玄度單獨在一起令他煩躁,他還念著始終見不到麵的勃律。他現在不知道勃律的狀況,也不知道勃律是不是真的在李玄度的手裏,若是真的在,他不敢冒險忤逆李玄度,隻得每次陪完李玄度,換上一個要求。但次次李玄度都好脾氣的說會讓他們見麵,說得多了祁牧安就探出了真實,估摸著八成幾率勃律其實並不在李玄度手裏,甚至李玄度也沒找到他,正為此焦急,但為了困住他,便用勃律作條件。探出了這條消息,祁牧安就放心了許多。之後有一日,他在府中正被李玄度要求著同桌用飯,聽李玄度正愉悅著說著什麽,突然就從外麵跑進來一個人,對著李玄度稟報。他無意中聽到了幾句關於東越的戰況,這才知道兩國不久前已經開始打仗了。勃律不在這裏,兩國也開始打仗,那他便不能再繼續被困在這裏了。那天之後,李玄度便不再日日來昌王府找他,他跟著府上看守他的禁軍套了兩句,知道李玄度是被元胤磨得焦頭爛額。他了解李玄度,李玄度表麵上能屈能伸,能笑著忍辱負重,可實際上誰的性子都不是沒有盡頭的,他再怎麽能和和氣氣的忍氣吞聲,內裏到底是個存著彎心思的人。他套話的第二天,李玄度便又出現在了昌王府。祁牧安的眼睛掃過禁軍,心下了然,看來他每日做的所有事情都會有人稟報給李玄度。隨著日子的增加,戰況愈烈,他開始找逃出去的法子。婢女已經退了下去,屋中就他一人,但他每日都知道外麵明裏有禁軍,暗處又有李玄度的暗衛在守著。為了看住他,李玄度下了血本,要想逃出去並不容易,可也不是全無辦法。他看了眼飯碗,老老實實端起來吃掉。何曾想,前日剛來過的李玄度,今日下午卻再次來了昌王府。祁牧安坐在院中看著對麵男人身後的人,動動嘴唇,卻是什麽也沒說出來。最後,他把目光縮回來,定定落在麵前悠閑自得的李玄度臉上。李玄度喝了口茶,見這二人見了麵誰也不出聲,笑了聲,擱下茶盞,側首對畢恭畢敬站在他身後的男人說:“怎麽,宋琮,你不是想見你們的將軍嗎?”說完,他看眼對麵神情毫無波瀾的祁牧安,搭在桌邊下的手指捏了捏,一時間有些難以拿準。但他麵容沒有絲毫破綻,依舊笑著對身後那個名叫“宋琮”的人說:“如今見到了,怎麽不說話了?”叫宋琮的男人一直沒有抬起臉,他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該出聲。李玄度笑著直視祁牧安,下巴略抬,示意性地點點身後的男人,對祁牧安道:“這是宋琮,不知道小安你還記不記得。”記得,如何不記得。祁牧安眸光一顫,沒有說話。宋琮是他交到李玄度手中的那塊昌王令所屬的昌王兵的將領,他如何能不記得。祁牧安搭在石桌麵上的五指緩緩攥緊,摸不清李玄度這是要做什麽。“我知道小安你一定擔心當年贈予孤的禮物,所以我帶他來見見你。”李玄度道,端起茶盞抿了口熱茶。他沒打算等祁牧安開口,直徑往下說:“後日,他們就要聽孤的話出發去渭城了,你們已經有……”他側頭想了一下,“你們有五六年沒見過麵了吧,下一次見麵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不能再見到也不一定。”李玄度再次淡淡喝口茶,笑著去看祁牧安的神情。果不其然,祁牧安的手背露著青筋,可他卻閉著嘴什麽也不說,那雙眼睛氣憤地瞪著他。現在他也隻有用這樣的手段,才能得到祁牧安於他殘剩的那點波瀾,至少這樣能讓他知道這個人現在是在自己身邊,在自己手裏。“罷了,是孤考量不周,孤在這你們一定不好開口吧?如此看來是孤打擾你們了。”過了會兒,李玄度擱置下空的杯盞,站起身,看了看這二人,笑道:“孤讓你們敘舊,你們好好敘舊。宮中還有要事,孤先走了,小安。”李玄度沒多停留,離開前掃了眼始終低垂著頭姿態卑微的宋琮,就真的離開了。李玄度走後,宋琮仍站在原地不動。祁牧安舔了舔唇,一時之間覺得心裏煩躁的很,這股子煩躁中還夾著複雜的情緒,讓他難以開口。他二人一坐一站,過了許久都沒人出聲。宋琮的手下意識的不安捏動,看樣子處境也十分尷尬。最終,祁牧安仰脖喝光杯中水,一言不發地撂下杯子,起身走回屋中關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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