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這都多久了,不是說大漠和東越結盟了嗎?”李玄度微微詫異之後輕聲笑道,“怎麽大漠王一點表示都沒有。”男人默了一息,答:“就算加上大漠的兵馬,也無力與我們抗衡。”李玄度被這句說的愉悅極了,聲聲輕笑。他正要重新把目光落在案上,轉而又想起一事,抬頭問:“你來,是關乎議和的事?”男子頷首。李玄度的眼中這才終於沾上笑意,好奇地微探身子,急問他:“告訴孤,東越這次過來議和的人是誰?”男人身形狠狠一頓,過了須臾,才頂著李玄度望向他意味深長的笑意,回答:“是祁牧安。”李玄度瞬間不出所料地笑出聲,倚靠回椅子上,看著桌上的時刻能落入視線內的昌王令,自語道:“孤就知道,孤就知道隻有這樣,才能見到你,小安。”第二百八十五章 臘月二十,祁牧安和勃律出發前往大慶。與他們隨行的有幾名東越的使節,元胤命常衡加派過來保護他們的親兵,還有跟隨勃律回到上京城的阿木爾,和另一個名叫斯欽巴日的草原男子。趙長輝是在這日巳時被押入牢車的,坐在裏麵還能頂著冬日的太陽愜意地靠在牢車上昏昏欲睡。勃律時隔幾月再見到他的時候,一時間竟是覺得他這模樣像是在牢裏過的比在外麵還要好。他擰著眉盯著已經坐入牢車裏的人,盯了會兒,還沒見祁牧安從宮中出來,於是眼睛轉了一圈,看向把趙長輝親自押出牢獄還沒離開的常衡。青年朝趙長輝點點下巴,問他:“這家夥這幾個月都這副模樣?你們是不是供著他呢。”常衡聽到勃律和他說話,轉過臉來,跟著望眼趙長輝:“他好歹是大慶的將領,多多少少還有點利用價值,難道就任由餓死?”男人笑了一聲,想起什麽,仰頭看著馬上的青年:“聽說你們草原上俘擒敵方將領,輕則直接殺之,重則拉回部族折磨致死?”“知道的挺多的啊。”勃律眯住眼,也隨他笑出一聲,俯了俯身,對馬下站著的男人挑釁道:“幸好你們一次都沒落在我手裏過,偷著樂吧。”常衡幹笑一嗓,第二聲就笑不出來了:“那我還真替我和我弟兄們多謝你了,小子。”說完,他想起來也擰著個臉,看了趙長輝一眼:“說真的,我總覺得李玄度身邊的人沒一個腦子正常的。”勃律皺起眉,在馬背上直起腰板,垮下臉不樂意道:“你這話是把阿隼也罵進去了。”“嘿。”常衡心裏直叫無奈,“誰不知道他現在是你的人,被你護地嚴嚴實實的,我能罵到他身上去?”“我承認他之前眼盲心盲,把李玄度當主子忠心耿耿地杵在他身邊做事。”勃律越說越麵若寒霜,心情著實不好地閉了會兒嘴,方才重新開口。“好歹是他做過的糊塗事,你這話確實是把他罵了進去。”“主子?”常衡聽他說完,瞥了青年一眼,心中納悶,須臾之後發現他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怎麽?我還說錯了?”勃律察覺到常衡異樣的目光,扭頭對上。常衡眼睛移開一瞬,很快又落回勃律身上。他麵色平常的對勃律道:“我曾聽聞這可不是尋常的君臣關係。”這話一出,惹得勃律怔愣住。“東越和大慶兩國相鄰,當年李玄度身邊有一個愛惜得不行的人,什麽事都要經他之手,去哪都帶著,此人便是祁牧安。”常衡留意著勃律的神情道,“這事兒都傳進我東越的朝堂上了,未見其人便先聞其名聲,李玄度可對他重視的不得了,這些你都不知道?”“這可不是簡簡單單一個‘主子’就能概括的。”勃律靜靜把他的話聽完,臉色愈發冷沉,但他仍舊開口替祁牧安辯道:“你個道聽途說的,別在我耳邊嘰喳。”“看來,你也不是全知道祁牧安的事情。”常衡眼神深沉,若有所思。勃律冷眼瞥他,一息後冷笑道:“是啊,我隻知道你的。”他居高臨下望著常衡,明眼都能看出來是真的生起了怒氣。“我知道你一個快而立的人敗於我這個當年區區才十六七的少年手裏,若我是你,簡直沒臉回來見人。”常衡剛想咧嘴笑,然而才開了一個口,笑著笑著就笑不下去。他咬著後牙槽隱忍著,一字一句衝勃律嚼道:“勃律,你惱羞成怒,別發到我身上。”“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惱羞成怒了?”勃律覺得好笑。常衡注視了會兒,突然釋懷了:“也是,你年輕氣盛,這張嘴和眼睛一樣,淩厲的很,我當年在戰場上就應該心知肚明。”勃律沉著一胸腔莫名不知哪來的氣不再開口,直到過了半響,他抬眼望著皇宮方向,還是沒等來祁牧安回來的身影,才嘖口氣,怨道:“阿隼怎麽還不出來。”常衡黑著臉回說:“許是陛下多囑咐了幾句吧。”“他怎麽這麽嗦。”勃律不滿,“這都要過巳時了,還出不出發了?”常衡看了他一眼,思索一下,抬腳往前走:“我讓人去宮門口問問情況。”男人離開後,勃律又在馬背上坐了一會兒,依舊沒等來祁牧安,然而常衡的話讓他心裏委實是越來越煩躁起來。他手指抓著繩疆,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揮甩著。腦中混亂地攪和了許久,皺眉前後看了看四周的人,又扭頭看看後麵的牢車,稍一尋思,最後選擇下馬,拎著佩刀直徑往後走。走到牢車旁停下來,他冷眼觀了裏麵的人片刻,突然提刀往牢車上猛然磕了一下,佩刀和牢車木頭相撞的聲音“咚”地敲醒裏麵正靠在後麵神情瞧不出憤懣的人。趙長輝就像是認定了他能回到大慶一樣,坐在即將出發的牢車裏便已經開始得意起來,像是已經把他送回了大慶一樣。他聽到聲響先是不耐煩地皺起眉,睜開眼聞聲看過來,瞧清楚勃律的臉時,先是疑惑了一下,似在回想這人是誰,隨後才恍然記起。趙長輝重新把頭枕回後麵,眼睛卻是往外瞟著外麵站著的人:“怎麽是你?祁牧安呢?”勃律先是把趙長輝審視了一遍,諷刺道:“我還以為你在牢裏住了半年會把我忘了呢。”“忘不了。”趙長輝說的磨牙鑿齒,恨之入骨:“被一個草原人抓住還拴在馬後拖行,是我這輩子的恥辱。”他陰翳道:“遲早有一天要百般奉還到你身上。”“好大的口氣,這世上能把我拴住托在馬後的人還沒出現呢。”勃律諷道。“你若是東越人,早就被我抓好幾回了,不用說把我拴在馬後,你已經死在了穆格勒、我的手裏。”他視線若有若無地往常衡離開的望向飄了一下,“我和東越打了數場仗,打你的功夫能和常衡打三場了。”“果然,李玄度現在身邊除了淨是些沒腦子的,也是些沒本事的。”趙長輝被他說怒,拽著鐵鏈就要站起來,然而牢車高度有限,他隻能跪在裏麵朝勃律這邊探身,咬著牙把勃律的麵容完全刻入眼底。末了,他勾唇譏笑:“東越真是奇怪,東越的皇帝也是寬宏大量啊。”“一個是叛國賊,一個是殺盡自己軍的仇敵,竟然都能被他招攬在手中。”“不過沒用我告訴你,你們做什麽都沒有用。”男人臉上神情掙擰又激動:“你們把我送回大慶,就說明你們已經敗了。”“這天下就是大慶的!”“春秋大夢!”勃律低吼。趙長輝陰笑一聲,頭往勃律這邊偏了偏,眼睛滴溜溜在勃律身上打轉,突如其來問上一句:“你認識延梟?”“我那個不成器的二兄長?”勃律麵無表情,“認得,怎麽會不認得。”趙長輝猖狂地斜看著勃律一聲聲笑起來,笑得意味不明,不知是不是曾經聽到哈爾巴拉和延梟談及過他什麽。他一連笑了好幾聲,低聲如歎般對勃律說:“草原的小王子,那你最好活好了,待到了大慶,你跑不了的。”勃律此刻沒心思從他嘴裏探關乎自己的事兒。他往前邁了一步,離牢車走近了一些,盯住裏麵的人壓聲質問:“我且問你,祁牧安和李玄度是怎麽認識的?”“你問我?”趙長輝覺得這個問題被他問的莫名又好笑,忙不迭再次哈哈大笑起來,笑過後他猛然抬起身子,往勃律這方湊過來,險些就抵上牢車的木杆。勃律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絲毫不懼怕他能斬斷牢車衝出來。他聽趙長輝惡狠狠道:“還能怎麽認識?祁牧安那個雜狗這一生就不配見到殿下一麵!他當年不過是趴在地上裝裝可憐,就讓路過的殿下心生憐惜多年,這些年眼裏都是他,恨不得什麽都給他。”“這麽多年過去了,殿下還給他留著昌王府,還盼著他能主動回去。他頂多就是殿下的一條狗!他憑什麽讓殿下這般用心?”勃律倏然竄上前,隔著牢車把手伸進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攥上趙長輝的衣襟,眼露凶光吼道:“你給小王把話再說一遍!”然而他話音降落,趙長輝還沒來得及狂妄地再說上一邊,不遠處就傳來一道喝聲:“勃律!離他遠點!”緊接著,勃律的手就被快步趕回來的祁牧安用力抽了回去,把人拽到身後,警告裏麵的人:“趙長輝,給我管好你的嘴。”“我呸!你還想管老子說話?”趙長輝方才差點被勃律用力勒死,此刻咳嗽著瞪著祁牧安啐道: “嘴長在老子身上,老子愛怎麽說怎麽說!”“你就是個蠱惑殿下的,逃跑這麽多年殿下還對你念念不忘,你還有臉回去麵見殿下?”趙長輝怒道:“我告訴你祁牧安,老子一回大慶,就要讓殿下立馬把你抓進地牢裏,讓你嚐遍叛國的滋味!”勃律實在忍不住,狠狠一腳踢上牢車,牢車瞬間劇烈搖晃,晃得裏麵的人一下子頭懟在旁邊的木條上,疼的他呲牙咧嘴。一腳踢完,勃律頭也不回地回到自己馬旁,在馬下站定平靜了一息,對身後趕上來的人搶先冷聲說:“趕緊出發吧。我已經迫不及待去大慶見見那個日日縮在皇宮裏的大慶太子了。”祁牧安眼睜睜瞧著勃律視若無睹地騎上馬,揚繩先行一步,在馬下的他狠狠蹙起眉,似乎在思索勃律的怒意從何而來。他瞥眼身後的牢車,心裏突然忐忑,不知道勃律在趙長輝麵前站了多久,二人都說了多久,都說了些什麽。然而這一路從東越到大慶他都沒機會直言詢問勃律,旁敲側擊也撬不出來。勃律倒是還和之前一樣,但他就是隱隱感覺哪裏透著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大慶前來接東越使節的人在他們抵達大慶城池的頭兩天就等在了城外。兩方相見,祁牧安發現他在大慶時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心裏猜測是這些年李玄度新提的鴻臚寺官員。官員見到他們後讓人感動詫異的是並沒有過多慰問被關押半年的趙長輝,而是直接依照大慶太子的命令把他們帶入大慶城池,走上官道直抵京城。一路上沒有大慶的伏兵,也沒有任何危險,就讓他們安安全全地進了京城,在城中的驛館落腳。東越的使節要求立即麵見大慶皇帝,卻被告知當今皇帝病重,由大慶太子代為把持朝政,而太子當日身纏事務無暇抽身召見他們,便讓他們在驛館中等待傳召。可解下來一連相安無事等了兩日,李玄度依舊沒有任何傳召的意思。大慶的皇宮近在咫尺,祁牧安卻揣測不出裏麵坐著的人的心思。他在時隔多年的大慶夜色下站了許久,才折身回到燃著明亮燭火的室內。第二百八十六章 祁牧安剛踏進房間,突然裏麵的窗戶被人從外打開,一個人影飛快閃了進來。他立即警覺,不知來者是何人,心裏一時間對這半夜偷摸從窗子進他屋中的人揣測了數種身份。他看著裏麵的人影,臉色頓時冷下來難道是李玄度的人?李玄度放任了他們東越使節在京坐立不安了幾日,終於忍不住要率先來找他敘舊了?祁牧安神色暗沉下來。自他拿到從元胤那裏的議和書,看見上麵書寫的內容時就知道,李玄度一直都清楚這幾年他在東越,所以這議和書不僅僅是議和書,他這是借此要他回來。元胤的思量是對的,若是能說動李玄度,讓兩國這次真的議和上,東越這方有他這個熟悉大慶太子的人在,再談判途中吃不了太大的虧。為了還留在大慶的昌王軍,他和李玄度不可能這輩子都不相往來,二人遲早都要再見上一麵。所以他權衡之下才答應胤承帝前來,但在答應前,誰也不知道其實他心中糾結了許久。他不願意勃律跟他來,怕勃律和李玄度見麵,可他來大慶的事兒是瞞不住勃律的,就勃律那個強模樣,屆時就算一路悄悄跟著他也能跟來大慶。而且,他心裏離不開勃律,怕自己不在,胤承帝那條狐狸真就同勃律自己說出來的那般,以他為威脅,讓勃律從西北到別的地方相助。於是他心裏既擔憂又不舍,到底還是要勃律和他一起來了大慶。或許想想,李玄度那個恨不得時刻守著龍椅的人,就算勃律在大慶,也不見得二人能見上麵。就從房門走到裏間的這幾步時刻,祁牧安想了很多。他想李玄度和他見麵能說些什麽,難不成真的“敘舊”?又想起李玄度身邊遍布替他搜尋情報的暗衛,他還在大慶的時候就知道李玄度在他身邊放了一人,時刻能知道他的去向和消息,不過在他離開大慶後那個人好像便也消失了,這時候想起這件陳年往事,讓祁牧安不禁心裏發怵。他這時候想起當年在草原上遇見的玄七,一時間覺得那個女人在他麵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十分蹊蹺。難道李玄度的人其實還隱在他身邊?他心裏不禁涼了下來,突然後悔按照驛館的安排讓勃律睡在隔壁的房間。但很快,他又心驚膽跳地安慰自己,若是李玄度的人跟著他去了草原,早就被勃律察覺拽出來摁到他眼前殺了。當他抽過佩劍輕手輕腳走進去要製伏來人時,在看清裏麵的情景後突然又刹住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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