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占的那座城已經開始往外運送糧草了,方向像是往草原這邊走。”勃律沉思須臾,並不表態,隻說:“必勒格幹出來的事兒,他自己能解決。”烏利瀚部剛打下烏蘭巴爾部沒多久,必勒格忙的已經有多日不見蹤影,可這事兒說到底是必勒格先起的野心,必勒格在發動兵馬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哈爾巴拉早晚都能知道,此人也並不是任人踩在頭上吃虧的主。勃律捏捏眉心,對額爾敦塔娜說:“烏蘭巴爾部被攻占,引發的是必勒格和哈爾巴拉之間的站事兒,延梟和其他依靠他們的部族不會有所動。這次哈爾巴拉斷不會把全部兵馬都用到和烏利瀚部的戰役上,依照必勒格的手段和他現在的兵力,足以抗衡。你隻記得替我給必勒格傳個消息,就說我們明日回東越了即可。”額爾敦塔娜聽完了然點頭:“明日殿下就回去嗎?”“對,因為我的問題已經在草原耽擱這麽些時日了,結盟書不能再耽擱下去。”額爾敦塔娜像上一次勃律從小葉鐵鉈部離開時候一樣,莞爾說了聲:“那祝殿下一路順風,為我們帶來好消息。”勃律這才露出一星笑意,扯動嘴角說:“借你吉言。”額爾敦塔娜離開的時候勃律繼續持起刀,打算重新開始練習。女子沒走幾步聽到身後重新響起的擦過草地的聲音,和刀刃劃過空氣的輕小刀鳴,不由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習刀的小殿下如當年每個人的記憶中一樣惹眼,是草原他們心中崇敬的狼神象征,任誰見過當年勃律殿下馬背上的風姿都會情不自禁讚歎。經曆了那麽多事,勃律殿下的身影多了很多與年少不同的感覺,有沉穩有淒愴,還有那三年的孤寂,這讓額爾敦塔娜不禁在心中長長歎息。她扭回頭打算繼續邁步之前,又望了眼勃律旁邊的帳子,希望能看見裏麵的人走出來勸阻勃律。而這一眼真的讓她看到帳簾明顯有所晃動,隨即從裏麵走出另一個身子卓越的男子,站在帳口處一動不動地盯著草地上不停習刀的身影。祁牧安麵露憂色看著勃律的身影,緊抿許久的嘴微微張開,不大不小地喚了聲“勃律”,似是想用聲音破了勃律習刀的身形。然而並沒有用,草地上的人兒並沒有聽見,勃律的耳畔現在唯有刀嘯。他雙目緊盯著刀刃,仿佛走火入魔。祁牧安終於狠狠皺住眉宇,這次喚人的聲音大了好幾分:“勃律。”可這一句仍舊沒有讓勃律的身影停下來,反而揮刀的速度越來越看。祁牧安呼吸開始發亂,他身子離開帳口,快步走出來,在勃律轉身之際找時機立刻踏入他的招式下,手猛然抓住勃律的手腕,用力使其停滯在半空,緊接著,勃律就聽耳畔鑽進來一聲怒氣的斥喊:“勃律!”勃律怔了許久才抬頭看向身後的祁牧安,他大幅喘息,胸腔來回起伏,看著祁牧安努力讓自己平靜了許久才啞著嗓音喃喃:“我……”他緊繃的身子鬆懈下來,看著自己被祁牧安抓在手中的手腕和這隻手上的刀,閉了閉嘴,咽了咽,幹啞著續道:“阿隼……我的刀回不到以前了。”“你現在對自己逼得太狠了,勃律。”祁牧安輕聲說著,從勃律手裏奪下他的刀子,插回刀鞘中。勃律眼中閃過慌亂和茫然,立馬反扣住祁牧安的手腕:“可是……”祁牧安輕聲安撫:“不要多想,你現在不能太操之過急,總會有一日恢複成你之前的樣子的。”勃律閉上嘴垂下眼簾,呼吸漸漸由重呼輕。祁牧安見他情緒平靜下來,從他手中奪走已經回到刀鞘中的刀,把人拉回帳子。他把人按到榻上後回身去放帳簾:“已經很晚了,明天一早還要趕路,早些睡覺。”勃律坐在榻邊一瞬不瞬地盯著祁牧安的背影,放鬆下來後一時間疲憊和困倦如潮水般湧上腦海和眼皮,讓他忍不住眼皮打架,卻還強撐著等祁牧安走回到他麵前。“還不脫衣,看著我作甚?”祁牧安笑了笑,“等著我幫你褪呢?”勃律抬頭愣愣看了會兒祁牧安的臉,隨後別開低聲說:“……不用。”說完,他慢吞吞地去解衣衫。自打毒完全被許言卿解後,勃律的夜晚便睡的一夜不如一夜踏實,徘徊在他心頭的心結始終是他並不如往昔的武功。祁牧安十分清楚勃律現在的狀態是因為何,雖然勃律嘴上強,但心裏到底還是牽掛諸多,一直執拗的認為隻有自己達到往日的模樣才能有能力繼續保護身後依靠他的族人。他們翌日一早天將亮,便和阿木爾、段筠騎上四匹馬,出發前往涼州城,帶著兩封結盟書,快馬加鞭往上京城趕。彼時大慶內邊境,已經入住宿城中的延梟遲遲得來草原上必勒格一舉攻下占領烏蘭巴爾部的消息,當著哈爾巴拉的麵哈哈大笑,把人嘲笑的臉色黑的能滴下黑墨。他們正坐在城中修建的最大的府邸中,座上的哈爾巴拉聽著徘徊在整座廳堂的延梟的笑聲,捏住杯盞的手氣得不斷顫抖,恨不得大力將其捏碎。延梟在他眼前走來走去,邊走邊仰頭大笑:“自己的地盤被人攻了?哈哈哈哈,哈爾巴拉,沒想到你也有這一天!”哈爾巴拉陰惻惻嗬笑了一聲:“我的兵已經出發,你這個消息聽到的未免太晚了些。”延梟眯了眯眼,嘴角的嘲諷並沒有因為這句反諷而落下:“那也不妨礙我笑你的狼狽。”哈爾巴拉壓抑著怒氣瞪向延梟,看著他繼續得意笑他。延梟在哈爾巴拉麵前笑夠了,轉手坐在他對麵,喝了口茶想要潤潤嗓子,然而一口下去卻吐了出來,對著地呸呸呸了三聲。“這什麽鬼東西!”哈爾巴拉見他不識貨的模樣終於開了口嘲道:“這可是大慶太子送來的專為禦供的上好茶尖,你這一口可是值千金。”延梟聽出他話中貶低的語氣,扭頭瞪著他。還沒開口,突然外麵傳來一道匆忙的腳步聲,接著一個穆格勒士兵站在了門口。延梟回身看過去,對著士兵問:“東越軍營裏還沒有勃律的消息?”士兵俯身答:“沒有,自從那天戰後,勃律就不再現身了。”“他不會跑了吧?”延梟把茶隨手撂在桌麵上,靠著椅背坐下來問對麵:“哈爾巴拉,你說,他還能跑到哪?”他眼珠子轉了轉:“難道回了草原?”哈爾巴拉看也不看他:“草原上能幫著小勃律瞞他還活著的消息瞞我們這麽久的,隻有收容了你穆格勒狼師族人的小葉鐵鉈部,和海日古的母族別勒古惕部了。”他抿口茶,茶雖好,可他是草原人到底也喝不慣,於是放在了旁邊。“可是大慶那個太子不讓我們碰他們。”延梟嘖道,“他難道還妄想著這將這些效忠勃律和海日古的部族籠絡過來?做夢!屆時沒被反咬脖子就不錯了!”哈爾巴拉垂眼看著杯盞,摩挲著杯壁沒說話。延梟冷下臉:“話說回來,大慶太子現在腦子裏在想些什麽?為什麽不讓我們繼續打東越了?”哈爾巴拉換了個姿勢,終於施舍給延梟一個眼神,語氣懶散地笑了笑:“你且等著,他這是在後留了一手,等時機呢。”延梟嗤鼻不屑,揮揮手讓前來稟報的士兵退了下去。第二百七十四章 子時,東越,煬清殿。胤承帝一直未回後殿休息,自打幾個時辰前就支頭坐在案後,麵色凝重,身前桌上沒有攤開任何奏折,身邊也沒有圍繞任何一人,他就獨自坐在碩大的殿中,一動不動地盯著某處好似在沉思,又像在靜靜等待著什麽到來。殿外寂靜無聲,唯一能聽見的隻有殿中跳躍的火光正在劈啪作響,可這聲音微不足道,並不足以打破元胤。這時,外麵忽地有一道急速的腳步聲傳進他耳中,緊接著,殿門便被人從外推開。中官快速走進來,也顧不上合上殿門,來到胤承帝的身邊微微俯身,頭上冒出來的急汗也沒空閑揩掉,便語速極快地衝人低聲道:“陛下,湘王回來了。”這話一出,元胤才終於動了起來。他側頭看著中官,餘光卻沒見敞開的殿門外站著其他人,當下急道:“人呢?”中官謹慎回答:“剛進宮門。”“快,趕緊把人帶到朕這!”中官又快速退下,安排人速速去接湘王。元胤在殿內等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才終於把人盼了進來。湘王灰塵撲撲,一進上京城,連自己府都顧不得回,直接馬不停蹄來進宮麵聖。他連連喘氣,站在殿外禪禪身上的塵土,重重吐出一口氣後,邁進了煬清殿。元胤直勾勾盯著元毅來到他麵前,還不待人行禮,忙不迭出聲製止了他的動作,問:“此行如何?”元毅深吸一口氣,拱手大幅俯下身:“一切如皇兄所願。”元胤打量了他一圈,又看看被中官已經關上的殿門,心裏疑惑升起,問:“那為何隻有你自己回來了?”元毅一聽就明白元胤這話裏額外的意思是什麽,果不其然,下一刻胤承帝看他兩手空空,臉色驟然黑下去一分,厲聲問:“結盟書呢?在哪?”“結盟書在勃律王子身上。”湘王忙解釋,“臣弟無能怕保護不了它,生怕回來的途中突生變故,深思之下覺得委托勃律王子帶回來更為保險。”元胤死死擰住眉心,盯著人問:“那他呢?他現在在哪?”“應該已經在路上了。”明眼可見胤承帝心切地變了臉色,元毅不敢胡言,算了算日子說:“我做的車馬,行駛慢,他們最多隻比我晚出發兩日,又是騎得草原快馬,定能趕上我,皇兄莫要心急,以免急火攻心。”“你要朕如何不急?”元胤險些拍案而起,他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壓住胸腔的急火,閉了閉眼,語氣勉強緩和下來。他一字一頓問:“為何會耽擱?”“原本是該一起回來的,可是勃律王子身上還有一半的毒未解,況且……”元毅抬眼看向沉著臉色的胤承帝,“我聽說大慶將宿城給了那些草原人,生怕東越有變,便先走一步趕回來了,為皇兄帶來結盟成功的好消息得以安心。”元胤靜靜覷著元毅,過了半響沉聲問:“宿城的這消息是誰告訴你的?”元毅如實回答。元胤落了落眼瞼,心道勃律那邊得到的消息倒挺快,竟能和他在相差不多的同一時間知曉情報,看來這些年確實沒有他想象中的頹廢。元毅的臉上難得出現一抹正色:“皇兄,此事當真是真的?”他抿抿嘴,“宿城當真讓大慶給了那幫子草原人?”這件事元胤一聽起來就心煩意悶,怒氣填胸。他捏捏眉心,幽幽吐出口濁氣。自從他聽到這條消息後就夜不能寐,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此事屬實後,他更是已經連著多日坐在煬清殿內日夜思索接下來針對大慶的對策。胤承帝暗罵:“李玄度那個瘋子,這是摸準了宿城於朕心中之重,算準了在這時候朕會心亂,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元毅站在下麵保持著一動不動,也不說話。這個與他同年歲的皇兄在當年僅存的兄弟之中確實是登基帝位的不二人選。元胤注定了是個明君,是個能關乎子民之重的明君,宿城幾百年前就是東越的城池,卻因為前朝戰敗割給了大慶多年,元胤登基後一直在想方設法將這座城收回來,然而卻在半途眼睜睜看著原本屬於他們東越的東西被人隨手丟給了外人,換誰都會義憤填膺,攘袂切齒。可東越這位即位時長並不長久的新君與執政多年的大慶太子相比,的確還要落後一步之遙。元胤筋疲力盡地倒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二人之間沉默許久後他仿佛才恍然想起這殿中還站著一個人。他微微半睜開眼,看著難得會筆直站在殿中央等他開口的元毅,輕歎出一氣,對他揮揮手:“行了,說多了現在也無用,此行辛苦你了,快回府休息吧。”元毅不做多說,頷首拱禮:“臣弟告退。”待湘王退下後,胤承帝仍獨自一人坐在殿中,就連中官都沒讓人進來伺候。他仰麵靠在椅背上,就在呼吸漸沉的時候,他又唰地睜開雙眼,盯著房梁上的彩色圖案許久,坐直身子,揚聲把中官叫進來,讓人半夜傳召說不定已經在府上睡得香沉的常衡。日升,上京城城門大開,城中照舊熙熙攘攘,似乎宮中得到的消息還未傳出來,百姓們仍舊像和往常一樣,隻不過這回卻是籠罩在虛假的祥和下。城外四人日夜趕路,快馬加鞭,終於趕回了上京城,在城外停下馬蹄。他們幾人下了馬,剛要朝著城門處正在一一盤查的官兵走去時,突得側方傳來一道聲音叫住了他們。祁牧安扭頭去看,發現城外的木棚下坐著一個熟人。“常將軍。”常衡見到他們又是激動又是焦急,兩三步小跑過來,迫切道:“你們可終於回來了,不是說和湘王差不了多少嗎?怎得我在城外等你們等了有快兩日了。”祁牧安對此感到好奇:“常將軍為何要在這兒等我們?”“陛下的意思。我若不出來,你們現在這上京都進不去。”常衡朝城門口努努嘴,示意他們去看盤查仔細的官兵。“這是怎麽了?”勃律皺眉開口。常衡聞聲看向勃律,見他站的挺立,全然不是離開上京時那副病殃的模樣,便心道看來他這是把身子治好了。但他沒在這時候閑談一些沒用的,而是看看四周,湊近他們,低聲對祁牧安的話解釋了一句:“近日不太平。”四個人齊齊看向他。“這事兒想來不久後也瞞不住,索性便告訴你們。”常衡說,“宿城被大慶讓給了草原兵,那城以前是東越的城池,陛下因這件事難眠至今。這件事現在還沒在朝外傳開,如若傳開了,生怕這關節頭有人會趁勢作亂,所以現在要早做戒備。”勃律略一點頭:“這件事兒我們知道。”常衡隻愣了一瞬,迅速思索之後就想明白了:“也是,是我多言了,這種事你一定知道的比我還要早些。”祁牧安注視著城門處的情勢,問:“現在東越什麽情況?”“朝中嚷嚷好幾日了。”常衡歎口氣,“陛下被他們吵得偏頭痛,就連太傅都緩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