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言卿瞅著這爛攤子擰起眉,心裏罵道那小子惹出來的事兒幾年後還得他來收拾。他轉身熟門熟路地去翻櫃子,撥開蛛網擦開灰土,從櫃子裏找到了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藥草,挑挑揀揀聞聞嚐嚐,把有些珍惜的草藥揀出來,隨後扯開讓竹苓背來的包裹,從裏麵搬出一件件搗藥的物件,大聲吆喝著人來給他搭手。少年隔著幾步遠瞅著榻上之人,盯著勃律身上露出來的青色脈絡,嘖了一聲:“真棘手。”“我給他喂的藥分明還沒到時效,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許言卿他們甚至顧不得打掃連屋子,就已經分身乏術地忙了起來。竹苓隻簡單用掃帚揚去蛛網,勉強讓男人有熬製解藥的地方。“去燒水。”男人捉住來回忙活的竹苓,把人一手推出去兩步遠。少年來到他周圍,說:“許是身體裏的蠱毒知道來到了苗疆,回了家自然是比較興奮。”他話音停了半響,想起什麽又望眼勃律,問:“他身體裏的是子蠱還是母蠱?”“子蠱。”許言卿頭也不抬道。“母蠱呢?”少年皺眉。“不在他身上。”許言卿答。少年“啊”了一聲:“那就更棘手了。”“棘手也能解。”男人聲音堅定。少年聳聳肩,看著桌上擺出來一排的藥草,發現了兩株隻有他們苗疆才生長的奇形怪狀的草藥。一個已經被吸取完水分,曬得黑黃,另一個則更黑了點,像是生生放了好幾年一樣。少年轉頭看看勃律,心中會意,這男人在外頭的江湖上不虧和他們苗疆前聖子並肩,旁人同他尊稱呼一聲神醫,這眼如慧,雙手妙哉,一眼就能找出此毒的引子。過了一會兒,許言卿將曬幹的藥搗完,卻發現竹苓還沒有回來。他急得抬頭,衝外揚聲喊:“小竹子,你水燒開了嗎!”“開了開了!”女孩等了一息才回話,跑回來端走許言卿手上的藥,端到外麵熬製。他們一直等到入夜,一碗黑漆漆的湯藥灌入勃律的口中,看見男子身上的青色脈紋不再向上攀爬,屋中幾人的一顆心才放下幾分。西北,祁牧安醒來已經有幾日。他胸膛上被利箭貫穿的傷洞已經止了血,可體內氣息仍舊繚亂,昨日才能將將下地走幾步。營外,兩軍的旗幟立在西北的黃土上隨風而揚。而就在一片肅靜中,一道人聲伴著馬蹄,突然從外麵騎絕而來,口中大喊,向營中報著東北有兵馬靠近。是紅衣女子第一時間聽見響動從帳中踏出來,指著來人斥罵道:“嚷嚷什麽!你莫不是在擾亂軍心!”她走到已經下了馬的小兵麵前,招手要人把他拖下去軍法處置。可她話音將落,祁牧安在人的攙扶下從不遠處走來,聲音虛弱無力地阻止女子的動作。“餘夫人,且慢。”女子聞聲望去,皺起眉:“你怎麽下地了?”“出來走走。”祁牧安微微吸一口氣,看向那個已經被架起來麵露驚恐的小兵,詢問:“發生了什麽事?”“回……回這位大人……”小兵不認識祁牧安,以為是什麽軍中大人物,顫顫巍巍講:“東北發現有一支自草原來的兵馬,正在向營地逼近。”“草原的兵馬?”女子當即瞪大瞳孔,“你所說且真?”“千真萬確!”“這不可能!”女子道,“草原的兵不是都在西麵嗎,何時繞到了我們身後!”祁牧安皺起眉頭:“此隊兵馬離我們還有多遠?”小兵隻是回來報信的,也說不出具體還有多遠,但從他的描述上聽來,這支軍隊大約不出半日就能抵進他們軍營。女子高手抬起,就準備讓營中戒備準備迎敵,然而出乎意料的,就在這時,又有一兵慌張跑來,這次卻是向祁牧安稟報。“將軍!外麵有人求見!”祁牧安問:“是誰?”來兵隻雙手奉上一物:“來人沒說是誰,隻報上了東越皇的名諱,還讓末將給您看此物。”祁牧安一愣,在旁人的攙扶下挪著步子移過去,眯著眼望向對方舉起來的東西,待瞧清後,他瞳孔倏然放大。這是狼符。第二百二十一章 祁牧安接過狼符,放在眼底細細查看了一番,發現就是自己曾經從戰場上撿到的、在他離行前交還給勃律的那枚,隻不過這狼符上昔日斷裂的缺口已然被人填補好,又稱為一個完整的符令。他抬起頭,倏然攥緊支撐著他站直的身旁人的胳膊,略顯著急地對來人道:“帶我過去。”眾人不清楚其中發生了什麽事,但還是依言把男人領到轅門。紅衣女子看了眼被架起來的小兵,揮揮手讓人將其帶下聽候發落,隨即也跟上。營地大門內附近圍聚了好幾個端著長槍或劍的兵卒,紛紛直指轅門外,而外麵挺著一匹棗紅馬,馬背上坐著一名高壯的男子,發梢微卷,耳上墜著耳飾,身上則穿著草原人的衣裳。紅衣女子在後率先瞧見那人的衣著打扮,倏地瞪大雙眼,踏前兩步來到祁牧安的前方,瞪著外麵的人大斥:“草原人膽敢踏足東越地界!”“還不速速給我捉起來!”女子淩厲的話音剛落,周圍人還沒動手,男子身邊扶著他的兵突然開口:“慢著。”四周人在聽見這聲後均緩下身形,疑惑不定地站在原地,不知到底是聽餘夫人的話,還是聽這為手持聖上令牌的人。女子一頓,回身掃眼替自家將軍出聲的男人,繼而轉眸惱怒地望向祁牧安。“祁牧安,你這是在幹什麽?”女子擰住秀眉,厲聲喝問。“他不是敵人。”祁牧安吐出口氣息,微弱地緩出這句話後,朝前走了幾步,越過女子,離外麵馬背上的人更近了幾分。他衝身邊人小聲說了一句什麽,就見扶著他的男人招招手,身旁一眾端著兵刃的兵卒便放下了對外的利器。祁牧安一步步來到轅門口,細細把人瞧了好幾眼,頗有些不可思議,不相信此人現如今竟會突然出現在西北的領地上。他疑惑喚了聲:“……符?”馬背上的男人正是從小葉鐵鉈部率兵前來的符。此刻他有些不似在中原看到的那般,現在更為精神,腰間的賠刀幾年未上過戰場,如今擦得鋥亮,襯得人仿佛又回到了三四年前。他看見祁牧安走出來,立刻下了馬,三兩步來到男人麵前。後方的紅衣女子見狀突然搶過一兵手裏的劍,警惕地望著已然踏入營地範圍的草原人,或許下一刻對方有所行動,她手中的劍就能脫手而出,朝人的胸脯飛去。“你竟然是已經醒了?”符站到祁牧安麵前什麽也沒做,隻是把人虛弱蒼白的臉色打量了一遍,而後撓頭,心裏懸著的一顆心也放下來。“醒了就好,醒了我就能和勃律交代了。”祁牧安張張嘴,朝人身後望去,卻仍是隻見到孤零零的一匹馬站在後方,不見其餘人。他抱著一絲希翼的心裏有些落空,低聲問:“你為何會在這裏?”說起這,符驀然肅立,對他說話的口吻一改往常。他凝住麵孔道:“殿下有令,命我狼師前來助東越迎擊敵軍。”“……你說什麽?”祁牧安聽進好一會兒才驚愕開口。符也是一愣,再次撓撓頭,麵上有些躊躇,心道這東越的皇帝怎麽辦事兒也不靠譜。他試探詢問:“你們難道沒接到東越皇的聖旨?”祁牧安沉思一瞬,回首望向女子。紅衣女子見狀放下手中的劍,略一思忖,看著來人打扮的草原樣,心中瞬間了然。他們本還在質疑殿下這次的抉擇,或聖旨的真假,亦或是京中出了事兒,陛下被奸人所利……可現下看來,陛下的聖旨卻是真的。女子點點頭:“陛下確實送來了一道聖旨。”她睨向符,“原來你是援軍?”“援軍?”符嗤笑一聲,“什麽援軍,你們的聖旨上難道沒寫我狼師是來接管西北戰場兵權的嗎?”“好狂妄的口氣!”女子立刻被惹怒,再次持劍橫向男子,大有下一息就衝上來的架勢。她叱道:“我東越豈能被你們草原人所染指!”“我還不稀罕你們這塊小地盤。”符冷笑,“若不是我家殿下的意思,你們東越就算被大慶吞了我們都不管。”紅衣女子怒火中燒,手上的劍挽出一個弧度,就要朝人刺過來,是祁牧安身邊的男人阻止了她的攻勢。祁牧安看著女人,好心提醒說:“餘夫人,這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餘老將軍又接了聖旨,您這一劍刺過來可謂抗旨了,若這位狼師將領出了好歹,讓狼師主帥得知,屆時陛下失了助力,可是會牽連餘家上下。”男子緩慢歎息:“餘家滿門忠烈,您應該舍不得餘家斷送在這樣的方式裏吧。”女子聽到這席話麵色僵硬,握著劍的手慢慢垂下來。她出身江湖,不大懂得這些京城朝廷規矩,聖上在她看來隻是個遙不可及的人物,對於平日觸不到的人她根本毫不畏懼。可這人這番話卻讓她心裏怵了三怵。祁牧安見女子收斂周身的殺意,喘口氣,頷首再道:“狼師已至,餘夫人,煩去速速請餘老將軍來吧。”女子抬眼望著他,而後再瞅向符,哼了一聲,撂回劍轉身離開。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祁牧安隻覺體內的力氣全部耗盡了。他搖搖晃晃地抓住身邊男子的手臂支撐身子,胸膛的傷口在隱隱作痛。符瞧著祁牧安吸進去一息吐出半息的模樣連著嘖了三聲,忍不住上前詢問:“用不用我把你扛回帳子裏?”祁牧安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白著臉弱道:“不用,我能走。”他緩了半響,覺得力氣恢複了一些,繼續問仍立在身側的人。“狼師現在在哪?”符道:“全部集結在距此地三裏外的低坡上。”他看著祁牧安手上的狼符,猶豫了一下,才退半步,右手覆在胸前,朝人行了一禮。祁牧安皺眉看著他。符一禮俯身下去:“在殿下來之前,狼師盡數聽從祁將軍調遣。”祁牧安苦笑:“他和胤承帝做了什麽交易?”符舔舔唇,不知該怎麽和他說,隻得眼神漂移,半句不答。男子長長歎口氣:“我分明叫他在上京好好等到我回來。”符掃眼祁牧安現在路都快走不穩的身子:“他聽到你中箭重傷昏迷不醒的消息,哪還有心思安生坐著等你回去?隻是聽到你現在這樣,他就能直接把延梟摁地裏,指不定見到你又發什麽瘋。”祁牧安眼睛睜大:“勃律也來了?”“勃律和那庸醫前往苗疆解毒了。”符嘖了一聲,他傳出去的信鷹已經找不到他們了,幾次都帶著信完好無損的飛了回來,怕是這行人已經入了南界。也不知阿木爾那小子行不行,能不能護住勃律,護不住等見到他定要狠狠打上一拳。這廂符還在為自己去不得苗疆而紛紛,旁邊,祁牧安嘴上喃喃念了兩遍,才低聲出口:“你是說,神醫可願意為勃律解毒了?”祁牧安麵露焦急,不停地問符:“這趟神醫可說有多少把握?”符退了一步:“我哪知道,這事兒還是勃律趁我們不備偷溜出府,單獨去找的那庸醫,我們根本不知道詳情。”祁牧安當即皺眉:“你們怎麽連他都看不好?紀崢呢?他幹什麽去了?”“還不是為了你。”符誒呀叫了一聲,“放心吧,人沒事兒,你別操心了,人現在已經在苗疆了,說不定已經解上毒了。”他看看天:“指不定過幾天你就能見到他了。”“這仗不應該讓你們參與,你也別讓他來西北找我。”祁牧安捂住傷口位置輕輕咳嗽了兩聲。符說:“此事我做不了主,你要能找到勃律,有什麽你直接去和他說。”說罷,他不再看祁牧安,而是直接扭頭轉向男子身旁冷靜十足的兵士,問他的狼師該在哪處落腳。男子瞥眼黑著臉的祁牧安,到底還是給狼師騰了個地兒。苗疆內,卻遠沒有符說來的那般輕鬆。許言卿幾日內在勃律身上用了數種藥方,卻絲毫未見人好轉,青脈已經逼近脖子,或許再有幾日便能爬上臉側,而衣衫下的胸膛處早已被密麻的脈紋纏蓋。神醫今日端著新熬製好的一碗藥來到榻前,他讓阿木爾把榻上的人扶起來,把藥灌下去後等了半個時辰後,心有把握地去撫勃律的脈搏,然而探了又探,久久不說話,漸漸擰起眉,也讓周邊的幾人等了好久的心懸到了頭頂。